第四章

作者:liuqiu 更新时间:2024/8/18 16:35:01 字数:15887

第四章 寄宿在师范,勤学还苦研;

家贫风浪起,离校把家还。

(本章大意:刘树人在桃源师范潜心读书,清晨,为了完成先生布置的自然课作业,他与同学李光前不约而同来到操场上,李光前问他为何加快读书进程时,他将他的读书经历一一说出。他童年时,他祖父四处施教,他跟随他祖父在四所学堂里读过书。他深受他祖父的才学的熏陶和崇高思想的影响:写毛笔字,崇尚美德,对诗作画。他还走桃花运,姚小妹的爹肯求他祖父让他和她定婚。后来,在白鹤山读初中两年多,在那里,他唱过《毕业歌》、《抗日救亡歌》,他立志圆他的读书梦,立志将来对社会有所作为。

在上自然课时,他提议让同学们围绕自然课内容赋诗以增加趣味性。他赋的诗充满德为上的思想,同学们学到如何做人。这突显他的读书功底,获得先生和同学们的高度赞扬。他即将毕业时,匪首刘妨书闯进桃源师范,威逼校方,将他押回家,他因此而辍学。)

桃源县县城不依山,但傍水,两条大街沿着沅江江岸向东西方向延伸。几条小街沿南北方向而行。城内房屋林立,多为木质板壁和青瓦结构,建筑风格各异,房屋相连,幽径相通,古香古色,神秘莫测,最古老的建筑要数中段街区的那座八角亭,临江而立,镇妖有神。

县城内住着几百户人家,政府机构齐全,作坊作业萧条,商贾生意清淡,人们生活窘迫。

清澈的沅江江水自西缓缓流向东,最后注入浩瀚的洞庭湖。江水甘美清甜,滋润着沿岸的禾苗芳草,养育着沿岸的芸芸众生。春天,江水上涨,江中木排轻漂,帆船接踵而流;夏天,孩童畅游江中,击水嬉戏;秋天,江水枯竭,船行逆水,拉纤号声频传;冬天,江面冰封,江天一体,孩童滑冰,诗人赋诗。

县城西城头有个桃源师范,雄伟且美丽。楼堂馆所,青一色的青砖青瓦。教室宽敞明亮,办公室安静整洁,宿舍舒适干净,图书馆宽敞诱人,操场平坦宽阔。花园内,假山奇特,池水涟漪,古树高耸。桃源师范自建校以来,成绩卓著,人才辈出,闻名海内外。

刘树人在桃源师范刻苦学习,潜心读书。

昨夜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通宵,临近黎明,那雨才勉勉强强停了下来。

早上从床上爬起来,刘树人穿上单薄的衣裳走出宿舍。一阵晨风吹来,他感到有点凉嗖嗖,不禁缩了缩身子。他仰头望天空,乌云低沉沉的,灰蒙蒙的。他眺望远方,不见群山踪影。校园西北角雾气腾腾,假山旁的树木模模糊糊,刘树人顿时想到,又是秋天来临,天气凉起来了。

诗人宋玉曾这样描述过秋天:悲哉秋天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校园内,此时的景色正是如此这般。枯黄的树叶承受不住霜露的重压,秋风一吹,纷纷掉落下来,打着旋儿落到假山旁的水池中,假山上的人造瀑布流下来,在池中激起层层水花,树叶在水花中欢快地上下翻滚。

刘树人竭尽全力将紧缩的身子舒展开来,上蹦下跳了几下,身子灵活了许多。他没有忘记昨天教《自然》课的黄先生布置的课外作业:观察树木的构造。假山那边树木成林,他可以看个明明白白,于是,他朝那片树林跑去。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雾气中隐隐约约见得一个人影。刘树人跑上前去,想看个究竟,却原来,那人影是他班上的同学。他连忙上前打招呼:“光前,这么早你就来了。”

这个光前姓李,名叫李光前。他是班里的优等生,也是刘树人的知心朋友。他身材单薄,个子高挑,臂腿细长,鹰勾鼻子,圆瞪的眼睛,鸭蛋形脸庞,一表人材。他学习用功,眼睛上早已架起了一副近视眼镜。年龄上他比刘树人大两岁。平时,他总是以兄长身份关照刘树人,而刘树人嘞,一是因为年龄小些,二是因为李光前的成绩与自己旗鼓相当,遇事总敬重李光前三分,两人的关系胜过亲兄弟。课余饭后,他们俩说起话来,天南海北,无话不谈。

“你也来得早啊。”李光前推了推眼睛上的那副近视眼镜,看了看,定了定神,然后这么说着。显然,他认出了晨雾中的刘树人。他对刘树人已经很熟悉了,即使不用眼睛看刘树人,只凭着刘树人疾风骤雨风驰电掣的走路架势,或只凭着刘树人深沉洪亮的说话嗓音也能认定是刘树人。

“你这么早来搞什么?”刘树人说话直来直去,明知故问,像是警察在盘问嫌疑人。

“自然课先生布置的事呗。”李光前毫不介意。年轻人嘛,就是直率,何况他们平时的关系是那么好。他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就像秃头顶上的虱子——明摆着。

“为这事啊,真是英雄所为略同。小弟我也是为此事而来。”刘树人说得很干脆,毫不含蓄。他们不约而同地走过小桥,抄着假山上的小径朝那片大松树林走去。

“树人,听说你原来读过初中,都读了两年多了,怎么没读完就来这里读师范呢?”李光前走着走着,突然提出这个话题来。

说起刘树人的读书史,故事还长着嘞。

刘树人才十几岁时,他父母双亡,后来他嗲嗲和奶奶将他拉扯大。他嗲嗲四处执教,他随之四处读书,年龄虽不大,但就读的学堂却不少。李光前问起他读书的事,这勾起了他对早年学习的许多回忆:“读书啊,如若你愿意听嘞,我慢慢跟你说来。”

“好,说吧。”

“我在董安氏塆启蒙,我嗲嗲教我读书识字。”

“你嗲嗲教你?你嗲嗲是先生吗?”李光前感到很惊奇。

“是的,我嗲嗲是有名的先生。”刘树人随口便答,“他对我要求非常严格。有一次,我写毛笔字时没有把笔拿正,他顺手拿起那把铜压尺就打我的手,非得让我把毛笔拿正不可。还有一次,我也是写毛笔字时,他突然伸手抽我手里的毛笔……”

“抽掉了吗?”李光前完全进入到了刘树人的故事里。

“没有。要是被他抽掉了,那他又会拿那铜压尺打我。”

“是的,写毛笔字就得这样,要把笔抓牢。笔在手中写字时,看似行云流水,实则千斤顶力。我启蒙练毛笔字时,我的先生也是这样要求我的。”李光前把往事作对比。

“嗯。我的第二个学堂是姚家学堂。”

“姚家学堂在哪里?”

“陬市镇。那里有个大财主,姓姚名家荣。为了方便教育他的孩子,他就在自己的宅院旁边修了一个学堂。”

姚家荣,五官端正,脸庞秀气。如果他脸上没长胡须,旁人一看他那瓜子般的脸儿,还以为他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除了他那女人脸,其它方面却完完全全是个男人模样。他头顶大背头,身穿绅士长袍。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身宽体健,手粗臂长,嗓音洪亮,脾气倔强,经常突发奇想,做出的事儿叫常人难以想象。

“你嗲嗲去那里教书了?”

“是的,姚财主很赏识我嗲嗲的文才。”

“此话怎讲?”

“那年,姚家家族散谱时,姚财主请我嗲嗲做诗庆贺。我嗲嗲挥笔随即写下了八个大字:人人有谱,本本不差。姚家财主看后简直是欣喜若狂,一是赏识我嗲嗲的绝妙书法,二是赏识那八个字的深刻含义。他当场就奖赏我嗲嗲二百块大洋。”刘树人是越说越激动。

“啊,那么多钱哪,真是一字值千金。”李光前无限感慨地称赞道。

“那当然,”刘树人自豪地答道。他清楚地记得,他嗲嗲当时作词赋诗时那挥毫运墨的神态,姚家荣当时喜在心头笑在眉头赞在口头的神情,姚家家族众人当时表现出的佩服和敬仰。他嗲嗲曾给他讲过,王曦之的毛笔字写得登峰造极,唐伯虎的画画得栩栩如生。刘树人当时只是当故事听。他嗲嗲曾要他每天练十页毛笔字,不准他写得潦草涩褶。他当时还怏怏不快,牢骚满腹。他只以为读书写字是学生的作业,只要完成就行,不必那么认真刻苦,而那次他嗲嗲在姚家的现身说法却震撼了他的心肺:那寥寥几个黑字能令人五体投地,那舞文弄墨的几笔就能长出银子。他自那以后就暗下决心,一定听他嗲嗲的话,用心练字,精心赋诗,细心作画,全心读书,“在姚家学堂我开始学绘画。姚家荣有个小女额儿,名叫姚小妹。她长得天姿国色,水灵欲滴。她笑起来时,她脸上的那对小酒窝醉人得很。”刘树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姚小妹,年方十五,传统的瓜子脸儿上,眉毛如画,眼睛透亮,鼻子挺直,嘴唇含情脉脉,嘴角那对醉人的小酒窝时隐时现,隐去时,平坦微现,现出时,醉倒一片好汉。她披着满头盖肩的黑发,宛如黑色的瀑布,从头顶垂落下来,盖住那对白里透红,轮廓分明的小耳朵。她身材高挑,但体质瘦弱。水红的斜襟衫在她身上闪亮放光,浅绿的裤子在她腿上飘荡。她看上去是那么清新俏丽,犹如一枝出水芙蓉,带露的海棠,光彩照人,娇艳欲滴。

“你那时多大了?就开始早恋了?”李光前大惑不解地问。

“九岁了,我不过是对她有好感,哪里说得上恋不恋的。”刘树人连忙做出辩解,“我嗲嗲教我画鱼、虾、花、山水、人物。我嗲嗲呀,我真佩服他。他画鱼,鱼能跳出水;他画虾,虾能夹住虫;他画花,花香能扑鼻;他画山水,山水如仙境一般;他画人物,人物能活灵活现。那姚小妹也精灵聪明,学画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画的鱼能和我画的对游;她画的虾能和我画的打架;她画的花含苞欲放;她画的山水山风习习,流水有声。不过,她画人物时总是画我,把我画成丑八怪。”刘树人说起画画来总是劲头十足。

“你怎么老是她呀她的,我呀我的?我看你是被她迷住了,不能自拔了。”李光前听着听着,不禁开起玩笑来。

“你别老往那方面扯。那时候我们的牙齿都才刚刚长满嘞。但可惜的是,我和嗲嗲后来去了崇德云雾洞学堂。”刘树人这时说话开始缓慢起来,流露出一种依依不舍的神情。

“崇德云雾洞?顾名思义,那里的人一定重视德行呀。”

“对。那地方的人很重视道德品行,礼仪情操,作词赋对。云雾洞洞旁石壁上刻着一副重视德行的对联:云飞四海洞中出,德行千年世代崇。”刘树人说诗说得有板有眼,“当然,那洞洞口宽四五丈,洞高两三丈,洞深神秘莫测,洞中七弯八拐,洞中有洞。”

“你进去过吗?”

“一年到头不知进去过多少回。洞的宽阔处形似操场。每逢落雪下雨时,同学们都会进洞健身练体,游乐嬉戏。那确实是个怪洞:

春来涌动暗潮,夏至凉风簌簌;

秋爽气舒云绕,冬来暖暖冷除。”

“云雾洞学堂离洞远吗?”

“不远,学堂就建在洞旁。学堂内有古树烘衬。学堂前有小溪流水,学堂后有崇山峻岭相护,学堂周围有绿色琉璃瓦盖顶的围墙。学堂大门上写着一副对联:一代梓楠承雨露,满园桃李沐春风。”

“那真像是个神圣的宝地。”

“不仅是宝地,学堂内诗风也很盛行,初小儿童能背诗。”刘树人说到诗时又是淘淘不绝,“比如说,他们能背李白的《静夜思》,也能背孟浩然的《春晓》,还能背李绅的《悯农》”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李光前情不自禁地背起诗来。

“你还记得呀?”

“小时候背的东西哪里会忘记。”

“是的。还有,那学堂里高小的学生就能作顺口溜。光前,我那时作了一首,在学堂的颂诗会上还得了头等奖,我现在还记得,你要不要听一听?”刘树人试问道。

“听,听嘞。让鄙人欣赏欣赏你的杰作”李光前对诗也是情有独钟。

“八哥看牛,踩死泥鳅;泥鳅告状,告诉和尚;

和尚打鼓,告诉老虎;老虎龇牙,告诉钉耙;

钉耙落水,告诉乌龟;乌龟上坡,摔破脑壳。”

刘树人眉飞色舞地背了个痛痛快快。

“绝世佳作,绝世佳作。”李光前心驰神荡,赞不绝口。

“过奖了,光前。你接着听我说,那个学堂每期都举办颂诗大会,奖励优秀的赋诗学生。”刘树人兴味盎然,“学堂外也时常有赋诗高人到学堂里去对诗。有一次,有个不知从哪里慕名而来的人找到学堂里,指名道姓地硬要找我嗲嗲对诗。”

“你嗲嗲跟他对了吗?”

“那还能不对。那个人不管我嗲嗲答应不答应,他首先就说出了诗的上联:婆婆嘴寸舌说尽人间是非。他要求我嗲嗲立即说出诗的下联。我嗲嗲哪里会怕对诗,他笑了笑立即作答:刮刮匠寸铁刮遍天下豪杰。”

“对得好,实在对得好。”李光前拍起巴掌来。

“那人很不甘心,还要往下对诗。他又说出诗的上联:织布婆织布脚推手拉**打卦。跟那人来看热闹的人立即哄笑起来,齐声喊着我嗲嗲对出下联。我嗲嗲对诗胜过背诗,他对诗如流:打鱼翁打鱼前弓后仰卵打荡。”

“太俗,太俗。不过,你嗲嗲以俗对俗就是以毒攻毒,了不起,了不起。”李光前既像是个评论家,又像是个赞赏家。

“那伙人听了我嗲嗲的下联后赶紧上前对我嗲嗲作揖礼拜,连声称呼我嗲嗲为师傅为先生,还连连说甘拜下风。随后,他们灰溜溜地转身离去。在场的师生和民众哗然大笑。”刘树人为他嗲嗲感到骄傲和自豪,“在那里待了两年以后,我和嗲嗲去了涌泉寺学堂。”

这时,李光前赶紧插话:“涌泉寺学堂我去过。那学堂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学堂背后的山名叫十八罗汉。”

“是的,”刘树人抢着说,“相传,那地方原来无山。后来,有一个老道带着他的十八个弟子在一个高土堆上修建寺院,念经拜佛,普渡众生,深受民众爱戴。老道死后,被厚葬在寺院的后面。说来奇怪,十八个弟子为师傅的逝世痛不欲生,一个个随即死去,在老道的墓后变成一座座小山,人们从此称那十八座山为十八罗汉山。

“那些罗汉死后不负众望,把他们的血液汇聚在一起变成一股泉水。泉水清澈甘甜,牲畜饮了它膘肥肉满,人类饮了它身强力壮。泉水的下方,禾苗茁壮成长,草木吐艳芬芳。因此,那个泉被称为仙泉,那个寺院被称为仙泉寺。

“十八罗汉见苍生草木都感激仙泉,便加大力量放出更大的泉水,人们欢喜若狂,干脆把仙泉改为涌泉,同时,把仙泉寺改为涌泉寺。

“人们还在寺院下方修堤筑堰积蓄泉水,造福更多的生灵。从此,四面八方的人们纷至沓来,烧香拜佛祈求发财平安,还慷慨解囊资助寺院。寺院便在旁边建造学堂,传授知识,教育子孙。自那时起,这里名师云集,学生济济,人才辈出。

“我在那里学习天文地理,自然历史,琴棋书法。放学后,嗲嗲带我到寺院向那里的道人学习鼓乐乐器,那些锣、鼓、铜钹、勾锣敲打起来真让人开心死了。”刘树人说起那里的学习生活简直是心花怒放,趣味无穷。

“想不到你还有那些功夫,我真佩服。”李光前很羡慕。

“这算什么功夫,这是茶余饭后闹着玩玩的。如若你有时间,我教你几招。”刘树人谦逊地说,“不过,你如若真地佩服我嘞,你应该佩服我的桃花运。”刘树人这时有点飘飘然。

“此话怎讲?”李光前疑惑不解地问道。

“我前面不是说过姚家荣有个小女额儿叫姚小妹的吗?”刘树人拉开了另一个话题。

“是的,你说过。姚小妹怎么哪?”

“我离开姚家学堂以后,她经常茶饭不思,只是一味地画人物,画得既不像这个人又不像那个人。终于有一天她爹猜出来她画的是我。”刘树人接下来回忆起,她爹问了她,她羞红了脸对她爹说,她要求与刘树人一起读书。她爹心疼地点头应许。不久以后,她爹带着她去涌泉寺学堂找到刘树人的嗲嗲。刘树人的嗲嗲听了姚家荣的肯求话以后欣然答应让刘树人与姚小妹定婚。姚小妹当时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她把她带来的一大叠人物画拿给刘树人看。最后的那一张是她两年前画的刘树人,那张丑八怪相。想不到她一直还留着那张画。

“你真走桃花运哪。”李光前把个嘴巴磕得啧啧响。

刘树人笑了笑继续说道:“姚家荣把姚小妹留在学堂里读书,从此,她就和我们吃饭在一起,读书在一起,玩耍在一起,我们快乐无比。不过,半年后我小学毕业,我去了白鹤山读初中,而姚小妹回到了她在陬市镇的家里,以后我们俩只能在逢年过节和假期相见。”刘树人的话中充满难舍难分之情,“我在白鹤山读了两年多,在那段时间里,最令我难忘的是天天唱《抗日救亡歌》,《毕业歌》。我现在还记得唱,你想不想听?”

“那求之不得。”李光前不厌其烦地听着。

“那你听好,”刘树人刻意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了起来,

“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旺。”

李光前也心情激昂地跟着唱了起来: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要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命在疆场。

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我们今天是弦歌一堂,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

巨浪,巨浪,不断地增长。同学们,同学们,

快拿出力量,担负起天下的兴旺。”

“你也会唱这首歌啊?那《抗日救亡歌》你还记得吧?”

“那当然。唱吧。”

两人异口同声唱了起来: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中国军队勇敢前进,看准那敌人,

把它消灭,把它消灭,

冲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刘树人唱着歌曲,想着两年前日本鬼子在他家乡烧杀掳掠和**妇女的情景,他怒火冲天。他的歌声如雷霆霹雳,他恨不得手持大刀冲向那抗日的战场。虽然日本鬼子去年投了降,但每当刘树人唱起这首歌,他就怒火中烧,恨透了那些可恶的侵略者和害人虫。

他们两人最后唱着《抗日救亡歌》冲进那片树林,唱到末尾,竟用自己的拳头捶打着树干,把手打痛了打累了才停下来。

“看看,把树皮都打破了吧?”李光前首先镇定下来。

“树皮是没有打破,手皮却是打破了。别管那么多了,我们还是看看树的构造吧。”刘树人把话题转到昨天教《自然》课的先生布置的作业上来。两人便仔细观察起树木来。

李光前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抬起右手摸摸自己的后脑壳,略有所思:“树人,这树木的构造不就是树根,树干,树枝和树叶吗?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这么简单的事,先生居然把它当作业来布置,这我就不明白了。”

刘树人觉得李光前的话不无道理:“你不明白,这就对了。你不明白,这说明你有好奇心。你有了好奇心,就会有动力。有了动力,你就会弄明白。”

“还有这样的道理?”

“当然喏,就好奇心来说,世界上许多科学家的发明创造都是出于好奇心。你今后也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是吗?”

“嗯,你认为简单的事,恐怕实际上并不简单。比如说树干吧,它是树木的主体,我听说树干分五层。”

“分五层?怎么我不晓得?”

“所以说不简单吧。你刚才不是说看得见摸得着吗?”

“是啊。”李光前自信不疑。

“你看得见摸得着的是树干的表层。”

“那其它几层呢?”

“其它几层嘛,让我想想看。对了,第二层是韧皮层,第三层是形成层,第四层是边材层,第五层是心材层,这几层是你看不见摸不着的。”

“那怎样才看得见摸得着呢?”

“只有把树砍倒以后。”

“噢,我明白了。”

“当然,要是更详细地说嘞,还有各层的功能问题。比如说,表皮起什么作用?韧皮起什么作用?这就要靠先生来教我们了。”

“看来,事情并不简单哪。”

“还有,不同的树木有着不同的树干。怎样的树干能成为栋梁之材,这就要看树干的本质了。”

“这你说的是另一个问题:树干的作用。”

“对了。”

“你怎么会晓得这么多呢?是不是因为你的名字里面有个‘树’字呢?”

“或许吧。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这个‘树’字是要树起杰出人才。”

“啧啧啧……”李光前把嘴巴磕得啧啧响,对刘树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知道吗?我这个名字是我嗲嗲给我取的。”

“这个名字取得好啊。你嗲嗲真地给你取了一个好名字。你嗲嗲真了不起。”李光前竖起了大拇指。

刘树人突然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半晌才悲伤地说:“可惜啊。”

“可惜什么?”李光前大不明白。

“可惜他被人打死了。”

“对不起,树人。我不该问这令你伤心的话,可是,那是谁干的呢?那简直是无法无天啊。”

“是我们那里的土匪,是那土匪打死了我嗲嗲。”刘树人无比愤慨地说。

李光前痛骂着:“土匪真该死。”

“我嗲嗲被土匪打死的时候正是我读初中两年多的时候,我嗲嗲一死,我就没有办法继续读下去了。这就是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没有继续读初中的原因。为了给我嗲嗲报仇,我就不能按部就班地读初中了,我要另找一条出路。”

“这样,你就来桃源师范读书了。”李光前这样理解。

“我想在这里寻求报仇的办法,消灭那些土匪。”

“对,一定要消灭那些土匪。树人,到时候,我一定助你一臂之力,消灭那些害人虫。”李光前态度坚决,语气坚定。

“好,一言为定。另外,我还想在这里获取知识,完成我嗲嗲的遗愿。”刘树人口气坚决,“那就是继承他的教书事业,树起杰出人才。

为家树人,家庭兴旺;

为国树人,国家富强。”

“可是,树人,我们的国家现在这样黑暗,你为这样的国家树人有什么用?”

“我相信,黑暗即将过去,黎明很快就会到来。我们的国家总有那么一天会走向光明。”

“说得好。你一定会为你嗲嗲报仇的。你一定会实现你嗲嗲的遗愿的。”

晨风嗖嗖,雾罩消失,天空蔚蓝。

这时,教学楼那边传来敲击铁鼎钟的声音,刘树人和李光前猛然感到一惊,再侧耳细听,那分明是上课的钟声。他们俩这才如梦初醒。

刘树人急得不可开交,脱口叫道:“天哪,要上课了。”

李光前也急促地说道:“我们刚才只顾说话去了,还没有吃早饭嘞。”

“顾不得早饭了,正好节约一餐。赶快跑吧。要不,我们上课迟到了。”刘树人感到火烧眉毛。

他们俩拔腿向教室跑去。

上午第一节课是《自然》课。教课的黄先生已经站在讲台前,学生们都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候先生上课。黄先生讲道:“同学们,我昨天给你们布置的作业,你们完成了吗?”

黄先生的名字叫黄志明,是刘树人的班主任兼《自然》课先生,身材魁梧,面相英俊,椭圆的脸庞挺红润,眼睛忽闪忽闪,眼神感人。他治学严谨;教学方式灵活,令人如沐春风,板书如书法一般行云流水;文字是那么秀丽而温润,这一切都源于他那安详而宁谧的性情与心境。他上课总是渲染出一种书香氛围,自己沉醉其中,也把学生带入那种气氛。他的身上还透出学者的温文尔雅,谦和朴实。他精心备课,不拘一格讲授课程。

课堂上鸦雀无声。大家都知道,昨天白天和夜里那场雨下得没完没了,到了今天天亮才歇息。同学们早上躺在床上还以为天一直下着雨嘞,所以,大家起床起得晚,都没有顾及那个作业了。

“我就知道你们都被昨天的雨给下得懵懂了,不过,不要紧。”黄先生顺手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幅画有一颗大树的画展开,把画挂在黑板上,“大家看,我这里为大家准备好了。”同学们定神一看,那棵树画得太逼真了,同学们感到他们此时就像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前听先生讲课。“你们看,”黄先生用手指着那幅画上的大树说,“树由树根,树干,树枝和树叶构成。”

黄先生正讲着,刘儒宏同学连忙举起右手要求发言。

黄先生用手指了指刘儒宏:“刘儒宏同学,有话请讲。”

“黄先生,这些很简单,我们都知道。”刘儒宏站起来说。

“请坐下。不错,这些是很简单,但你们深入地想过没有?要是深入地想一想,那就不简单了,它的结构是怎样的呢?”

李光前想起刘树人刚才在校园里讲的那番话,便满怀激情地举起右手要求发言,得到先生的允许后,他像背书似地说:“树干分五层。表皮层,韧皮层,形成层,边材层,还有……”他说到这里时,怎么也想不起那第五层叫什么名称了。

同学们都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李光前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眼望着不远处的刘树人。

感受到有灼热的眼光投射过来,刘树人是心知肚明,那一定是李光前把那第五层的名称忘记了。他想,要是他说出那个名称,那就等于是他逞能了,这样会伤人会让人感到没脸面。但他感受到的眼光说明李光前已经无能为力了。怎么办呢?刘树人的脑子急速地翻腾着。霎那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想出一个两全之策。他急忙挤眉弄眼撅嘴,用右手指指他自己的心脏。

李光前似乎恍然大悟,转脸对着黄先生:“心脏层。”

同学们听了,哈哈大笑,纷纷问道:“树也有心脏?”

刘树人不禁为李光前的话和同学们的风言风语蹙了一下眉头。

同学们的话让李光前感到好不自在,他便自动坐了下去。

黄先生急忙补充:“第五层是心材层。同学们看,我这里还有一幅树干剖面画,”黄先生把那幅画挂在黑板上,“李光前对布置的作业完成得很好。”

得到了黄先生的表扬,李光前这才把他那一脸尴尬相丢在脑后,继续认真地听黄先生讲课。

“同学们,我们刚才深入一点看树的结构时,我们就知道了这么多知识。如果我们还能深入一点,我们知道的知识会更多。那么,我要问问大家,那五层各自的作用又是怎样的呢?”黄先生讲到这里,略微停了停,希望同学们思考,希望同学们回答。他等候良久,同学们中没有人举手要求发言。他接着讲:“李光前同学刚才讲的那五层,层层都有其作用。心材层是树的木质部分,边材层把水分从根部输送到树身各处,形成层是树干的生长部分,韧皮层把糖分从树叶运送下来……”

同学们聚精会神地听着,没想到树有这么多知识。突然间,刘儒宏用他的肘关节砸得课桌咚咚地响,举起手来要求发言,黄先生挥挥手,示意让他讲。他忽地站起来说:“那还有表皮层呢?”

“问得好。表皮层作用很重要。它保护树身,防止病虫害入侵。树皮犹如人皮。”

这时,刘树人不由得看了看自己刚才砸破的手皮,略有所思后,将手举在课桌上。黄先生让他发言,他站起来说:“黄先生,表皮的确很重要,让我们为它吟颂诗歌吧。”

“好啊。我很想听听你们的诗。”黄先生满口答应。

同学们沉思许久,不敢开口。刘树人想,谁来开个头呢?他扫视四周,提议:“刘儒宏,请吟颂一首诗吧。”

同学们鼓掌吆喝起来:“刘儒宏,吟颂一首。刘儒宏,吟颂一首。”

刘儒宏心想,吟颂诗就吟颂诗,有什么大不了的,便也大大方方地站起来,随口就说;

“耳朵扁扁皮包皮,眼臉翘翘皮打皮;

厚嘴张张皮碰皮,舌头滚滚皮砸皮。”

“好,好。”同学们赞扬声连绵不绝。

这时,平时很顽皮的秦立明自告奋勇地站起来说:“我也来吟颂一首诗,你们要不要听?”

秦立明,颀长的个子,厚实的身躯,清秀的脸庞;两道剑眉下,闪烁着一双很有灵气的眼睛。他的神采英俊又带有几分魅力,头顶留着小平头,身着学生装,十分精干。

“要。”同学们掌声雷动,异口同声,然后,迅速地静下来洗耳恭听。

秦立明吟诗道:

“猪耳扇扇皮摇皮,猪尾摇摇皮打皮;

猪要拉稀皮挤皮,猪公猪母皮擦皮。”

男同学们听后笑得前仰后合,发出噼里啪啦的掌声。女同学们听后羞红了脸,怪不自在地摇曳着身子。

此时,刘树人又提议说:“请黄先生也吟一首诗。”

黄先生毫不推辞,不慌不忙地吟起诗来:

“淘神淘气调唆皮,大话轰轰厚脸皮;

累累谗言如臭屁,不纠错误叫包皮。”

同学们哄堂大叫:“黄先生,你那第三句走了题,那句结尾的字应该是皮而不是屁。”

“看来,你们不来包皮我了,那我就将其纠正过来,把那句改成:谗言累累死脸皮。”

同学们听后热血沸腾,激动不已:“改得好,改得好。”

这时,刘儒宏心里倏忽闪出一个念头,刚才,刘树人要他吟过一首诗,现在,他也要让刘树人露一手。于是,他站起来说:“刘树人也吟一首诗吧。”

同学们拍手叫好。

刘树人心里无准备,颇感突然,不知如何吟颂才好。但是,他稍作镇定,急中生智,很快吟颂出一首诗来:

“树木有层皮,人身有脸皮;

有皮定成器,皮落会俗糜。

树有皮活立,人活要气息;

皮成其重要,谁敢显牛逼?”

同学们对刘树人的五言律诗无不称绝。

刘树人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庆幸他过了一关,终归没有丢脸。

蓦地,秦立明站起来说:“刘树人的这首诗吟得好,但我想请他解释解释。大家说,好不好?”

同学们齐声答道:“好,好。”

“好,我来解释。大家都明白,皮都能起保护作用。有了皮成器,这是说,树有了树皮才成其为树,人有了脸皮才成其为人。无了皮俗鄙,则是反证这前面两个方面。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这是说,人要活得有尊严,要做个有作为的人。最后两句是说,皮就是德。我以为,人有德则为贵,人无德则为匪。我最恨那些土匪。我们要堂堂正正做人,不偷不抢不嫖不赌,做一个有脸皮的人。”

同学们听了,赞不绝口:“何等了的,简直是政治家哲学家的语言。”

挥了挥手,黄先生笑眯眯地说:“同学们的诗吟颂得好,特别是刘树人同学的诗让我大饱耳福。我们要像他说的那样,做个有脸皮的人。下面,我来讲一讲树木的作用。树木能制造氧气,减少二氧化碳,净化空气,调节温度,固水固土,挡风停沙,美化环境。总而言之,树木是我们人类的宝贝。树木中大有栋梁之材。尤其是松树,它历来都是人们崇敬的好树。”

此时,刘福平举手要求发言,黄先生点头同意。

刘福平,生就一张白皙的瓜子脸;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眸子晶亮,像两颗黑石蛋,睫毛密而短,两道秀眉又浓又弯;鼻子轮廓分明,犹如一头大蒜;一身学生装,风度翩翩。

刘福平说道:“我记得大诗人陶渊明有首赞扬松树的诗,诗是这样写的: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资;

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

同学们侧耳静听不语。

刘福平说完坐下后,刘树人也举手要求发言,得到黄先生的认可之后,兴味浓厚地说道:“我也喜欢松树,我家后面就有整山整山的松树。如若把松树比喻成朋友,我愿交松树这样的朋友。松树永远是那么精神饱满,那么热情奔放,那么四季长青,那么顶酷抗寒。松树是众树木中的君子,是难得的栋梁之材。”

黄先生大加赞扬:“说得好,说得好。刘树人同学,我想问你一下,你对松树有这么深的理解,是不是因为你的名字里有个‘树’字呢?你这个树字就是指松树吗?你是要使自己成为像松树这样的栋梁之材?”

还没等刘树人回答黄先生的问题,李光前不顾征得黄先生的同意,猛地站起来替刘树人回答:“黄先生,我可以肯定地说,你的问题都是肯定的。刘树人和我今儿早晨说了许多,说得我们俩连早饭都忘记吃了。”

黄先生面带疑惑:“那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呢?”

“我听刘树人说过他的学习经历。黄先生,刘树人的雄心壮志很大,学习也很专心。我刚才说的树干分五层就是他告诉我的。”

“嗯,原来是这样。”黄先生连连点头。

李光前继续往下讲:“刘树人的‘树’字不仅是当名词用,代表着松树,意思是要使自己成为顶天立地的松树,而且还当动词用,他要为国为家树起众多的杰出人才。”

黄先生惊愕不已,用鼓励和期望的眼光看了看刘树人。

黄先生的眼光和李光前的话使刘树人激动得甚为腼腆,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泛起一阵一阵的红光,那红光就像彤云般展开,充满整间教室。

黄先生惊愕之余,首先为刘树人使劲地鼓起掌来,同学们也一起热烈鼓掌。

刘树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向黄先生敬礼,再向同学们敬礼,嘴里连声说:“请先生多多赐教,请同学们多多帮助。”

下课钟声鸣响,黄先生宣布下课。他拿起教课本,笑在眉头,高抬着头,夹在同学们中间走出教室,心里乐悠悠。

这堂《自然》课激发了学生们的兴趣,学生们既学到了自然知识,又锻炼了吟颂诗能力,又懂得了如何做人,真是硕果累累。这样的课把跨学科的知识自然地融为一体,使得几个学科相得益彰。像这样的课难道不比那种各学科之间老死不相往来的课更使学生有兴趣吗?理解得更深吗?记得更牢吗?

同学们余兴未尽,簇拥着刘树人走向操场,准备上《体育》课。

篮球场上,秦立明突然把篮球抛给刘树人。刘树人眼尖手快,像老鹰抓小鸡,嗖地一下抓住篮球,向前猛冲三步上篮,腾空一个三百六十度侧身转体,将篮球扣进篮圈内。正当同学们打篮球兴趣正浓时,不料这时篮球场外传来同学的叫喊声:“刘树人,有人找你。”

这叫喊声来得如此突然,刘树人来不及思考,停下脚步就问道:“是哪个啊?”刘树人来桃源师范读书两年多了,现在正临近毕业。自打他入学以来,从来就没有人找过他。莫非是那位同学在开玩笑?他那被汗水沁得模糊的眼睛使劲向刚才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他似乎看到几个中年人正朝这边走过来。那些人中,有个人身材矮胖,是那么面熟,但不像是一个学生。那些不速之客到底是谁呢?刘树人揉揉眼睛,定定神,仔细一看,顿时目瞪口呆,那不是他的姑丫吗?姑丫怎么会来这里?姑丫旁边的几个人都是家乡的熟人啊,他们怎么也来了?刘树人不敢怠慢,连忙跑过去打招呼:“姑丫,你来了。”接着,又冷淡地问刘妨书:“妨爷,你们也来了。”刘方书一声不吭。

“嗯。树人哪,妨爷要债来了。”龚慧成开门见山地说道。

“刘树人,你别读书了。你回家吧。”刘妨书气势汹汹。

没听错吧?别读书?对于读书人来说,读不了书,那简直是火山爆发、大水冲了龙王庙,那简直是要了读书人的命,破了读书人的梦。这突如其来的言辞让刘树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惊奇地问:“妨爷,你在说些什么呀?我怎么就不读书了?”

“你要读也可以,不过,你现在就还清我的债。要不,我就拉你妹儿去抵债。”刘妨书穷凶极恶。

“还债的事不是有约在先吗?要到年底才结算的呀。”刘树人据理力争。

“我等不及了,我要钱用。你还钱吧。”刘妨书不改变说法。

“树人,”龚慧成说出他来这里的原因。在刘树人在师范读书这两年多时间里,他在家里为人缝补衣裳挣一点钱,时不时地为刘树人还上一点债,刘树人才读得了那么长时间。前儿,刘妨书说他还债就像是打发讨米的,很不满意,限定龚慧成在半个月内还清他的债。他说到这里,眼睛都涨红了,但他仍然坚持说,他想来想去,办法都想完了,怎么也想不出办法凑够钱还清刘妨书的债。就这样,刘妨书硬拉着他来找刘树人,“妨爷硬要你还清债。要不,他就拉你妹儿……”龚慧成再也说不下去了。

真是晴天霹雳,刘树人愤慨已极,嘴里不停地喊道:“不是要到年底本息一起付吗?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欺不欺负人,你还钱哪!你还了钱,不就没人欺负你了!”刘妨书态度异常强硬。

“不,姑丫,我眼看就要毕业了。我不能回家,我要读书。姑丫,你能再帮我想想办法吗?”刘树人没有理会刘妨书,而是转身对龚慧成说话。

“树人哪,我该想的办法都想了。我要是有别的办法,那不就没有事了。”龚慧成无可奈何。

“刘树人,你别读书了!你回家吧!”刘妨书又吼叫起来。

“不,我要读书!我要读书!”刘树人这时不是在说,而是在呐喊,是在对苍天呐喊。

篮球场上正在打篮球的同学们听到刘树人的叫喊声,都纷纷停止打篮球,快速地走到他的身边,关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龚慧成简短地说明了情况,同学们纷纷安慰说:“刘树人,你不要着急。我们去告诉黄先生,让我们大家一起为你想办法。”

在同学们的邀请下,龚慧成走进了学校接待室,刘妨书也跟了进去。龚慧成刚坐定,同学们就问长问短。刘儒宏非常遗憾地说:“姑丫,刘树人眼看就要毕业了,你怎么不让他读书了呢?”

“不是我不让他读书,是债主逼的呀。”

“那你想了什么办法吗?”李光前急切地问情况。

“办法都想完了,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呀。”龚慧成万般无奈地说道。

“那我们同学为他捐点钱吧。”刘儒宏提出建议。

同学们也纷纷说道:“对,让我们同学为他捐点钱吧。”

众人正说着话,刘福平领着黄先生走进接待室。

刘树人走上前去做介绍:“黄先生,这是我姑丫。”然后,他转过身去给龚慧成做介绍,“姑丫,这是我的班主任黄先生。”

龚慧成从座椅上站起来,往前紧走几步,伸出手和黄先生握手,焦急地说:“黄先生,刘树人的债主来了,就坐在对面,等着要钱嘞。”

黄先生说出看法:“你们的情况我刚才听说了点。刘树人是个好学生,他的志向高远,今后是个栋梁之材。他快要毕业了,要是不读书了,那真可惜。这对他的成才会有很大的影响,姑丫,难道你就没有办法让他毕业吗?”

刘儒宏马上接过黄先生的话头:“我想请我们同学给刘树人捐点钱,帮他解决这燃眉之急。同学们刚才都同意捐钱。”

龚慧成十分感激:“多谢同学们,”但他摇了摇头,“你们都是学生,不可能捐得了那么多钱的。”

“要多少钱呢?”李光前问道。

“五百大洋啊。”

“啊,那么多钱哪!”同学们惊叹万分。

“能不能请黄先生跟校方商量商量,向校方借点钱呢?”刘儒宏提出这么个办法。

刘福平也赞同这个办法:“对,请黄先生出面。”

“好,我马上去找校长,你们等着。”黄先生说完,便快速地走出接待室。

建议得到黄先生的支持,刘儒宏满心欢喜:“也许会有办法了。”

“是的,别急。或许校方会答应借钱的。”李光前也安慰刘树人。

“刘树人,你不可辍学啊。如若你辍学,那你这两年多时间就等于白读了。”

“是的,你不能回家。你要是回家了,你的梦想就无望了。”

“你要是回家了,我们会多么想你的。”

同学们站在刘树人周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这些话对刘树人既是鼓励又是挽留,同时,大家期待着黄先生能从校方那里为刘树人找到出路。而刘树人心里,对同学们的话语无比感激,同时又忐忑不安,不知同学们刚才说的办法是否会有用,因此,他对同学们只能微微点头,嘴里却说不出办法来。

不大工夫,黄先生回到接待室,他的脸上满是沮丧的神情,看来,情况不妙。但同学们还是眼巴巴地望着他,期待着他。而他半晌才说出话来:“刘树人哪,我找过校长了。校长说,这年头,学校办学举步维艰,许多学生还欠着学费,校方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黄先生这么一说,同学们都傻了眼,刚才的热情和期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都为刘树人感到特别遗憾,谁也说不出话来。

刘妨书虎视眈眈地坐在一边,刚才先生和学生们的言行举止他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当他听到黄先生说无能为力时,他突然精神搏发,立即站起身来:“无能为力了吧?我现在倒要问你,刘树人,你到底是要你妹儿抵债呢?还是要读书?”他说后,双手在胸前抱臂,显得十分得意忘形。

刘树人心里明白,如若他能继续读书,他以后就能实现嗲嗲的遗愿,还能找到办法为嗲嗲报仇,消灭眼前这个十恶不赦的土匪。但是,他如若要继续读书,那就等于承认他让妹儿去抵债,那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刘妨书决不会把她当人看当人使的。想到那种像奴隶般的情景,刘树人毅然决然地做了选择,宁可牺牲他自己,也决不能让他妹儿去受那种非人的苦难。怜悯和愤怒交加,他义愤填膺地骂道:“你卑鄙!卑鄙!”

“你别读了!别读了!”刘妨书毫不退却,“管家,你们几个听好了,即使刘树人今儿同意让他妹儿去抵债,我们也得把他绑回家,叫他读书不成。”

黄先生和同学们对刘妨书的横蛮无礼横眉怒目,但束手无策。黄先生惋惜地说:“如若你一回家,你就拿不到毕业证了。学了没有毕业证,将来别人很难承认你的学识水平。从你的真才实学来讲,你是可以毕业了,但这不能由我个人说了算。现在,我只能为你另想一个办法。”

“黄先生,你还有办法?那太好了。那你就帮一帮刘树人吧。”同学们听说还有别的办法可想,个个喜出望外,就像是见到了大救星。

“我这个办法只能帮你的将来,帮不了你的现在。”

“啊,这是个什么办法啊?”李光前急切地问道。

“我只能帮你保留学籍一年。如若你一年后想来继续读书,那时,学校还可以接纳你完成你的学业。”

“是这样啊,可是一年后,我们这里的同学都毕业了,刘树人要是再来读书,那他又不能和我们在一起读书了。”刘儒宏十分遗憾地说。

众人说的话,刘树人句句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此时,他伤心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能有什么办法呢?社会就是这么黑暗,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命运就是这么作弄人。刘树人感到继续读书是望尘莫及了,他咬咬牙,狠狠心,最后说道:“多谢大家,我不能连累大家。我希望黄先生为我保留学籍。将来如若家境好转,我再来接受黄先生的赐教。”

“好,我会为你保留学籍。”黄先生满口答应。

“多谢先生。”刘树人深深地向黄先生鞠躬敬礼,然后拱手向同学们行礼,“多谢同学们。”

同学们和黄先生随刘树人来到学生宿舍收拾行李。

李光前一边为刘树人收拾行李,一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塞到刘树人手里,痛心地说道:“来,树人,拿着,路上用。你这一走,不知道我们哪年能相见。我会想念你的。”

刘树人急忙推辞:“你也是一个学生,我哪好意思要你的钱。后会有期。”他推着李光前那只拿钱的手,但李光前硬是用那只手压着他的手,坚持要他收下。他实在是盛情难却,只好收下,装入袋中。

刚才,黄先生和同学们随刘树人前去学生宿舍收拾行李之时,刘妨书带着他的人冲进校长办公室,一进门就质问:“你是校长吧?”

校长见来人气势汹汹,穿着打扮不一般,就知道他们来头不善,便沉着气应付:“鄙人就是,请问有何贵干?”

校长,姓吴名光清,快要步出中年的年纪,古铜色的脸,脸上已长出几道皱纹,端正的鼻子,鼻梁上架着一副水晶眼镜,整齐的八字胡,漂浮在宽阔的嘴唇上,他身穿一件宽大的蓝布长衫,外面套着青布马褂。

“那好,我找的就是你。”刘妨书仗着他身边带有几个人,把校长毫不放在眼里。

“有事请说。”校长很冷漠。

“你们的学生刘树人欠我的债不还,现在我要把他弄回家。刚才我听说,你们还为他保留学籍一年,是吧?”

“是的,这是我们的规矩。学生有特别情况时可以保留学籍一年。”

“不行,我说不行。我决不让他再读书了。”刘妨书蛮不讲理。

“你是他什么人?”校长惊问。

“我是他的老爷,债主老爷。”

“欠债还钱,还了钱不就没有事了吗?为什么不能给他保留学籍?”校长极力维护着学校的规矩。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如若你们学校将来敢接受他读书,我就要血洗你们学校。”刘妨书口出狂言,穷凶极恶。

“你说完了吗?你可以走了。”校长下了逐客令。

刘妨书带着他的人怒气冲冲地冲出校长办公室,在学生宿舍那里找到刘树人和龚慧成。他强令龚慧成挑着行李走在前面,命令刘树人跟在龚慧成的后面。刘妨书就像押解犯人似的尾随在刘树人的身后,寸步不离。

刘树人向黄先生和同学们挥手道别。他三步一个回头,五步一个回首,眼含着热泪,依依不舍地离开桃源师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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