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作者:liuqiu 更新时间:2024/9/19 8:28:39 字数:18168

第三十一章画已到跟前,人儿不现身;

四方去寻觅,何处见她人?

(本章大意:刘树人与龚慧成带着画布去陬市镇,告诉姚家荣画布上的画是姚小妹与刘树人原来共同创作的,向姚家荣要姚小妹。姚家荣惊恐万分,完全否认姚小妹还活着,说布画是别人偷偷临摹的。刘树人没有找到姚小妹,秘密住宿在姚家对面客店,查问店小二和观察姚家动静,无果而回家。

次日,刘树人在马鬃岭镇上见到曾在盘塘镇上卖过画布的王二麻子。王二麻子被人毒打,他出手相助,告诉王二麻子想把画卖给画布生产老板,从而得知老板姓名和地址,立即前往狮头镇寻找姚小妹。)

刘树人和龚慧成来到陬市镇姚家门前,这里依然如故。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守门人和管家还是原来的人。刘树人已经将近两年的时间没有进过这个院子了。他今天的到来令守门人一惊:“树人老弟,稀客呀,好久不见你来了。”

“是啊,好久没有来过了。荣爷在家吗?”刘树人笑了笑说。

“在家。你要找他吗?”姚家清走过来,问道。

“是啊,我想看看他。”

“这位是……”姚家清指着刘树人身旁的龚慧成问。

“他是我姑丫。”

“唔,好。你先等等。我去给荣爷报告一下。”姚家清说着,便转身走进大院里面。

“树人老弟,这两年你去哪里了?”守门人看见刘树人站在那里等候无事可做,便扯谈起来。

“没有去哪里,就待在家里。”

“你没有读书了吗?”

“读,自己读。”刘树人应付着说。

“是啊,不管怎么读,读书人总是离不开书啊。”那守门人乐此不疲地滔滔不绝地说着。

“树人哪,荣爷要你进来。”姚家清报告之后,走出来告诉刘树人。

“好。”刘树人回应道,转头对龚慧成说,“姑丫,我们进去吧。”

龚慧成点点头,手提着礼品,随刘树人走进院内。

姚家荣和田晶正在堂屋里等候,刘树人还没有走近,姚家荣便远远地打招呼:“树人哪,真的是你来了呀,我们都经常惦念着你嘞。”

“是啊,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们?”田晶也客气地问。

“伯伯好,伯妈好。这不,我今儿就来看你们了。这是我给你们买的礼品,请笑纳。”刘树人从龚慧成手里拿过那包礼品,递给田晶。

田晶收下礼品,顺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你来就行了,何必买礼品?这么见外的。是不是小妹一死,你就不认我们了?”

“不。我今儿来就是来认你们的。你们仍然是我的伯伯与伯妈。”刘树人彬彬有礼地说。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姚家荣微笑着,连连称赞道。

“我不仅是认你们,我还要认姚小妹。我爱她,我想念她,我要找到她,以后我还要娶她。”

“树人,你在说什么呀?你这不是在说梦话吧?你的脑子没有出毛病吧?”姚家荣惊恐万状地问道。

“是啊,你的脑子没有出毛病吧?你知道的,小妹已经死了将近两年了,你现在还说这些梦话干什么?”田晶也惊慌失措地问。

“你难道认为她没有死吗?”姚家荣急促不安地问。

“是啊,我认为,她没有死。”刘树人冷冷地说。

“小妹死后,你还来参加过她的葬礼,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那是叫人不可置信的。我认为,她根本就没有死。你们把她藏起来了。”

“笑话!你们两个的婚姻是我同意了的,是我将小妹许配给你的,我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呢?”

“你把她许配给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后来你改变主意了。”

“我为什么要改变主意?”

“因为你嫌贫爱富。”

“我知道,你的家境是有变化,但那不至于让我嫌贫爱富吧?”姚家荣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再说,你和小妹如胶似漆,爱得死去活来,我们也不忍心把她藏起来不让她嫁给你呀。”田晶也否定说。

“可是,你们就是把她藏起来了。”

“我们把她藏起来了?真是不可理喻!我们把她藏在哪里了?那你自己找啊?”

“我当然要找。可是,天下这么大,哪能那么容易找得到?”

“当然你找不到她,因为她已经死了。你怎么会找得到她呢?”

“我认为她没有死。伯伯,伯妈,你们还是成全我们吧。”

“我看你今儿是疯了。要不,你怎么老是在说她没有死呢?就算你说的是对的,那么你有什么根据呢?你有什么根据说她没有死呢?”姚家荣始终不承认姚小妹还活着。

“是啊,你有什么根据说她没有死呢?”田晶也装腔作势地问道。

“当然有根据。”刘树人从龚慧成肩上拿过一个包,将包打开给他们看。

姚家荣不明白地问:“你给我看这些布干什么?难道这就是你的证据?”

“是啊,这些布能证明小妹没有死吗?”田晶问道。

“对,这就是根据。这布上的画是我和小妹画的。”刘树人底气十足地说。

“是你们画的?你怎么证明是你们画的?”

“我想问一下,小妹的学习间还在吗?”

“在。你问这个干什么?”田晶问道。

“我们能不能一起去看看?”

“当然可以。”姚家荣表示同意。

他们四个人走进学习间。

刘树人同时也把刚才的那些布也带进了学习间。“伯伯,伯妈,你们比较这布上的画和那墙上的画吧。”

姚家荣和田晶认真地比较起来。他们一会儿看看墙上的画,一会儿又看看布上的画。看过去,看过来;又看过去,又看过来,到最后,他们的眼光在两种画之间来回穿梭,而且越穿越快,仿佛觉察到了一点什么。

就在此刻,刘树人的脑海里浮现出,姚小妹从前和他在这间学习间里看画的幻影: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叫你来,不是叫你来奉承我的。我爹都说了,是让你来帮我看看我的练习的。请你指点一下,哪里需要改进?”她诚心诚意地说。

“好吧,那就先让我仔细地瞧瞧,然后再给你指点指点。不过……”他虽是谦逊地说,但实地里有点担心自己的指点是否合适,别指点得不合适反而伤了她的心。

“不过什么?”她听得很敏感。

“不过,如若我的指点不合适,请你别见怪。”

“你尽管照直说好了,谁会见你的怪呢?别哆嗦了,先看这幅《百鸟闹春》画吧”她把他搀扶到这幅画前。

那画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些姿态各异的鸟儿:鸟飞,鸟舞,鸟站,鸟跳,鸟腾,鸟坐,鸟躺,鸟叫,鸟屎,鸟尿,鸟吻,鸟抱,真如姚小妹说的闹春啊。猫儿逢春发情,鸟儿逢春发闹。春天到了,鸟儿无论公母老少,无论胖瘦大小,纵情发闹,纵情逍遥在枫林中,枫叶嫩绿欲滴,春意盎然,枫树枝繁叶茂;挺秀的枫树在天幕下亭亭玉立,一根挨着一根,密集处,密而不挤,稀疏处,疏而不丑。

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禁伸出手指默默地数起那些大大小小胖胖瘦瘦的鸟儿来。

她十分不解地问:“你用手指那些鸟儿干什么?”

“数鸟。百鸟画应该画有一百只鸟的。我刚才数了数,怎么没有那么多?”他风趣地问道。

“《百鸟闹春》画就要画一百只鸟吗?”她心里明白他的诙谐意思,只是明知故问而已,而且还白了他一眼,说:“就你精明。这就是你的指点吗?不过,如若你要我告诉你为什么没画一百只鸟,那我就坦诚地告诉你,还有些鸟儿飞到树林深处谈情说爱去了。”

“有道理,有道理。”他不禁哈哈笑了起来。笑毕,他认认真真地说,“要是在画上配一首诗就好了。”

“配一首诗?配哪首诗?”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好诗,这是唐代孟浩然作的《春晓》。不过,我只想配前面两句。前面那两句能展现出春光明媚,百鸟齐鸣的美景,让人感到幸福快乐;而后面那两句则让人感到悲哀惋惜。”她这样分析说。

“好,说得好。就只配前面那两句吧。”他点头同意。

接着,她又将他搀扶着往前走。前面挂着一幅《傲雪梅花》画。

那画中,寥寥数根硕大的梅花枝。枝头,数朵梅花含苞欲放,数朵梅花喷芳吐艳,数朵梅花紧密相挨,数朵梅花独自开放;身处万里霜天,身受无情严寒,不随它而凋谢,不随它而枯萎,不随它而争春,独自傲立,方显英雄本色。

他看着前面墙上那幅《傲寒梅花》画,便又开口吟诗:

“百花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她耐心地听完后,说:“这是北宋诗人林逋作的《山园小梅》。”

“是不是可以配到这幅画上?”

“可以。”

“这次我为你做主,跟那幅画一样,也只配两句诗,就配前面那两句吧。”

“好,我跟你想得完全一样,”她完全赞同,“诗是这样配了。现在请你指点一下,我这幅画画得如何?”

他看了看,总是挑不出毛病,只得说:“画得微妙微肖,栩栩如生。”

她涨红了脸,立即说:“得了,得了。我们抓紧时间,其它的画就不看了,只看看我放在桌子上的这幅画。我还只画完一半,这幅画是我今儿要完成的练习。”

桌上的这幅画确实只画了一半,画的是崇山峻岭。他想了一想后,问道:“剩下的一半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还没有想好。现在时间要紧,容不得我多想,你帮我参谋参谋吧。赶快画完了,我们好早点出去玩。”她这样计划着。

他先是沉默不语,后面听到说赶快画完了好早点出去玩,他突然灵感大发,满面春风地说:“这也好办。不过,我要借你刚才的那两幅画用用。”

“没有问题,不说两幅,就是这里所有的画你都可以用,只是你要快点画。”她催促起来。

“把你的剪刀和胶水拿给我。”他迅速地从墙上取下那两幅画,先用剪刀把《傲雪梅花》画里的梅花剪下来,然后把梅花放在《百鸟闹春》画上,为其中一朵梅花挑选合适的鸟儿。比照几下后,他又拿起剪刀将刚才选定的鸟儿剪下来,最后,他用胶水将梅花和鸟儿往桌上那幅未完成的画上贴去。他把这只鸟儿的嘴贴着这朵梅花,让这只鸟儿看起来就像是在亲吻这朵梅花。随后,他拿起毛笔,蘸上墨汁,飞快地在崇山峻岭之间画上瀑布。他边画边吟诗:“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她站在旁边,自言自语说道:“你在吟唐朝李白作的《望庐山瀑布》诗啊。”

“嗯。”他轻轻哼了一声。他把瀑布画完后,又在瀑布和下面的梅花之间画上河流。他又边画边吟诗:

“浅浅水,长悠悠。来不尽,去无休。

曲曲折折向东流,山山岭岭难阻留。

问伊奔腾何时歇?不到大海不回头。”

她又自言自语地说:“你这是在吟唐代唐寅作的诗。”

“唐寅的诗你也知道啊?”他随意问道。

“嗯,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又在画上简单地勾画了几笔,一幅美丽的《锦绣河山》画立即展现在眼前。

她看得目瞪口呆,佩服得心服口服。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迅速地拿起剪刀,从《百鸟闹春》画上剪下一只鸟儿,又将这只鸟儿贴到他刚才贴的那只鸟儿的对面,把这只鸟儿的嘴也贴着那朵梅花,让这只鸟儿看起来也像是在和对面的那只鸟儿一样亲吻这朵梅花。

他为之拍手叫好:“双鸟同心所向,香润双鸟心房。”

她幸福得微微笑着,她忽然问他:“这么好的一幅画,要不要配一首诗?”

“要呢。”他果断地说,“就配一首无名诗吧。它既无赋诗人的名字,也无赋诗人的朝代,但它很适合这幅画。我看你想不想得起来。”他测试她的记忆。

她暗自思忖后,立即提笔,在画上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挥笔写道: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她写完,把笔往笔筒里一插,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跑,跑呀跑。

刘树人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些幻影时,他的手脚也微微动了起来,像是在跑,跑呀跑。

“树人,树人,你怎么啦?”姚家荣对着刘树人这样喊了几声。

“树人,树人,我们看过这些画了。”田晶也不只是一次地喊。

刘树人从深思中回过神来说:“我没有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我当时和小妹一起画这幅画的情景。你们看完了,有什么想法?”

“即使这几幅画是你们画的,这些画怎么能说明小妹还活着呢?”姚家荣问道。

“能。这些画肯定是她画的。”刘树人指着那布上的画说,“所以才和这学习间里的画一模一样。”他想了想,“伯伯,你在别的地方开办了印染坊吗?”

“没有。我没有开办印染坊。”

“这样说来,小妹是在别人的印染坊里做事喏?”

“你这是无稽之谈!”

“这几段布是印染坊生产的。我断定,小妹一定是在某家印染坊里做事,而且,她是在用这些画告诉我,她没有死。”刘树人坚持着说。

“你别胡思乱想了。我看了这些画以后,我发现,这布上的画和墙上的画并非一模一样。”姚家荣强辩说。

“你是说,布上题的字不一样,是吗?布上的‘远近春人’是那墙上诗中每一句的第一个字。你看看吧。”

姚家荣看完画之后,沉思不语。许久,他才说:“还有梅花上面的动物也不一样。”

“这是唯一不一样的地方,但我看到,‘春’字下面是两只虫,这说明,那是一个‘蠢’字。小妹用这一变化告诉我,我被愚弄了。”刘树人说得更明白了。

“你这简直是乱弹琴!”姚家荣生气地说。

“还有,这段《百鸟闹春》画的布上,其它地方的鸟儿都画齐全了,唯独这两个地方的鸟儿没有画。再看看墙上的那幅《百鸟闹春》画,那画上有两个洞,那正是我当时剪下来后贴到那幅《锦绣河山》画上去了。你们看吧。所以说,这布上的画分明就是小妹画的。”

“你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你竟然用几幅偶然相同的画来跟我胡搅蛮缠!世界上巧合的事多得很,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不可能巧合得这样十全十美。”刘树人毫不让步地说。

“再说,这墙上的画挂在这里将近两年了。我的客人又多,他们来这里后到处走动,东看看,西瞧瞧,说不定他们中间有人偷偷临摹了去嘞。”姚家荣死不承认姚小妹还活着,又从另一个侧面找理由否定说。

“树人哪,你就别想入非非了。我知道,你深爱着小妹,小妹也深爱着你,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拿着这些巧合的画布来捕风捉影。”田晶敲边鼓似的否定说,而且还假惺惺地劝道说。

“是啊,你那样捕风捉影只能耽误你的时间和你的前程。你要自己解脱自己,再也不要为一个死人去伤害自己了。”姚家荣表现出一副至诚至意的神情。

“好了,你别再说小妹的事了。今儿你和你姑丫来了,就在这里玩几天了再走。”田晶的话明确地表示她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即使你今儿要走,欢迎你今后多来。小妹死后,我身边无子女,如果你能经常来,我们会非常高兴。”姚家荣也不想往下说了。

“树人,我们走吧。”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龚慧成这时劝说道。

“对不起,伯伯,伯妈,我还有急事要做。今儿就不在这里玩了。”刘树人收拾起自己带来的几段画布,苦笑着和龚慧成走出了姚家大院。

“姑丫,我们到马宗岭赶场去。”刘树人走出姚家大院后说。

“去那里赶场干什么?”龚慧成心中不解地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刘树人轻声说道。

“那我们先回家吧。马宗岭后儿才逢场嘞。”

“好。”刘树人同意说。

这二人一个前一个后地走在陬市镇的街道上。刘树人在前面只顾走路,嘴里默不做声。龚慧成在后面看见刘树人默不做声,知道刘树人心里的痛楚,因此也是静静地跟在刘树人的身后。他们就这样走出了几十丈远。突然,刘树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龚慧成说:“姑丫,我今儿不走了。”

“不走了?”龚慧成被刘树人的这个突然决定一下子弄得莫名其妙了。

“对,不走了。”

“是因为天色晚了吗?”

“这是原因之一,天色确实是不早了。即使是走,今儿我们也走不到家了。我们就在这镇上住一宿吧。”

“你刚才不是说,你要到马宗岭赶场去吗?”

“赶场是赶场,我原以为马宗岭是明儿逢场。你刚才告诉我,马宗岭是后儿逢场,所以啊,我们不必那么急了。”刘树人说着这些话,神情显得坦荡了些。

“那么,你的原因之二是什么?”

“原因之二嘛,就是我不甘心。”

“你是不甘心没有找到姚小妹吗?”

“对,姚小妹并没有死。我想,她一定是隐藏在某一个地方。”

“树人,你又在想入非非了。”

“我不是想入非非。我如若手里没有这几段画布,你可以说我是想入非非。”

“这几段画布纯粹是巧合。不光姚家荣和田晶是这样认为,我也是这么认为。”龚慧成不同意刘树人的说法。

“他们当然只能那么说。他们如果不那么说,他们就不能自圆其说,因为两年前他们说小妹死了,还给小妹打了葬事。如果他们现在承认小妹没有死,那不是他们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

“嗯,你这样说,倒是有点道理。”龚慧成点了点头说。

“姑丫,还有,他们今儿说话态度强硬,话语不多,但总是完全否定我的说法。说什么我是说梦话,脑子有毛病,说什么我是不可理喻,还有,说我是乱弹琴,无稽之谈,天方夜谭,胡搅蛮缠,想入非非,捕风捉影。姑丫,你听听,他们对我的说法完全否定。”刘树人一口气把姚家荣和田晶说的关键词语都归纳了出来。

“他们全盘否定的意思就是说姚小妹确实是死了。”

“姑丫,我不这样认为。《周易》的书中有六十四个卦名,其中有两个卦名叫‘否’和‘泰’,组成的成语叫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从极坏的情况转变为好的情况。”

“这句成语能形容姚家荣和田晶的态度吗?”

“这是我的一种感觉。因为只要我一提到小妹没有死,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出言否定,而且我觉察到,他们否定我时的神色有些慌张,或者说,有些惶恐不安。”

“你这样说的意思就是,他们否定过头实际上是不值得否定喏?”

“不值得否定也就是肯定,肯定姚小妹没有死。”刘树人十分有把握地说。

“这我说不准。”龚慧成摇摇头说。

“准是这样。还有,我想起来了。当时姚家通知我来赴丧时,我要求把姚小妹的棺材打开给我看看,姚家荣说我来晚了,已经封棺了,不能再打开了。他们还说,封了的棺材如若再打开,那是不吉利的,所以当时我并没有看到棺材中的人。现在我想起来,我真不敢说那棺材中装的就是姚小妹。我猜想,那棺材中要么装的是别人,要么什么也没有装。”

“那么姚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那不是诅咒姚小妹去死吗?”龚慧成惊奇极了。

“这恐怕姚家自有他们的目的,但这目的是什么,我一时还说不清楚。”

“好。先不说他们的目的了。就说你说的姚小妹没有死是对的,那么她会待在什么地方呢?”

“对了,我认为,她很可能就待在姚家大院内。”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发现,今儿我走进姚家大院时,情况与过去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过去,在姚家没有说姚小妹死前,我走到大院门口,姚家清就直接带我走进大院去了,可是今儿,他却让我们在门口等候,等他报告姚家荣之后才让我们进去。”

“嗯,这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姚家清先进去通风报信,姚家就可以有时间让姚小妹躲藏起来。”

“对,你说通风报信是对的。姚家荣得到消息之后,就采取措施把姚小妹藏起来。但是,你说姚小妹自己愿意藏起来肯定是不对的。我敢说,她绝不会自己愿意躲着我,因为我们在河洑山庙里的菩萨前发过誓,她非我不嫁,我非她不娶。她绝对不会自己躲起来。”

“是啊,照你这样说,她真地不会自己愿意躲起来。”龚慧成赞同说。

“但是,姚家荣有可能强行把她藏起来。”刘树人推测说。

“但是,姚家荣不可能把她藏得很久。我是说,在我们来之前和在我们离开后的时间里,他是不会把姚小妹藏起来的。”

“对,在姚小妹没有被藏起来的时候,她就有可能在这大院里走动或者还会走出大院来玩。这样的话,这街道上的人就会知道她。”

“很有可能。要不,我们问问这街道上的人?”

“是啊。这就是我为什么今儿不想走的原因。我们现在就去姚家大院对面的客店问问。”

“好,走吧。”龚慧成反倒催促起来。

“好。我们不从正街走,而是从后街走,免得姚家的人认出我们来。”

这二人侧过身去,从旁边的小巷走上了后街。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姚家大院对面的客店。店内没有什么客人,这二人在较偏的餐桌旁坐了下来。

店小二连忙上前打招呼:“请问两位客人现在吃饭吗?”

“当然吃饭。”龚慧成答道。

“请问吃什么菜?”

“肉丝炒辣椒,黄瓜炒鸡蛋,外加一碗豆芽鸡蛋汤,就这些。”龚慧成说。

“还有,每人一大碗饭。”刘树人补充说。

“好嘞。一盘肉丝炒辣椒,一盘黄瓜炒鸡蛋,外加一碗豆芽鸡蛋汤。两大碗米饭。”店小二大声吆喝着。

很快地,店小二就将饭菜端上桌来,问道:“请问两位客人喝酒吗?我们店里有上好的谷酒。”

“酒就不喝了。请上两杯清茶吧。”刘树人微笑着说。

“好嘞,上两杯清茶。”店小二又大声吆喝着,正要转身去沏茶。

“且慢,先别急着上茶。”刘树人急忙阻止说,“等我们吃完饭后再沏茶。”

“好勒,两位客人饭后再上清茶。”店小二又大声吆喝着,“两位客人,请你们先吃饭。等一会,我就将清茶端上来。”店小二说完,这才去沏茶了。

“树人,我点的菜,你喜欢吃吗?”龚慧成很客气地问道。

“知我者,姑丫也。你点的菜都是我喜欢吃的。还有那一碗鸡蛋汤也是我最喜欢喝的。姑丫,你要多吃点。不要因为我喜欢吃,你就都让给我吃。”刘树人也十分客气地说。

“好。吃,吃。”

“如若饭不够,我们每人再添一碗饭。”

“这你说得好,每人再添一碗饭吧。”

“小二,再来两碗饭。”刘树人喊道。

“喂,树人,声音放小点。”

“唔,对,对。声音放小点。”

“好勒,来了。又来两大碗米饭。”店小二动作麻利,说来就来到刘树人的餐桌旁。

“小二,你算一算。这饭菜茶一共多少钱?”刘树人还没有吃完饭就问道。

“客人,一共是两块大洋。”店小二答道。

“好。小二,你们的饭菜做得好吃,我付给你三块大洋。”刘树人随即从口袋里掏出大洋递给店小二。

“谢谢,谢谢客人大方豪爽。我这就去给你们上清茶。”店小二从刘树人手里接过大洋,满脸堆笑地说。

这二人还是原先在家里吃过早饭的,这时已是傍晚时分,大半天的赶路奔走后,已经是腹空肚饥了。不一会儿,每人的两大碗饭已吃下了肚,餐桌上的菜和汤也吃了个干净。

“清茶来了。”店小二上茶来得及时。

“谢谢你,小二。如果你不忙,请你坐下来和我们说说话。”刘树人邀请说。

“好。谢谢客人看得起。”店小二高兴地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请问小二,你在这里开店很长时间了吧?”刘树人问道。

“说长不长,说不长也有三年的时间了。”

“看来,你这里的生意很好啊。”

“还可以吧。”

“这周围的人经常在你这里吃饭吗?”

“不是很经常。各家各户一年之中有那么几回,但是,对面姚家人就很少到我店里来吃饭。”

“为什么姚家人不经常来呢?”龚慧成问道。

“姚家人发财,自家有佣人做饭,所以很少到我店里来吃饭,尤其是荣爷的女儿姚小妹死后,他家就再也没有来我店里吃饭了。”

“你认识姚小妹?”刘树人问道。

“认识,认识。她是个很漂亮很善良的女额儿。我们这里的人都愿意跟她打招呼。可惜,好人命不长啊,有天晚上,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死了,哎。”店小二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真有这么巧的事?从楼梯上一摔就摔死了?”刘树人故作惊讶地问道。

“都是这么说的。姚小妹摔死之后,她家里还为她打了葬事。听说,她的坟就葬在河洑山山坡上。”店小二说道。

“你连她的坟葬在哪里都知道?”龚慧成问道。

“姚家是财主,是大户人家,而且我们又住得很近,这点事哪会不知道?”

“请问小二,这两年来,我是说,姚小妹死后,你再也没有看见过姚小妹?”刘树人问着他早就想问的问题。

“此言差也。我怎么能看得到姚小妹呢?她明明是死了,被葬入地下了,我哪能看得到她呢?”店小二对刘树人的问话感到十分诧异。

“噢,对不起。自那以后,你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姚小妹的事?”刘树人这时也不管店小二心里如何想,紧接着又问了起来。

“一个人死了,万事该休。谁还会去大谈特谈一个死人呢?不过……”店小二似乎还有话要说。

“不过什么?”刘树人觉得店小二的话中可能有希望。

“不过,只听说过她的丫鬟。”

“那丫鬟怎么啦?”刘树人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那丫鬟也随姚小妹的死而销声匿迹了,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店小二神秘地说。

“这就有意思了,怎么会这么怪呢?”刘树人好奇地问道。

“不过,后来传出消息说,姚家嫌那丫鬟不吉利,加上姚小妹一死,姚家再也不需要丫鬟伺候,也就把丫鬟打发走了。”

“那丫鬟去了哪里呢?”

“不知道。”

“那丫鬟是哪里人?”

“不知道。”店小二接连摇头说。

“树……”龚慧成欲言却止,唯恐喊出树人的名字来让人认出他,立即改口说,“恕我多言,他不知道,你别好奇再问了。”

刘树人立即明白了龚慧成的意思,连忙自圆其说地说道:“是啊,我是有些好奇啊。这小二说的故事就像是神话故事一样,哪里会不令人好奇呢?”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说了个真实情况,让你们见笑了。”店小二不好意思地说。

“好。小二是个爽快的人。这里的饭菜做得也好吃。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小二,你这里有房间吗?”刘树人表现出一种倍感新鲜的神色说。

“有,我楼上就有房间。”

“房钱贵吗?”

“不贵。双人房间,每人一晚两块大洋。”

“好。我们就住个当街的双人房间。小二,你现在就带我们去房间吧。”

“好。你们随我来。”店小二痛快地带这二人朝楼上走去。

刘树人走进房间里,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急忙打开窗子朝外看。啊!太好了。这里居高临下,对面姚家大院的一切尽收眼底,就连那大院里的猫在爬树也看得一清二楚。

“请问两位客人,这房间你们喜欢吗?”店小二问道。

“喜欢,喜欢。”刘树人转过身,对店小二回答道。

“喜欢就好,那你们就早点歇息吧。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说。好了,我就下楼去忙事儿了。”店小二说着,转身退出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姑丫,你来看看。”刘树人这时才对龚慧成称呼了一句。

“看什么呀?”

“那边树上有只猫。”

“哪棵树上?”龚慧成放眼朝前望去,那边院子里有许多棵树。由于没有看见猫,他只好问刘树人。

“就是对面姚家大院内。那栋小楼前面的那棵树。”刘树人说着话,伸手指了指。

“喔,看见了。树人,你要注意点。既然我们能看见对面树上的猫,那大院里的人就能看清我们是谁,所以,我们要隐蔽一点。”龚慧成提醒说。

“对,我们应该隐蔽一点,别让大院里的人认出我们来。”

“是啊,如果他们发现我们在这里,那他们就会采取措施,就不会放姚小妹出来活动。树人哪,尤其是你,那大院里的人都认识你,你应该好好蔽蔽。”

“好,姑丫。你坐在这窗子边,看着对面大院内,尤其是看着那栋小楼。小楼是姚小妹晚上歇觉的地方。一旦发现有女人,特别是有年轻的女人,你就叫我来看究竟。”刘树人一边说,一边离开了窗子,坐到了床沿上。

龚慧成猫着眼,眼睛眨也不眨地注意着姚家大院。他心想,只要姚小妹还活着,她就不可能不出来活动。即使她被关在大院内的某个地方,那她也得出来吃饭。他与刘树人今儿吃了个早夜饭,想必姚小妹还没有吃饭。如果她被关着,那就得有人为她送饭。好,他得好好注意,看看是否有人手里端着饭碗走动。

刘树人静坐在床沿上,也思索起来:天色慢慢地变暗了。那栋小楼是姚小妹晚上必去的地方。如果她在大院内,她必定会上楼去睡觉。只要看到她上楼,他就会奋不顾身地冲进大院去,把姚小妹紧紧地抱住不放,然后亲她,吻她,然后跟她结婚。那该是多么美好啊。想到这里,他等不及了,急忙喊道:“姑丫,你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除了树上那只猫还在那里,其它什么活的东西都没有看见。”

“你难道就没有看见女人?”

“没有。不说没有看见女人,就连男人也没有看见。”

“那就奇怪了。喔,对了。他们可能都坐在屋里吃饭。”刘树人推测说。

“这有可能。现在是吃饭的时候了。”龚慧成答着话,心里却在想,怎么那边不见有人出来为关在某个地方的姚小妹送饭呢?不对,恐怕姚小妹这时候没有被关在某个地方,而是坐在餐厅里吃饭。现在只等天黑下来,到时候,姚小妹就会走出来上楼去睡觉。

“对,吃饭的时候,他们是坐在餐厅里的。当然就看不到有人在外面走动了。现在只等天黑下来,看有没有女人上楼去。”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

等着,等着,他们二人静静地等着。天渐渐地黑下来了,那大院内开始亮起灯来。

“有个男人提着灯笼在走。你看不看?”龚慧成问道。

“不看。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龚慧成不吱声了。片刻,他惊叫道:“有个女人提着灯笼在朝那栋小楼走。”

刘树人像是触了电,腾地从床边奔到窗子边,双眼瞄准那走动的女人看去。他看清楚了:“那是田晶。不过,她为什么会上楼去呢?”

“对。她在爬楼梯。她上楼去干什么呢?”

“给楼上的人送饭?”

“不,不像。她手里除了拿着一个灯笼,并没有端饭碗。”龚慧成反对说。

“那她上楼去干什么呢?”

“等等看。”这二人屏住气息,四目直盯着。

田晶慢慢走上楼梯,进到楼上的房间里。她在书架上找了两本书后,手拿着两本书,便匆匆地走出了房间,然后慢慢地走下楼梯。

“她出来了,手里拿着书。”刘树人说。

“树人,她这样快就从房间里出来了,这说明,姚小妹并没有待在房间里。你想,如果姚小妹待在房间里,他们母女俩会说一说话,田晶就不会那么快地从房间里出来。”

“对,姑丫,你说得对。那么,田晶拿书会给谁看呢?是给姚小妹看吗?”

“不对,不可能是拿给姚小妹看。如果是姚小妹要看书,她自己可以上楼去,在楼上看。她何必要她娘把书拿下来看呢?”

“是啊,姚小妹如果想看书,她也不该让她娘上楼去为她拿书呀。喔,对了,田晶一定是拿给姚家荣看的,姚家荣喜欢看书。”

“树人,这样说来,这田晶拿书的事与姚小妹无关。树人,从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况和店小二所说的情况来看,我恐怕,姚小妹如果还活着,那她就不可能住在这里。”

“姑丫,先别做这样的结论。我们多观察一点时间,说不定时间一长,我们就会发现蛛丝马迹。”刘树人信心不减地说。

“那好吧,我们俩就在这里多待点时间。”龚慧成只得依了刘树人,与刘树人一起坐在窗子边等着,望着。他们俩从酉时静坐到了戌时,从戌时静坐到了亥时,又从亥时静坐到了子时。姚家大院内的最后一盏灯都熄灭了,他们也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树人,看来是无望了,睡觉吧。明儿回家去。”龚慧成语气沉重地说。

“好,睡觉吧。”刘树人转身离开了窗子边,上床和衣睡觉了。

次日清晨,天已经大亮了。

龚慧成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定神一看,刘树人静坐在窗子边,像昨天晚上一样,聚精会神地看着姚家大院。他打招呼:“树人,你起来得早啊。”

“早。我哪里睡得好觉。天刚麻麻亮,我就起床了。我一直坐在这窗子边,看着对面那个大院。”

“你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

“那我们回家去吧。”

“不。我们今儿上半天就在这里看着,下半天回家去。如果姚小妹还在人世,我就不信,她那么长的时间不露面。等吧,姑丫。既然来了,就多等点时间。”

“好,再等等吧。”

这天,天黑了。刘彩兰和刘瑞之坐在房中桐油灯前,各人手里拿着鞋垫,一针一线地纳着。

“瑞之,想不到我们纳的鞋垫还有人买哟,这真是一条好路子。”刘彩兰纳着鞋垫,说开了话。

“不仅有人买,还价钱不菲嘞。”刘瑞之高兴地说。

“你卖的多少钱一双?”

“四块大洋一双。”

“那么贵啊!”刘彩兰圆睁着双眼,对刘瑞之望了一眼。

“那么贵?但偏偏有人买,而且,那个人一买就买了四套。”刘瑞之得意地说着。

“那个人买四套干什么?”

“她说,她拿回去做样本。丫丫,我说呀,做样本的东西一定是画画得好纳也纳得好的东西。”

“那是当然。”

“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像那个人一样都买了去做样本。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多卖点钱,好让哥哥去读书用。”

“是啊,我们加把劲多纳点。不过,你现在的哥哥已经把读书放在一边了。他寻找姚小妹去了。他把心思放到一个死人身上去了。今后还不晓得他读不读书。我真希望他别去耽误时间了。”

“丫丫,我敢说,哥哥一定会读书的。哥哥寻找姚小妹也是对的。这叫江山和美人两不误。读书是哥哥长期的目标,而寻找姚小妹是哥哥短期的目标。一旦找到了姚小妹,哥哥就可以安心读书了。”

“你也认为姚小妹没有死吗?”刘彩兰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儿,问道。

“丫丫,我也说不准。不过,从哥哥对布画的分析来看,我认为,姚小妹没有死。姚小妹好像是在用布画向哥哥发出求救的信号。”刘瑞之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刘彩兰脸上那惊愕的神色,继续纳着鞋垫。

刘彩兰看见刘瑞之没有停手,又动手纳了起来:“这只有你们年轻人才想得出哟。”

“应该是这样的。只要有可能,我们就不应该放弃。况且,现在是救人于水火之中,这就更应该去做了。”

“那也是。要是找得到,那就皆大欢喜了。这样,你哥哥就可以安心地去读书了。但是,如果找不到呢?”

“如果找不到,哥哥也就会死心了。从此,他也会安心地去读书了。”

“但愿如此啊。嗯,他们俩都去了一天多了,这时候怎么还不回来?”

“是啊,怎么还不回来呢?都这个时候了,他们找不找得到姚小妹,都应该回来了。这都到了亥时了。”刘瑞之停下手,把双手搁在双腿上,两眼望着刘彩兰。突然,她惊喜地说:“丫丫,你听,屋外有脚步声。”

刘彩兰停下手,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对,有脚步声,是他们回来了。快开门去。”她站起身,提起桐油灯,往堂屋大门边快步走去。刘瑞之紧紧跟在后面。刘彩兰打开大门一看,十分高兴地说,“喔,真的是你们回来了。”

刘树人率先跨进了大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龚慧成淡淡地说:“你们还没有歇觉啊?”

“我们等着你们嘞。”刘彩兰说。

“哥哥,你找到姚小妹了吗?”刘瑞之着急地问道。

刘树人没有做声,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找了把座椅坐下了。

“瑞之,看你真是急得不匀,让你哥哥先歇一会儿。”刘彩兰看到刘树人淡淡的脸色,料定他没有找到姚小妹,便坐到座椅上,将话题引开了,接着又问,“你们吃夜饭了吗?”

“没有。不过,我们的中饭吃得晚。现在这么晚了,就不吃夜饭了。”龚慧成也坐到了座椅上。

“哥哥,你到底找到姚小妹了没有?”刘瑞之也坐到了旁边的座椅上。

刘树人这才摇摇头。

“那你找到姚家荣和田晶了吗?”刘瑞之继续问道。

刘树人点了点头。

“那你把布画给他们看了吗?”

刘树人又点了点头。

“那他们看了布画后怎么说?”刘瑞之再三问道。

“他们说我是想入非非,说我是胡搅蛮缠,说我是捕风捉影,说我是神经病。”刘树人这才开口说话,而且把话说得越来越响。

“对,他们姚家全盘否定,硬说姚小妹早就死了。”龚慧成补充说,刘树人不甘心,后来,他们就住在姚家大院对面客店的楼上,对姚家大院观察了一夜和一个上午,他们都没有看见姚小妹。连那客店的店小二也说姚小妹已经死了两年了。

“是吧?我看,我还是坚持我原来的看法,别为一个死人再想入非非了。”刘彩兰坦诚地说。

“对。树人,你还是想开点吧。人死了就是死了。”龚慧成劝说道。

“不,她没有死。不能说我们没有找到她,她就死了。不能说别人说她死了,她就死了。”刘树人反驳说。

“那她会在哪里呢?”刘瑞之问道。

“她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刘树人坚定地说。

“那你怎么找呢?”刘彩兰问道。

“现在不好说,明儿我和姑丫到马宗岭赶场去。”刘树人心里有打算,但不便说出来。他这样说了之后,便起身进卧房歇息去了。

刘树人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去赶场吗?难道他不去寻找姚小妹了吗?他要到马宗岭镇去寻找姚小妹吗?刘树人离开堂屋之后,堂屋里的三个人思绪万千。天色已晚,这三个人没有再说什么,也都各自起身进卧房去歇息了。

马宗岭镇坐落在山脚下的坪地上,几条从山峪里流淌出来的溪流穿过镇上。几座精雕细刻的石拱桥飞架在溪流上,几座精致美观的岩石宝塔临立在桥旁,高大的灌木树在溪流边争相辉映,共同映衬着“人”字形的街道。街道两边修建的是木架青瓦房屋,街道顶上立着拱形棚。无论天晴下雨,来这里赶场的人们都不会受到烈日的暴晒和雨水的淋湿。这天,马宗岭镇正是逢场日。那些做生意的,买东西的,喝茶的,看热闹的人群都聚集在这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街道入口处的茶馆里传出一阵渔鼓声,那渔鼓艺人唱道:

各位听官继续听分明,潘金莲暗地里偷了情,

偷的是大财主西门庆,二人毒死武大郎笑盈盈。

坏事终归传千里,好事总是不出门。

恶讯传进武松的耳门,一刀刺进潘金莲的心。

砍下头来祭武大郎的魂,为兄弟报仇又雪恨。

好人历来有好报,恶人最终有恶惩。

武松冲上狮子楼楼顶,拳打脚踢直击西门庆。

西门庆断头又丧命。八方齐喝彩大快人心。

劝女莫学潘金莲,劝男莫效仿西门庆。

……

刘树人手里拿着画卷,和龚慧成走过茶馆,径直朝街道深处走去。那三叉街口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方。在一个布摊前,人们拥挤着购买布。刘树人走过去一看,那忙忙碌碌的摊主正是他几天前在盘塘镇上遇见过的王二麻子。刘树人心中一阵高兴,王二麻子不就是他要寻找的又一条线索吗?正是王二麻子,不出他之所料,正是王二麻子。王二麻子正是他要寻找的线索。只要从王二麻子那里知道王二麻子卖的布是哪里生产的,他就有可能找到姚小妹。于是,他挤进人群,顾不得王二麻子正在忙碌,便跟王二麻子打起招呼来:“王二麻子大哥,你好?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你还记得我吗?”

“你这位小兄弟,似曾相识。”王二麻子边卖布边回头看。

“我们当然相识啊。前不久,我还跟你说过,我们后会有期嘞,今儿真地相会了。幸会,幸会。”刘树人提示说。

“后会有期?”王二麻子似乎记不起来了,“你在哪里跟我说过我们后会有期?”

“盘塘镇。”

“唔,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只买一幅整布画的小兄弟。”

“正是,正是鄙人。”

“小兄弟,你今儿又来买一幅整布画?”

“不,我今儿不买。”刘树人不好意思地说。

“王老板,你要不要做生意呀?我要买布嘞!那个小兄弟不买布,他是来凑热闹的,你别跟他哆嗦。”人群中有个年轻男人吼叫道。

听到那种恶言恶语,王二麻子不由得扭头朝那说话的方向望去。他看见,那是个年轻的男人,留着一个溜转头,耳朵旁的头发理得宛如悬崖峭壁,额头突兀,就像是跟人打架后落下的肿包;脸很窄而且短,与额头极不成比例;嘴巴有如那鸡屁股眼,向外敞开着。那男人中等个头,长着一身横肉;双手抱胸,凶巴巴地站在那里。王二麻子有几分不寒而栗。“我这里正忙着嘞。”王二麻子还是忙着给另外一个人量布。

“你忙着还有闲工夫扯谈?”那年轻男人生气地说。

“我忙着就不能扯谈吗?你等得不耐烦就不等了。”

“你混蛋!”那年轻男人冲上去,朝王二麻子就是一拳,打得王二麻子连连后退,差一点倒在地上。

“叫你不等了。你怎么打人?”王二麻子受不了这口恶气,强辩着。

“我就是要打你,看你对我怎么样?”那年轻男人又是一拳打在王二麻子的身上。

“你不讲理!你混账!”王二麻子骂道。

那年轻男人更是火气升腾,跳起来欲要继续殴打王二麻子。刘树人对那年轻男人的所作所为气得眼睛发红,为王二麻子跟他说了几句话就遭到毒打实在是打抱不平。他便使了个狗急跳墙的武功,纵身跳起,腾空飞出几步,用左手中的画卷截住那年轻男人打出的拳头,随后,用右手将那年轻男人的衣角一扯。那年轻男人重重跌落在地,向后急速地倒退了几步才停住脚步。“兄弟,有话好说。别动不动就动拳脚,别伤了肝肺。”刘树人笑着说道。

那年轻男人从刘树人刚才的那一招感觉到刘树人的身手不凡,实有几分功夫。刘树人没有再出手,而是笑脸相待。俗话说,雷公不打笑脸人。那年轻男人看见刘树人的笑脸,便消了心中的火气,也强装笑脸对刘树人说道:“兄弟,你说得对。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然后,他对王二麻子平心静气地说,“王老板,下一个轮到我买布了吧?”

“好,下一个轮到你买。”王二麻子忍着气说,接着又问,“你买哪种布?”

“买《锦绣河山》布。”

“买多少?”

“两匹。”

“两匹布是八十二块大洋。”

“两匹布是八十块大洋。你为什么多收我两块?是不是我刚才打了你,你就多收两块?”那年轻男人心生疑虑地问。

“打是打,做生意是做生意。幸得你没有把我打伤,要是打伤了,你得另外付我医疗费。”

“那你为什么多收我两块大洋?”

“这是我们做生意历来的规矩。为了让更多的人买到这种新式布,凡买超出一匹布的,每超出一匹布多收两块大洋。”

“那好。既然是老规矩,那我也就认了。来,这是八十二块大洋。”那年轻男人将钱递给了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数过钱后,将布搬给了那年轻男人:“钱数对了,你把布拿好。”

那年轻男人接过布,对刘树人看了看,抱着布无声无息地走了。

等那年轻男人走远,王二麻子愤愤地朝那年轻男人的背影吐了一口口水:“真是不讲理!连我说话他都要干涉。”

“算了,王大哥。别跟他一般见识。”刘树人劝导说。

“谢谢你,小兄弟。多亏了你,要不然,我不知道我今儿会被他打成什么样子。”

“不必谢。那是刚才我跟你多说了几句话,你才遭打了。所以说,应该由我对你说声对不起。”刘树人彬彬有礼地说。

“老板,我买一匹《百鸟闹春》布。”布摊边的人见事态已平息,便喊着要买布。

“好,四十块大洋。”王二麻子搬着布,数着钱,随和地对刘树人说,“小兄弟,你今儿来场上玩玩?”

“我是来会你的。我以前跟你说过后会有期嘛。”

“你会我又不买布,那你会我干什么?”

“我有几幅画,想找个买主,把画卖给他。”刘树人挥了挥手中的画卷。

“有几幅画?”

“对。”刘树人连忙把手中的画卷打开。

“哦,等一等。”王二麻子说,随后,他对刚才要买布的人说,“钱数正好。”他马上又对摊旁的人说,“对不起,我先跟这位仁义好心的小兄弟说几句话。请大家等一等。”

“好,你说吧。”众人纷纷赞同说。

王二麻子转过身,看起画来。突然,他发现,有幅画破裂了,便说:“你这画都破裂了,还能卖给别人?”

“是刚才打破的。”刘树人检查画后说。

“唔,真不好意思。你为了我。你的画也受损了。”

“没有什么要紧的,我可以再画。”

“你是画家?”王二麻子惊奇地问道。

“我能画。”刘树人这样答道,“我看了你卖的这些布上的画,我觉得,生产这些布的老板虽然有这样绝好的画,但是画的品种还不够多。他如果能采用我的画,那他的生意会更好。”

“嗯,你这个说法有道理。我记起来了,你在盘塘镇问过我一个叫姚小妹的,是不是?”王二麻子对刘树人刚才为他打抱不平而深怀谢意,又被刘树人的谦和礼让和慷慨大度深深感动,因此,说起话来爽快热情,记忆也犹新。

“是啊,是。她是生产这些布的老板吗?”

“不,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也没有见过这个人。”王二麻子摇摇头说。

“那我问你,这些布是哪里生产的呢?”

“既然你是想要卖画,那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布是临澧县狮头镇生产的,老板叫华成福。”

“请问,那狮头镇离这里有多远?”刘树人喜在心头,乐在眉头,笑眯眯地问。

“百余里吧。”

“好,谢谢你,王大哥。祝你生意兴隆。小弟我这就告辞了。走,姑丫,我们找人去。”刘树人告别王二麻子,收拾好画卷拿在手里,对身边的龚慧成说道。

“好走,小兄弟。祝你好运,把画卖个好价钱。”王二麻子望着离去的刘树人喊着话,笑着脸,点着头。

龚慧成走在刘树人的后面,刚走出十多步远,觉得心里有话要问,便向前紧走几步,走到刘树人的身旁,问道:“树人,这就是你今儿来赶场的目的?”

“对,姑丫。我很高兴,我问到了这些画布的生产之地。现在,我们去那里找人,说不定姚小妹就在那里。”

“你是说,去临澧县狮头镇找人?”

“对。去狮头镇找姚小妹。”

“那要走百余里路啊。”龚慧成吃惊地说。

“百余里路算什么?只要能找到姚小妹,哪怕千余里路我也愿意走啊。”

“嗯。还有,你走那么远的路,你的腿会走得动吗?别走到中途,你的腿走不动了,那就会弄得我们前进不成,后退不得。”

“姑丫,这你放心。我从桃源师范回家后,经过丫丫对我的精心调养,再加上我每天练武功,我现在全身有的是力气,走起路来轻松嘞。”

“你这才刚开始走,当然是轻松。等到明儿或后儿,你就不会轻松了。”

“别担心我,姑丫。即使我走不动了,我爬也会爬到那里去,爬到狮头镇去。我现在只担心你,你会走得动吗?”

“我嘛,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姑丫,走路不会有那么严重的。顶多走累了就多歇一会儿,决不会要人命的。”刘树人安慰说。

“你就这么肯定?你能在那里找到姚小妹?”龚慧成跟着刘树人一边走一边说着。

“我想,这恐怕是我最重要的希望了。”

“树人,这百余里路要走两天的时间,一去一来就是三五天啊。”

“这我知道。三五天的时间不算长。你想,如果那布上的画是姚小妹所画,那她可是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给我传递信息啊。这样比较起来,我花三五天的时间又算得了什么?”

“树人,为找姚小妹,你已经花了三四天的时间了。”

“我知道,再加个三五天的时间也不过是十来天嘛。”刘树人显得无所畏惧。

他们俩一前一后地走着,一问一答地说着,不知不觉间,走出马宗岭镇十多里路了。这时,他们来到了临澧县的高公桥镇。

这高公桥镇地处在太浮山的东南面,粗而言之,地处在太浮山的山边;细而言之,距离太浮山约五华里。镇上住着几十户人家,家家的房屋都是用木架板壁青瓦建成。高高矮矮的房屋之间几乎无露天之地。雨天时,穿着布鞋能走门串户;晴天时,阴凉舒适宜人。做饭时,饭香飘逸全镇;有事时,全镇一呼百应。最令人感叹的是,镇东面那片几百亩的大平地,一条不小的溪流涓涓流经平地,溪水润育平地上的庄稼,庄稼养育镇上的百姓。

“姑丫,从马宗岭到高公桥这一段路我是熟悉的,但是对于后面的路我就不清楚了。我们得打听一下。”刘树人为难地说。正在这时,前面有一路人迎面走过来,刘树人朝那路人一望。

那路人生着一双圆眼睛,疲惫地悬挂在眉毛下,压得眉毛中间都往下弯曲着。他黄白色的脸上污迹斑斓,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他身量不矮,可是颇为消瘦。脖颈尤其瘦长,像只鸭脖子。瘦长的脖子顶着个不大的脑壳。他风尘仆仆,一路走来,那脑壳颠簸得像是个被风吹动的气球。

刘树人不认识那路人,但他认为那路人比他年长,便上前问道:“大哥,请问,到狮头镇怎么走?”

“小兄弟,算你有运气。你真问对人了。我正好是前儿从狮头镇走过来的。”

“这么说,你是走了两天半的时间喏?”

“此话不假。我算是走得快的。你问走的路线嘛,你从这里往前走,沿着大路,你可以走衍嗣庵镇,霍安镇,张公镇,临池镇,然后就到了狮头镇。”那路人如实地告诉说。

“好,谢谢大哥。”刘树人忙施礼说。

“好走。你这么走不会出错的。”那路人笑了笑,从刘树人身边走了过去。

他们俩穿过高公桥镇的街道。今天这里不逢赶场,街道上冷冷清清。龚慧成又说起话来:“树人,你说过,你要去读书的。如果我们这一去找不到姚小妹,那就等于你耽误了十来天的时间。”

“姑丫,算起账来,是十来天时间,但是,读书的好歹不是与时间成正比的。同样是读几年时间的书,有的人就能成秀才,而有的人却还是个蠢才。”

“哇,这你说得不错。但是,如果你找到了姚小妹,你会对她怎么样呢?”

“我会要她跟我走,要她跟我成亲。这是我们早就有约在先的。”

“但是,她如果已经身为人妻呢?”

“这不可能。如果她已身为人妻,她就不会用布画向我传递信息。”

“如果她是被迫身为人妻呢?”

“只要她愿意跟我走,我就会带她走。从她用布画向我传递信息来看,她一定会愿意嫁给我,所以她才那样做的。”

“那别人家会放人吗?”

“既然她用布画向我传递信息,那说明,她对那家的男人已死心,那家也许会放人。不管怎么样,到了那时候再说吧。总之,只要见到姚小妹,我一定会把她带回家。”

“如果你找不到姚小妹呢?”

“这我很难说。只有到了狮头镇之后,视情况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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