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马车人载回,守密要多人;
世上多少事,让人蒙不明?
(本章大意:华成福早早回到家中,问华子良这几天是否看见刘树人又来过,叮嘱要多加提防刘树人,吩咐华二公早点接回姚小妹,要求肖自丽别对姚小妹说刘树人来家之事。他认为,其他家人不会说。胡蝶担心今后总有一天瞒不了姚小妹。
华二公提出和王尔丽共同去跑市场,她不同意去,反而提出希望自己歇息怀孕,她告诉华二公刘树人来过家里。华成福安排华大公与华二公去跑市场,姚小妹要去跑市场,以便达到流产目的。)
“管家,管家,你过来一下。”华成福忙完印染坊的事情后,这时急急忙忙地赶回到自家大院的门口,看见华子良在院内走动,便放开嗓门喊了起来。
“来了,福爷。”华子良没有怠慢,大步流星朝华成福走来。
“管家,这些天,你看见那个叫刘树人的了吗?”
“没有,福爷。那天,刘树人离开这里之后,我按你的吩咐,派人跟踪他跟了很远。跟踪的人回来汇报说,刘树人拿着姚小妹的画像到处打听去了,没有看见他再回到这里来。”
“还有这等事?他居然拿着画像去寻找?”华成福感到惶恐不安。
“是啊,幸得姚淑贞,不,幸得你家二媳妇这些天没有走出院门。如果她走出了院门,万一那刘树人返身回到这个地方来,他用画像一问别人,那就会露馅了。”
“这我都不怎么担心。虽然刘树人手里拿着画像,但他看不到我家二媳妇,他就无法找人对证问我家二媳妇是不是姚淑贞。”华成福无所畏惧地说。
“还是福爷高明。干脆让你家二媳妇在家多歇息几天,这样便会减少许多麻烦。”华子良奉承说。
“不过,这只是少了一个方面的麻烦,还有另外的麻烦不一定少得了。”华成福忧心忡忡。
“还有另外的麻烦?”华子良不理解华成福的话。
“你想,如果刘树人真地拿着姚小妹的画像问这里认识姚淑贞的人,假设他问你,你认识这画像上的姚小妹吗?你会怎样说?”华成福警觉起来,提出了这么一种假设。
“我会说,这画像上的人我认识,她叫姚淑贞,并不叫姚小妹啊。”华子良不假思索地随口便答。
“那就糟糕了。你这么一说,那刘树人就会意识到画像上的人不叫姚小妹。”华成福认为,正如刘树人曾经猜测的画像上的人已经改名叫姚淑贞了。不仅如此,还有更糟糕的事,那就是他家二媳妇就会被刘树人认定是冒充的姚淑贞。这样一来,一切都会乱套了。
“哎呀,福爷。你看我这笨嘴,该打,该打。”华子良说着,举起自己的双手,对着自己的嘴巴左右开弓。
“算了,别打了。如果你不这么说,别人也会这么说。”华成福不责备华子良,边说边踱步。华子良只得跟在后面走。
“福爷说得也是,别人自然也会这么说。”华子良慌乱的心这才缓和了一点。
“所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要派人严加防范,决不能让刘树人再出现在我这块地方。”华成福严肃地说。
“这你放心。我按你的吩咐,已经叮嘱了下人。如果他们发现刘树人在这块地方活动,就一定打断他的腿,甚至不惜把他打死了事。”
“做得对,做得对。”华成福赞扬说。
“不过,福爷,你有钱有势,难道还怕刘树人这么一个文人?”华子良搞不清华成福的心意。
“不是怕他。他有多大能耐?而是避免把事情闹大。一旦事情闹大了,那我就不体面了。人言可畏啊。”
“福爷说的也是。凡事都要小心谨慎。洋军虽然投降了,但国内战争仍是此起彼伏。现在的世道这么乱,如果不谨慎一点,小事也会闹成大事。”华子良献言说。
“是啊,我们决不能让这件事露馅。”华成福踱步向前,将手握成拳头提了起来,然后狠狠地摔了下去。
“福爷,还有一点。姚淑贞曾经去几个地方卖过布,那里的人认识她。”
“是啊,这也有露馅的可能。幸好她只去过华容县的牛耳镇和澧县的铜鼻镇,她并没有去过本县的狮头镇。我想,那刘树人绝不会千里迢迢地跑到华容县和澧县去寻找。”华成福自信地说。
“但愿如此。老天爷会保佑福爷。福爷,你刚才说的另外的麻烦,你就是指这个方面吧?”华子良跟着华成福在院内踱步,不敢轻易离去,只得找着话说。
“除了这个麻烦,还有麻烦嘞。刘树人那天一来,这样的事情迟早会传到姚淑贞的耳朵里去。我现在还估计不到,她今后会怎样闹事。”华成福忧心又起。
“她能怎样闹?她有身孕拖累,她不会怎样闹的。”
“如果她能安分守己,我当然高兴。如果她恣意闹事,我也不会放任不管。”
“当然,你是家长。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你一定会管得好。”
“是啊,我要管好这个家。刘树人那天一来,我的损失就不小啊。”
“你不过是用三百块大洋买了刘树人一幅画吧?”华子良不明白地问。
“何止这点!为了防范刘树人,我让大公和大媳妇住在大媳妇娘家,我还让二媳妇歇息在家。这几个人歇息又是好几天啊。他们没有去印染坊上工,这也是损失啊。”
“损失是损失。福爷,你得了一个大收获啊。”华子良安慰起华成福来。
“此话怎讲?”
“你有孙子了。俗话说,万事当前,无后为大。这难道不是大收获吗?”
“对,对。”华成福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我派二公去接她们今儿回来的,这时候也不知她们到了哪里?”
“那恐怕要到傍晚的时候才能回来吧。”
“我想她们早点回来,免得路上出现什么闪失。”
“对,应该早点回来。我想,你那二公会想到这一点。”
“但愿如此。管家,你还要给下人多吩咐几句,今后一定要注意刘树人的行踪。如果发现他来我们这块地方活动,决不能对他心慈手软。”
“好的,福爷。我会加倍吩咐。”
“好了。我进屋做事去,你也做你的事去吧。”华成福说完,转身朝堂屋走去。
“福爷回来了呀。”胡蝶坐在堂屋里喝茶,想着心事。这时,她放下茶碗。
“二公去接人的,这时候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他坐到了他往常坐的座椅上。
丫鬟肖自丽立即为他端上了茶:“福爷,请喝茶。”然后,准备退身离去。
“自丽,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他接过茶碗,边喝茶边说话。
“福爷,请赐教,下人听着。”肖自丽停住脚步,躬身施礼。
“你少夫人今儿就回来。你知道的,她已经有了身孕,这是我华家的喜事。你今后要勤快些,好好照顾你少夫人,不得有任何闪失。”他入情入理地交代说。
“是,福爷。下人会无微不至地伺候她。”
“话是好说,但做起来难。如果她有什么闪失,我会拿你是问。”胡蝶进一步强调说。她也坐回到自己的座椅上,喝起茶来。
“请太太放心,做事是下人的本分,我不会怠慢半分,我不会出差错。”肖自丽说着话,身子向前躬了躬,以表示她的诚心诚意。
“不仅做事不能出差错,说话也不能出差错。”他把他担心的事对肖自丽吩咐了一遍。
“对,当说的就说,不当说的就不说。”胡蝶也担心下人会对姚小妹说东道西,于是,与他不谋而合地吩咐肖自丽。
“福爷,太太,请原谅下人愚昧,你们的意思是……”肖自丽心里其实明白华成福和胡蝶的话意所指,但她想知道他们究竟会要求她做到什么程度。
“特别是有关那个刘树人来我家里找人的话不能说。”他直接挑明了说。
“福爷,不知下人能不能问一句话?”肖自丽故意神乎其神地说。
“你问吧。”
“那个刘树人是来找姚小妹的,这与姚淑贞,不,对不起,这与少夫人有什么关系?”
“你别问得那么多。福爷交代你的,你记好就行了。”胡蝶严肃地说,“你去把你少夫人的房间打扫一下吧。”
“是,太太。她的房间我天天打扫过。现在,我马上再去打扫。”肖自丽这才转身走向姚小妹的房间。
肖自丽一离开,胡蝶轻言细语跟华成福说:“福爷,我们的心思想到一起了。接人回来是好接,但今后如何管人就难了。”
“你这是杞人忧天,难道天还会塌下来?”他有意毫不在乎地说。
“虽然说没有那么严重,但事情会很麻烦。”她显然想得很多。
“有什么麻烦?”
“正如你刚才交代肖自丽的,那就是麻烦。人多嘴杂,你能叫她不说,难免别人不说啊。”
“我对肖自丽说是那么说,其实,我也晓得,纸是保不住火的。迟早有一天,话会传到姚淑贞的耳朵里去。不过,我的要求是最好不要说,起码是近段时间不要说。这样就可以让姚淑贞安心养胎续后啊。”
“万一有人把话传到姚淑贞的耳朵里去呢?”她忧心不减地问。
“如果是那样,她姚淑贞……”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堂屋外面的叫喊声打断了。
“爹,娘,我们回来了。”华二公风尘仆仆地跨进堂屋大门,大声报告。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华成福站起身,往前走。
“还有其他的人呢?”胡蝶问道。
“他们还在后面,坐马车马上就到。”华二公答道。
“好,路上平安就好。二公,你去歇息吧。”胡蝶体贴地说,跟着华成福朝堂屋大门走去。
二人走到大门边时,华大公,宗什善与姚小妹也从外面走到了大门边。
五个人在大门边相见,各自心里有着各自的心思。还是宗什善先开口说话:“爹,娘,我们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快进屋吧。”华成福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姚小妹。他想知道,这身怀有孕的姚小妹是个什么样子。他想知道,这擅自逃跑的姚小妹这时有什么表情。
姚小妹跟在宗什善的后面,高视阔步地走着,既没有沮丧,也没有高兴,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进屋吧,进屋歇息吧。”胡蝶也是同样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姚小妹。在她看来,这时的姚小妹好像变得高大了,变得更漂亮了。
其他人没有说什么,各自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华二公回到自己的房里,王尔丽在房里迎接他。她这几天是吃了睡,睡了玩,玩了吃,而且有他陪着说话聊天,算是歇息了个够,玩了个痛快。虽说他昨天才去的宗什善的娘家接人才回来,由于这几天两人说话说习惯了,他只去了一夜,她却觉得他好像去了很久。当他跨进房门时,她好像是久别重逢,便温柔地说开了:“你要是不接他们回来就好了。”
“不是我要接他们回来,是爹和娘要接他们回来。我问你,接他们回来有什么不好?”
“他们回来之后,我就歇息不成了。”
“你都歇息好几天了,难道还嫌不够吗?”
“不够。我还想歇息点。我真地不愿意让他们回来。”她耍起娇来。
“你为什么不愿意让他们回来?”他弄不清她的话意。
“他们一回来,我就歇息不成了。”她又重复说了她刚才说过的话,“不过嘞,我话虽是这么说,但我还是要感谢那姓姚的。如果不是爹让我充当那姓姚的,我哪会有机会歇息这么多天呢?歇息的感觉真爽,我恐怕比那姓姚的当初得五百块大洋的奖还要爽。”
“你觉得爽就够了,别贪得无厌,别那么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这时坐到了旁边的座椅上。
她为他端上一杯茶,送到他的手上:“吞什么象喏,我只想吞个人。”
“你想吞个人?”
“我想,吞个人的味道会比吞个象的味道好。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歇息个够,爽个够了。”
“你说笑话,你吞得了人吗?”
“只怪你不争气。你看,你那小弟就会争气。结婚的时间比你短,他就让那姓姚的吞了一个人。”
他刚才一头雾水,到这时候才听了个明白。他瞪着眼睛,生气地说:“只怪你那块青石岩上不长草。”
“那你就把青石岩打破,让它长草啊。”
“长草了也不会让你爽个够,歇息个够。”他喝了一口茶,说道。
“那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她能怎么样歇息,我就怎么样歇息。她能怎么样爽,我就能怎么样爽。”
“别尽想好事。”
“我就知道,你的胳膊总是往外拐。”她把嘴巴撅得高高地。
“我的胳膊能往哪里拐?”
“要往内拐,要往我这里拐。”她用一只手指了指自己。
“好吧,就往你那里拐。”他顺着她的话说,“你刚才说,他们回来了,你就歇息不成了。我问你,你今后愿意做点什么事?”
“还是一如既往地做原来的事。”
“恐怕不太可能了。”
“为什么?”
“你想想,淑贞以前和我跑市场。现在她身怀有孕了,所以再也不能和我跑市场了。而我一个人去跑市场又忙不过来,因此,我这里就少了一个人。我想来想去,其他的人都不合适,只有你才合适。”
“不,不,我不合适。”她连连摆手说。
“我说你合适,我这是把胳膊往你这里拐,你为什么反倒不同意了?”
“你算了吧。你这哪里是把胳膊往我这里拐呀,你这分明是把胳膊往外拐。如果今后路上出现就像上次一样的不测,你想想,那我们俩不是会同归于尽吗?小弟虽然走了,但他留下了一个后人。而你我的后人现在是无影无踪啊,我可不愿意做个绝代鬼。”她一脸的不高兴。
“你别说得那么可怕。俗话说,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轮到你遭殃时,你即便是躲在铁柜里,你也躲不脱。”
“你别信这种瞎话。反正我是老态度。你即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跟你去。”她态度坚决地说。
“算了,这不过是我的一种假设。你不必那么紧张。不过,如果是爹让你去呢?”
“你别说三道四了。我不管是谁让我去,我都是这个态度,我不去!”她横着眼睛瞪了他一眼,气冲冲地坐到旁边座椅上。许久,她在座椅上转过身,又跟他说起话来,“二公啊,你要是真地不把胳膊往外拐而是往我这里拐,那你就应该早点去跟爹娘挑明我的态度,别让他们到时候把话一说出口,就成了铁打的肠子钢铸的心——变不了。那只会要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这怎么好说呢?这家里总得有人去做这样的事。如果你说你不去,他说他不去,那还能让谁去呢?”
“你去跟爹娘说,你说大嫂去最合适,或者大哥去也最合适。”
“这不行,以前我们就议论过这样的事,最后才决定由淑贞和我去跑市场。现在淑贞不能去了,剩下来最合适的人就是你。”
“不,是大嫂最合适。”
“还是你最合适。”
“喂,我说二公啊,你为什么老是咬着我不放?你想要干什么?你是不是希望我早死?你让我早死了,你好去找那个狐狸精,是吧?”她有些急了,怒气冲冲地说。
“算了,算了。你简直是横蛮无理。”
“我横蛮无理吗?那你就别跟我论理了。”
“话说回来,即使你想去,爹娘还不一定会让你去嘞。”
“那最好是如此。”
二人说到这份上,再也闭口不言了。
华大公和宗什善走进了他们自己的房间。
“只有几天没有来这个房间里住了,今儿回来,我觉得,就好像很久没有住这个房间了。”她触景生情地说。
“当然是很久没有住了。你算一算,我们是不是已经有五六天的时间没有在这里住了?”
“可不是吗?这次我在娘家待的时间够长了。我想来想去,就是弄不懂爹为什么让我们在娘家多住几天。”
“这有什么弄不懂的?二公不是说了吗?”他刚才在路上坐马车的时间久了,这时回到房里后想活动活动腿,因此边踱步边说话。
“二公是说了。他说爹让我们陪姓姚的多住几天,让姓姚的多适应一下妊娠反应。”她记得很清楚。
“就是这样嘛,你有什么弄不懂的?”他随口问道。
“当然哪。女人怀孕有点反应是正常的,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你又没有怀过孕,你怎么知道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扭过头望着她问道。
“我是听我娘说的。”她急忙解释说。
“你娘这样说只是说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是什么?”
“那另一半是值得小心谨慎。”
“为什么要小心谨慎?”
“我听别人说过,有的女人怀孕后,哪怕是打一个喷嚏,都会流产。”
“所以说,姓姚的就应该小心谨慎,是吧?”她反问道。
“是的。”
“所以说,我们就应该让姓姚的在我娘家多住几天,是吧?”
“这没有什么不对呀。”
“叫我说呀,这就不对了。”
“为什么?”他这时倒是变成了问话人。
“叫我说呀,顶多让姓姚的坐马车就够了,爹根本没有必要让姓姚的在我娘家多住几天。”
“这有什么不好?爹这样做是对你和我都好。你和我也可以多歇息几天,真是难得的机会。我不知道你这样说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们能多歇息几天当然是好,可是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安排呢?我恐怕,爹不只是为了让姓姚的适应妊娠反应这么简单。”
“啊,你说得也是。”他好像是悟出了什么道理,“你和我几天都没有去印染坊做事,这是一笔损失。二弟到你娘家跑了两趟,这又是一笔损失。爹为什么对这两笔损失置之不顾呢?”
“是啊,为什么置之不顾呢?”
“二弟跟你说过爹的意思吗?”
“没有。”
“这就怪了。你没有去印染坊做工,那还只是一个人的损失,而我没有去印染坊做工,那会影响整个印染坊啊。”
“你别把你自己看得那么重要。你这些时候没有去印染坊,那印染坊不也在运转吗?”她对他嘲笑说。
“运转当然是运转,可是那得辛苦爹了。”
“你别为爹操心了。他乐意做的事,对他来说,他就不会觉得辛苦。”
“那他为什么乐意那样做呢?”
“唉,我想,爹是不是想证实一下,没有我们这几个人在印染坊,特别是没有你在印染坊的情况下,他怎样管理印染坊。”她胡乱猜测。
“如果他需要证实的话,那前面的三天就足够他证实了,为什么他后面又用三天的时间呢?你这样说是不对的。”
“多证实几天有什么不好?爹可以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
“好,就算你说得有理。那么爹会不会有其他的目的呢?”他又问开了。
“嗯……对了。爹可能要对我们做一些调整。你想,那姓姚的怀孕了,她再也不能和二弟去跑市场了,所以跑市场方面就得另外派人。”
“喔,真是的。真地得另外派人,但是,爹会派谁呢?”
“我想,爹经过这几天的证实,他会认为派任何一个人去都行。”
“那你猜猜,爹会不会派二妹去?”
“最好是派她去。但是,她是一个怕死鬼,她哪里会肯去。”
“这我晓得。上次议事时,你提出让她去,她却极力反对。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由不得谁说不去就不去了。”
“是啊,二妹和二弟去,两人夫唱妻和,有什么不好?不过,她不会这么认为。”她对王尔丽是否同意去跑市场毫无信心。
“那她会怎样认为呢?”
“她那个人倔强得像牛,她是绝不会改变她原来的思想的。”
“如果爹下命令要她去呢?”
“那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不过,我想,爹是不会拉下这个脸面的。”
“照你这样说来,爹只能在你我二人身上做选择了。”
她听到这话,身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没有再说半个字。
他看了她一眼,他看出了她心中的恐惧,便用缓和的口气说:“我晓得,你上次的意思和二妹的毫无异样。”
“你晓得就好。你晓得就不应该把跑市场的事往我身上栽。我是个女人嘞。”她不高兴地说。
“我不是要往你身上栽,我这只是做个分析。再说,你是个女人,那淑贞也是个女人嘛。她上次跑市场不是跑得很好吗?”他觉得她说得没趣,便找着理由回应她。
“我是我,她是她。小弟死后,她对是在家里做事还是到外面去跑市场都会无所谓。我想,她之所以同意去跑市场,说不定是为了逃跑嘞。”
“你就不能向她学一学?”
“学什么呀?学她逃跑吗?我可不愿意逃跑。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即使抓了你这把糖鸡屎,我也会吃定了,我也认命了。”
“你别这么自负。现在是有我站在你面前,你才这么说。如果哪天我像小弟那样走了,你也会像淑贞那样逃跑的。”
“这你放心好了。万一有那么一天,我绝对会待在这里守寡守节。”
“好,你说话要算数。但是,守寡守节并非易事啊。”他发起感慨来,“现实的例子就在眼前。小弟还没有走多长的时间,你看那淑贞就耐不住了,就要往外逃跑。”
“我认为,她要逃跑并不是因为小弟死了才逃跑的。她以前就有过逃跑的念头,你记得吧?”
“我记得什么?”
“她刚来家不久,就想逃出院大门。”
“那是你们的一种猜测,你们硬要往她身上栽。”
“不是我们的猜测,而是娘说的。”她争辩着说。
他没有吭声。
“后来,她又让丫鬟像柳毅传书那样传送情诗,图谋逃跑。”
“不对,娘当时是说她图谋不轨,并没有说她图谋逃跑。”他纠正说。
“反正意思差不多。”
“不能这样牵强附会,不能一有人说她图谋不轨,你们都跟着说她所做的事都是图谋不轨。不能一看到她逃跑,你们就把她所做的事都说成是逃跑。”
“大公,看来,你心底里还蛮维护她的。”她对他的这些话听得很刺耳。
“我是说点实话。小弟死了后,淑贞这么年轻,她哪能守寡得了呀,所以说,她不逃跑才怪嘞。”
她没有吭声。
“还有啊,淑贞现在有孕在身,她单身一个女人,生活将是多么不容易啊。”
“这你放心,不必你操心。你想,我和二妹这么多年都没怀孕,这家里突然之间有个媳妇怀孕了,那么做爹做娘的不知会有多么高兴。所以嘞,那姓姚的会被爹娘视为掌上明珠,难道你这次还没有看出来吗?”她又接着说了起来。
“看出什么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得这样问道。
“爹听说她怀孕了,所以特意让她在我娘家多住几天。”
“对,你说得对。”
“还有啊,我们刚才进门时,爹娘看到那姓姚的后,高兴得嘴里连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进屋歇息吧。’”
“爹娘的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呀!”
“要是换了是平时,那自然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你就不想想,那姓姚的这次回来,是她逃跑后被抓回来的。如果她这次没有怀孕,那她恐怕受罚的不只是三十大板,可能会受罚六十大板或者更多,甚至会被打死嘞。”
“啊,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她现在成了掌上明珠了。”
“算了,你别再说她了,你还是留点心为我考虑考虑吧。”
“为你考虑什么呀?”
“你考虑考虑不要把那跑市场的事往我身上栽。”
“这事啊,不见得爹娘会同意我的考虑。”
“只要你能为我考虑,为我顶住,爹娘就不会拉下脸面。你到底为我考虑不考虑嘛?”
“我考虑。我是这样考虑。我去跑市场,你和我一起去。这样行吗?”他提出一种假设来。
“不行,不行。我不想去,我不去。”
“我看,你也是怕死鬼,跟二妹一个样。你好意思说二妹倔强得像牛,你同样是一条倔强牛。”
“好了,我是个怕死鬼,我是一条倔强牛。我就是这个样子,当个怕死鬼总比当个死鬼强,我当个倔强牛也算不了什么。反正我是不去,而且我也不让你去。”
“那可不行。我宁愿当个死鬼,也不愿意当个怕死鬼。我宁愿当一条驯服牛,也不愿意当一条倔强牛。”他意志坚定地说。
“我说大公啊,你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为什么专门跟我过不去?”她内心失落地说。
“我不是跟你过不去。我是一个男人,岂能贪生怕死?而且我是大哥,更应该身先士卒,总不能让二弟一个人去出生入死吧?”
“其实嘞……”她欲言却止,下面的话难以启齿。
“其实什么呢?你说呀。”
“二弟和那姓姚的前一阵子跑市场是配合默契的,是有成效的,还不如让他们继续做下去。”
“你这简直是在胡思乱想,或者是在乱弹琴。”
“我哪里说错了?”
“他们俩跑市场卓有成效是没有错,但是,那前一阵子淑贞没有怀孕啊。现在她怀孕了,如果她还去跑市场,如果她流产了,那该怎么办?”他对她的话嗤之以鼻。
“不会的,她不会流产的。”
“怎么不会呢?”
“我娘跟我说过,一个女人出现妊娠反应时,她就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你想,那姓姚的这三个月以来一直在外面跑市场,她都没有流产。我恐怕,她以后也不会流产。只是在这个时侯她出现妊娠反应,她感到难受罢了。等歇息一段时间以后,也就是说,等她妊娠反应完了之后,她还是可以去跑市场的。”她为了他和她自己不去跑市场,竟然说出了一大堆话,想要把跑市场的事推给姚小妹。
“你这人的心也太狠了。这跑市场的事,你们全身一身轻的人不去做,却要让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去做,真是太狠心了。”
“什么叫太狠心了?谁叫她克死了男人?如果她的男人不死,她怎么会去跑市场呢?”
“现在的问题是她的男人已经死了,她更需要照顾啊。这不仅是她淑贞需要照顾,而且是淑贞腹中的胎儿更需要照顾,那可是我们华家的后人啊。”
“谁叫她怀孕的?如果她不怀孕,大家都不会有烦心事。”
“可事实是她已经怀孕了。再说,如果再让她去跑市场,她又趁机逃跑了怎么办?”他又提出了一种假设。
“不会的,她以后不会像以前了,她怀孕以后是跑不掉的。”
“算了,你尽说一些不确定的话,那都是没有用的。”
“我不管是有用还是没有用,总之,我不想让你去跑市场。”
“这由不得你说,我听爹娘的。”他明确表态说。
她哑然不语了。
姚小妹走进自己的房间里。房间里一切陈列摆设照常如旧。她走到那张大方桌旁,桌上仍然放着那几本书和笔墨纸张。她重重地坐到了桌旁那把镂空雕花座椅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她的眼睛到底是在看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晓得自己的思绪在翻滚。
她姚小妹怎么会回到这里来?难道是老天爷不让她离开这里吗?不,不对。那天在澧县铜鼻镇的那个厕所里,老天爷是给过她机会的,别的厕所进去只有一个门,而她进去的那个厕所却偏偏有两个门,那多余的一个门就是老天爷为她逃跑而安排的。对此,她应该感谢老天爷。感谢老天爷申明大义,善解她的心,怜悯她的痛苦,挽救她于苦难之中,成全她对爱情的倾慕,让她享受了几个时辰的快乐,自由和美好的憧憬。可是,好景却不长,憧憬还没有来得及变成现实。那天,她逃出苦海的时候,她却偏偏出现了妊娠反应,恶心呕吐让她苦不堪言。第二天清晨,她还在王尔丽娘家的床上做着美梦的时候,她的美梦却被那鞭炮炸得稀烂,随后,她又被王尔丽和华二公逮了个正着。后来,她又一次从华家人的手里逃脱后,不到两个时辰,她又被华家人前堵后追地逮着了,那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肚子里的反应就在那关键的时候发生?为什么王尔丽娘家就在她逃生的关键地方?为什么宗什善娘家也在她逃生的关键地方?难道那都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的吗?退一步来说,既然是老天爷那样安排的,那老天爷为什么要为她安排那么一个特别的厕所让她逃生呢?她想,那个厕所是老天爷为她安排的,而那后面的妊娠反应和逮住她不是老天爷为她安排的。唉,不对。如果不是老天爷安排的,那又是谁安排的呢?是华家人安排的吗?好像也不是。华家人顶多能安排人去寻找她,他们是不可能对宗什善和王尔丽娘家的住所做安排。那么是谁做的那种安排呢?对,没有人能做那种安排,归根到底,只有老天爷才能做那种安排。但是,老天爷为什么要做那种安排啊?如果老天爷有心,对,老天爷本来是有心要挽救她出苦海的,但是老天爷为什么帮人不帮到底呢?老天爷不是在捉弄她吗?老天爷广阔无垠,神力无比,老天爷何必捉弄她这个苦命的弱女子啊?老天爷让她死过一次了,是老天爷改换她的名字了,是老天爷夺去她的贞节了,难道老天爷还不满意吗?老天爷要把她这个弱女子捉弄成什么样子才算满足啊?老天爷应该满足了。老天爷应该放她一马了。可是,老天爷为什么又要她回到这房间里来?难道这是老天爷要获得完全满足的续招吗?不,她不相信老天爷。老天爷是什么东西?谁见过老天爷?那么,是什么东西这样捉弄她呢?
她忽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双眼环顾四周,最后把眼光落在了面前那张方桌上,看到那些书和笔墨纸张,脑海里又升腾起一种念头。
她姚小妹怎么会回到这里来?难道是这些书和笔墨纸张不让她离开这里吗?不,不对。这些书都是她喜欢看并不知看过多少遍的书,这些书也曾经帮助她消磨了许多时光,帮助她消除了无情的寂寞和痛苦。尤其是那本《梁山伯和祝英台》让她产生了新的思想。就是这种新的思想让她脱俗立新,坚持不懈地追求她的憧憬和美梦,决不让她像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样只是在死后才去比翼双飞,她要用她活生生的人去和她倾爱的人比翼双飞。所以说,这些书是她的好朋友。再说,这些笔墨纸张吧,它们对她的帮助也不差啊,她曾用它们画过几幅画,这些画后来被华家人印到布上去以后,深得市场的喜爱和追捧,她还因此得到了华家的奖励,她还因此受到市场上那些买布人的赞扬和欢呼,所以说,这些笔墨纸张也是她的好朋友。嗯,对了,如果它们是她的好朋友,它们就应该帮助她逃出这个苦海,不应该让她重新回到这里来。书和笔墨纸张曾经是她的好朋友,它们现在还是她的好朋友吗?她不相信老天爷,她不相信是老天爷让她回到这里,因此,她只能认为是笔墨纸张让她回到了这里,是它们变坏了,变得不是她的朋友了,它们变成混蛋了。
她忽地咬牙切齿,圆瞪双眼,抬起双手,十个手指紧紧握成拳头,把两个拳头捏得咕咕叫。突然,她松开十个手指,抡起两个巴掌,就像与人打架一样,左右开弓,劈头盖脸似的朝方桌上的笔墨书纸打过去打过来。随着她的掌起掌落,那些笔墨书纸没命地左右躲闪,但终因敌不过姚小妹的愤怒和重击,只得纷纷狼狈逃窜,落到地上喘息。看着曾经喜爱过的书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她心里又想开了。
她姚小妹怎么会回到这里来?难道不是这些笔墨书纸不让她离开这里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是什么不让她离开这里呢?对了,是她这肚子,是她这肚子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妊娠反应了。要不是那天夜里在王尔丽娘家出现那翻肠倒肚的妊娠反应,她第二天就不会睡得那么沉,那她就会先于别人起床,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那里,跑得无影无踪。即使第二天王尔丽与华二公来为他们的娘祝寿,他们也不一定会找到她,或者,即使听说过她,他们也不一定就会认定她这个不速之客就是她姚小妹,或者按他们的叫法就是她姚淑贞。这样的话,华家的那两个人或许就听之任之了。退一步来说,即使他们俩不听之任之,而是急起直追,那么,这天高地广的,他们能去哪里寻找她呢?喔,她这不争气的肚子啊,为什么在关键的时候为她添乱呢?肚子为什么在关键的时候产生一个小生命呢?这个不识时务的小东西何必要出现啊?小东西这一出现就破坏了她的美好憧憬,让她的美梦又成了泡影。小东西这一出现就重新将她投入到地狱深渊,让她的生活又会成为度日如年。这个不识时务的小东西何必要出现啊?小东西这一出现,就遭到她的仇恨和厌烦,即使小东西今后出生了,小东西能得到她的爱抚吗?小东西这一出现就没有爹。即使小东西今后出现了,谁会来保护养育小东西?可恨的小东西不是她需要的。现在,她留小东西有何用?
姚小妹低垂着双眼,盯着自己的肚子,好像看见了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她怒火中烧,烧得胸膛撕心裂肺地疼痛,烧得脑壳焦头烂额。她终于憋不住了,气炸了。她忽地抡起双拳,左右出击,狠命地击打自己的肚子。她的双拳就像两个鼓槌,她的肚子就像一面小鼓。鼓槌飞舞,小鼓咚咚作响。
丫鬟肖自丽这时正好提着茶壶来到姚小妹的房门外。房内咚咚的鼓响声令肖自丽顿生奇怪。她想,这姚小妹今天是怎么了?姚小妹怎么今天一回来就雅兴大发而有心敲鼓自乐呢?肖自丽还没来得及找到答案,忽听姚小妹哎哟一声叫唤,紧接着又是几声哎哟。她感到姚小妹的情况不妙,便急忙推门进去,只见姚小妹瘫坐在那把镂空雕花座椅上,双手捶着自己的肚子,左右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在嗷嗷直叫。肖自丽明白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那鼓声不是鼓声,那是姚小妹捶打她自己的肚皮发出的声音。她觉得大事不好,急忙放下手里的茶壶,腾起脚步,跨步上前,急忙阻止姚小妹接二连三的拳击:“姚大姐,使不得,使不得。”
姚小妹虽然疼痛难忍,但仍然不顾肖自丽的劝阻,不停地拳击自己的肚子,嘴里直叫唤哎哟。
“姚大姐,这样使不得。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你这样打会打出危险的。”
“不,我要打。我打的是我的肚子。”
“姚大姐,我晓得,你打的不是你的肚子,你打的是你肚子里的小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姚小妹停下拳击,一脸愕然。
“姚大姐,你身怀有孕,这是华家的大喜。你想,这喜事哪里还会不让人知道的?”
“这不是喜事。”姚小妹否定说。
“是喜事。福爷和太太还专门嘱咐下人好好伺候你嘞。”
“那是猫哭老鼠。”
“姚大姐,你不能这么说。即使你这么认为,你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呀。”
“我就是要把这小东西打下来。”姚小妹欲举拳再击。
肖自丽赶紧按住姚小妹的拳头:“这样不行的。你这样打下去,到时候,你恐怕会大出血的。”
“大出血就大出血,我死了算了。”
“姚大姐,我晓得,死不是你的本意。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你要活着比翼双飞这句话吗?”肖自丽跟姚小妹低声说道。
姚小妹忽然感到自己刚才行为的莽撞和过失,顿时不再争辩了,也不再打自己的肚子了。
“姚大姐,俗话说,条条路通罗马。同样是要到达罗马,但是走的路却是不一样的。说不定,你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就是来帮助你到达罗马的。”肖自丽还是低声细语地说。
“你在说什么呀?你在说这么一个小东西来帮助我?”姚小妹完全不相信肖自丽的话。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有什么理由这么认为?”姚小妹追问道。
“我没有什么理由。这是老天爷让我这么想的。”
“我不相信老天爷。”
“你不相信老天爷,但你相信现实,是吧?”
姚小妹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用言语做肯定的回答。
肖自丽看出姚小妹不否认,便说:“你相信现实就好。这个现实你很清楚,这华家,大嫂和二嫂结婚多年了,双双都没有怀孕。而你,结婚时间不长却有了这么个小东西。”
“这不是我愿意的,更不是我想要的。”
“不管你意下如何,这个小东西既然来到了你的身上,那你就得承认它。”
“不,我不愿意为华家生儿育女。”姚小妹怒气不减地说。
“嘘。”肖自丽连忙伸出一只手向姚小妹示意,“姚大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还是承认现实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走了。”肖自丽从姚小妹身边离开才两步,忽然感到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原来地上散落着笔和书纸。她弯下腰去急忙捡了起来,放回到前面的大方桌上,“姚大姐,留好这些东西,以后还会有用。”肖自丽说完,便提了茶壶,在水瓶里装满了水,最后走出了房间。
次日,华成福召集全家人到堂屋议事,全家人各自坐在自己往常坐的座椅上,等候华成福发话。
“今儿,我要宣布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消息,这消息就是淑贞怀孕了。这是我华家可喜可贺的大事,我们华家后继有人了。淑贞怀的这个后人是我华家第一个后人,我希望今后有更多的后人接踵而至。这样,我华家不仅财源广进,而且还人丁兴旺啊。这都是我们全家人的福气。因此,我们应该好好珍惜和呵护这件大喜事。为了保护淑贞顺利地怀好这个后人,我决定,淑贞今后不再外出跑市场了。这样一来,跑市场的人就只有二公一个人了。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所以,我们得另派一个人和二公一起去跑市场。”华成福今天说话时容光焕发,滔滔不绝,显示出他对后继有人的高兴和高度重视。
“对,得另派人去跑市场。现在要看谁能自告奋勇地报名去。”胡蝶接过华成福的话也说了两句,以此表明她的态度。
“最好是自告奋勇地报名去。如果没有人自告奋勇地报名,那我就调兵遣将指名道姓了。”
大家许久都沉默不语。
“爹,这跑市场的事,上次小弟死后,我们大家就在这里议论过。谁还会自告奋勇地去送死啊?”华二公看到大家默不出声,便说话打破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不能这样认为,不能说去跑市场就是去送死。大家知道,自相公被害那件偶然事件之后,二公与淑贞每次不是安然无恙吗?”华成福立即反驳说。
“对,你爹说得对。二公与淑贞不仅安然无恙,而且还把市场搞得更红火了,赚的钱更多了。”胡蝶为华成福出言相助。
“他们搞得红火,赚钱赚得多,那是他们的本事。换了是我,我是没有这个本事的,最好是继续叫他们去吧。”王尔丽生怕华成福会指名道姓叫她去,因此便来了个自惭形秽,让自己置身于事情之外。
“对,既然他们搞得出色,就让他们继续搞下去。”宗什善与王尔丽又是一拍即合。
“这不行。我刚才还说了的,淑贞已经怀孕了。”华成福坚决反对说。
“爹,这怀孕不要紧的。我听别人说,如果前面几个月没流产,后面几个月就不会流产了。”宗什善理由十足。
“是啊。别人说,女人出现妊娠反应时,实际上就已经怀孕几个月了。这样说来,姚妹这几个月跑市场都没有流产,想必她以后也不会流产了。”王尔丽推波助澜地说。
“跑市场是坐马车来去的,这跟坐在家里差不多,没有什么大的震动,对身体不会有什么影响。比如说,我们昨儿回来时,姚妹就是坐着马车回来的。你们看,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宗什善接过话柄说道。
“还有,关于她这次逃跑,我们可想而知,她在逃跑时的情况。我可以说,她逃跑时,心情是高度紧张的。紧张的原因是她怕有人追上去抓住她。因此,她逃跑的速度是相当快的,也就是说,她逃跑的运动量是很大的。在那样心情高度紧张和运动量很大的情况下,她都没有流产,而且,她跑的时间是两个半天,在这样长的时间里,她也没有流产,可见,她是可以继续跑市场的。”王尔丽提出根据说。
“我们昨儿从我娘家回来的路上花的时间是半天。从时间上来讲,半天正好和每天跑市场的时间差不多,我们也没见她流产。那她如果再去跑市场,我敢说,她是绝对不会流产的。”宗什善推测说。
“叫我说,跑市场的心情远比逃跑的心情好。跑市场的路上不像逃跑的路上那样担惊受怕,反而是无忧无虑,还可以沿途呼吸新鲜空气,欣赏自然风光美景。”王尔丽一个劲地信口雌黄。
“二妹说得对。昨儿,我从娘家回来时,走的是一条大路,我饱尝了沿路的风光美景。只可惜,我没有姚妹那种本事。我要是有她那种跑市场的本事,我还真愿意去跑市场。”宗什善不惜冷嘲热讽起来。
“大嫂,我看,你有这种本事。只是还深藏不露。这是一个好机会。你何不乘此良机崭露头角呢?”王尔丽突然把矛头转向了宗什善。
“二妹,大哥莫说二哥了。我没有这种本事,我也不是小看了你,你也没有这种本事。你和我谁都别想崭露头角。”
“对,对。大嫂说得对。现在已经有人崭露头角了,应该让崭露头角的人去。我还听人说,女人怀了孩子之后,如果能多动一动,今后生孩子时,就会顺利得多。”
“对,对。说得好。我认为,应该把这样的好事让给姚妹。她可以乘跑市场的机会多运动运动,今后生孩子的时候少受点痛苦。”
“如果要把这样的好事让给姚妹,那得有个条件。”王尔丽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说。
“让就让吧,别再讲条件了。”宗什善一副欣然自得的样子。
“那可不行。这个条件如果不讲,家里今后会乱套。”王尔丽气鼓鼓地说。
“有那么严重?既然事关重大,那就讲吧。”宗什善一唱一和地说。
“姚妹这次逃跑是无视我们华家的家规,是和我们离心离德,因此,应该对这种人实行重罚。”
“这就是你讲的条件?”宗什善惊奇地问。她没有想到王尔丽居然还比自己略胜一筹,出此绝招。
“对,这就是条件。如果不对她实行重罚,那跑市场的好事就别让给她。”
“为什么要重罚呢?”宗什善问道。
“我刚才说了,主要是她要逃跑。她不只是逃跑了一次,她是连续逃跑了两次,弄得我和二公好辛苦啊。”
“是的,你和二公是辛苦了,我和大公也没有少辛苦,都是被姚妹害的。”
“被她害得都辛苦这只是一个方面,还有其他的方面嘞。”
“对,还有其他的方面。我们这四个人有五六天的时间都没有去上工,这就是一笔不小的经济损失。”宗什善忿忿地说。
“还有嘞,她逃跑弄得爹娘寝食难安,操碎了心。”
“二妹,这个条件你说得好。如果不给她重罚,那今后我也要逃跑,你也要逃跑,这屋里真的会乱套。”宗什善好像这时才明白王尔丽的言下之意。
“爹,娘,如果你们不愿重罚她,那我明儿也就逃跑了。”王尔丽气势嚣张地直接把话交给了华成福和胡蝶。
“二妹,你认为应该怎样重罚她呢?”胡蝶坐在座椅上,一直默不出声,让宗什善和王尔丽在那里演双簧。她虽然觉得她们两个媳妇的话有些不尽情谊,但也不是不无道理,因此,她许久都没去打断她们的双簧戏,让她们替代自己训斥姚小妹。只是到了这时,王尔丽把话问上了她的脸才开口说话。
“上次,她让丫鬟柳毅传书,娘就罚了她三十大板,那她这次的逃跑要比上次严重得多,严重很多倍。叫我说,应该罚她一百大板。打得她站不起身,走不动路,她下次就不会逃跑了。”
“对,这是个好办法。最好是打得她下次不能逃跑。”宗什善赞同说。
“堂客,我说,你是不是一个人哪?她已经怀孕了嘞,你这样重罚她,不仅会打坏她,而且还会把她肚里的胎儿打下来呀!”华二公实在听不下去了,开口制止说。
“二公,你怎么了?你又想出来替她两肋插刀拔刀相助吗?”王尔丽讽刺说。
“二弟,你这次别那么傻了。”宗什善劝阻说。
“爹,不能罚,尤其是不能那样重罚。”华大公听见胡蝶问怎样重罚,以为她真会如此动用家法,便担心地向华成福请求说。
华成福坐在自己的座椅上听那两个媳妇的对台戏。他和胡蝶的心理如出一辙,不到关键的时候是金口不开。这时,他说:“罚是要罚。逃跑就像是战场上的逃兵,在战场上当逃兵是要枪毙的。二妹说要重罚一百大板那只算是轻罚。”
“爹,那你现在就动用家法吧。”王尔丽听到华成福肯定了她的说法,便得意忘形地叫喊着。
“道理是这样说,但是,淑贞的情况与逃兵不同。第一,她年轻少知。第二,她身单寂寞。第三,她的爹娘许久都没有来看她。第四,她身怀有孕。因此,不能那样重罚她。”华成福说出了一堆理由。
“对,你爹说得对。尤其是看在她身怀有孕的份上,她怀孕可以说是有功,因此,就让她将功赎罪吧。”胡蝶补充说。
“爹,她并不年轻少知。她都是结过婚的人了,是成年人了。再说,她读书甚多,知识并不缺乏,因此,这都算不得是理由。”王尔丽首先反对说。
“爹,她虽然身单寂寞,但这是她的命啊。谁叫她克死小弟的?”宗什善也跟着起哄说。
“她爹娘许久没有来看她,我的爹娘也是许久都没有来看我了。照这样说,我就该逃跑了?”王尔丽紧锣密鼓地说。
“淑贞哪,你身单寂寞,这是你命里注定的。你应该向那些烈女学习,守贞守节,成为千古传颂的人。”华成福语重心长地开导说。
“淑贞哪,你如果想爹娘,你可以不必逃跑,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可以派人去把你的爹娘接过来住些日子,让你们父女母女尽情享受天伦之乐。”
“对,这样好。过段时间以后,我们把你的爹娘接过来住些日子,你就不必跑去跑来了。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在家里修身养心,安心保胎养胎。从今往后,你的任务就是保胎养胎,将来为我们华家生一个胖孙子。当然,如果你愿意做点事,你还是可以做你原来的事。”华成福这样安排说。
“爹,你刚才只说不能那样重罚她,那意思并不是不要重罚她呀。可是,你现在不但没有重罚她,反而还奖励她了呀。”王尔丽气不顺地说。
“娘,你刚才也只是说让她将功赎罪。她的功还没有成就,怎么说得上将功赎罪呢?”宗什善紧追不舍地说。
“好了,按照你们前面的说法,我决定,跑市场这样的好事不让给淑贞了,这算是一种惩罚吧?”华成福诙谐地说。
“对,就先这样惩罚她,让她断了逃跑的后路。”胡蝶赞同说。
“不,我反对。我要去跑市场。”姚小妹就像休眠了几个世纪的火山,突然之间喷发出来。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我不管你们开黄腔还是开绿腔,我就是要去跑市场。我不怕流产,我就是想要流产。”姚小妹说话不像是说话,而像是在吼叫。
“你别那么不识好歹。让你在家安心静养,过神仙般的日子,你却要去跑市场,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王尔丽首先从惊愕中缓过神来说。
“女人怀孕,这是女人的福气。我和二妹想有这份福气都还没有轮得上,你还想什么流产喏?”宗什善也不顾自己舌干唇焦,一有机会就大放厥词。
“不,我就是想要流产。”姚小妹嚯地从座椅上站起,抡起双拳使劲地捶打自己的肚子。
“自丽,管家,你们快去,给我拉住淑贞的手。”胡蝶急了,急忙呼唤下人出来制止姚小妹。
“是,太太。”肖自丽和华子良火速赶到姚小妹面前,将姚小妹的手扯住,使她动弹不得。
“淑贞,你不能这样胡言乱语胡作非为。难道你想断我华家的后吗?”华成福横眉怒斥说。
“你叫她们去生吧,我不想生。”姚小妹毫无顾忌地说。
“你不要以为你怀孕了,你就可以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你别那么挖空心思地挖苦我们。”王尔丽首先反击说。
“对,你别以为我们现在没有怀孕就认为我们以后不会怀孕。说不定我们到时候怀得一个双胞胎或者多胞胎,比你怀得多得多。”
“好了,都不要说了。你们大家说话做事都要讲个道正理当。淑贞的事就这样定了,不要再多说了,自丽,管家,你们送少夫人回房去歇息。”华成福最后说。
姚小妹被肖自丽和华子良扶着离开了堂屋。
姚小妹离开后,华成福清了清嗓子,又说道:“淑贞的事是定了,但是跑市场的人还没有定。我听了大妹和二妹的话以后,我认为,她们两人都无意去跑市场,那我也就不勉强了。这样一来,事情就不说自明了。这跑市场的事就只有落到大公身上了。今后,就由大公和二公专门负责跑市场。”
“爹,其实二弟和二妹去跑市场也应该是不错的。”宗什善为自己的丈夫华大公说句推脱的话来安慰华大公。
“娘,大哥和大嫂秤不离砣配合默契,也可以跑好市场。”王尔丽看出宗什善说话的用心,也不免这样说话来抚慰自己的男人华二公。
“堂客,你别那么花言巧语了。我是枪头上的麻雀——吓大了胆的。既然我一开始就跑市场,我也就横下一条心干到底了。”华二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别那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就知道,你不会顾及我的感受。”王尔丽似乎苦不堪言地说。
“大公,你意下如何?”华成福没听见华大公说话,便直截了当地问了起来。
“爹,他是个自己只顾自己的混账货。”宗什善知道华大公心里的那个数,但是,她却把话说得含糊其辞。
“此话怎讲?什么叫自己只顾自己?”胡蝶有点懵懂了。
“你叫他自己讲吧。”宗什善卖关子说。
“大公,你意下到底如何啊?”华成福不放心地问道。
“我听爹的。”华大公终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叫什么自己只顾自己啊?”胡蝶舒展开眉头说道。
“娘,他只顾自己听爹的。他哪里会顾及我的感受啊。”宗什善酸溜溜地说。
“他这才像个男人。男人岂能把难事推给女人去干?好了,大公,你有骨气。我相信,你和二公一定能干得好。印染坊的事就由我一个人去全面负责了。你就安心和二公去跑市场吧。”华成福叮嘱说。
“这样也好,两兄弟一起齐心协力,跑市场的事一定会干得很好。”胡蝶眉开眼笑地说。
华二公和王尔丽回到自己的房中。她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就高兴地说了起来:“爹今儿的这个决定还算尽人意。”
“怎么了?没有叫你去跑市场你就兴高采烈了?”他看着她那副得意的样子,便这样斥了她一句。
“本来嘛,男主外,女主内。家里不能把黑白搞颠倒了,不能把男人做的事推给女人去做。”
“你是说爹安排大哥去跑市场是对的哟?”他试问道。
“当然哪,他是男人嘛。男人就得到外面闯荡,去打天下,不能像个女人那样天天关在房子里。只是他这个人嘞,嘴笨了一点。”她撅了撅嘴说。
“你别小看人。”
“不是我小看人。他跟你比起来,他相差太远了。不过不要紧,他对事情考虑得比你周全。你们两个可以互补。这倒是一件美事。只是他这一去跑市场,那可就辛苦爹了。爹既得管客人到家里来签合同,又得管印染坊的生产。他又不能把这两件事推给娘和姚妹去做,所以,爹就只得硬挺硬地撑着了。”
“为什么不能让娘和姚妹去做呢?”
“娘是内当家,她要管家里的杂事。至于姚妹嘛,爹是一个心眼地让她保胎养胎,让她为华家生一个胖后人。这样的话,爹哪里会让姚妹去做什么事呢?”她说得头头是道。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刚才硬要把跑市场的事往姚妹身上推呢?”他惊问道。
“那是因为她克死了男人,所以,她男人的那份事就该让她去做。”
“那你为什么后来又说不能把跑市场的好事让给她去做呢?”
“后来,我想起了一件事,所以我才改变了说法。”
“一件什么事能让你出尔反尔?”
“你还记得吧?上次,那姓姚的爹娘来了之后,他们说到一个叫刘树人的人吗?”她小声说道。
“对,我想起来了。爹当时为了不让姚妹回来遇见刘树人,所以才让我去大嫂娘家的。爹以让姚妹适应妊娠反应为理由叫姚妹在大嫂娘家多住了几天。我忘了问你了,那个刘树人后来到过我们家吗?”
“到过。幸亏爹安排得好。要不,那姓姚的恐怕早已被刘树人领走了。”
“难道刘树人长了三头六臂不成?他说领人走就能领人走吗?”他毫不相信地说。
“他三头六臂倒是没有长,但是,他是论体魄有体魄,论长相有长相,论文才有文才。我可以说,他那副俊样是人见人爱啊。怪不得那姓姚的是别出心裁耍着花招拼死拼活地追求他呀!”
“喂喂,你给我如实地描述一下,到底是个什么俊样?”他一时听得来了兴趣。
“算了,别让我描述了。总之,他比你不知俊多少倍嘞。”
“不描述就不描述,你别损我。你刚才说姚妹别出心裁耍着花招拼死拼活地追求刘树人,你这是怎么知道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是一个女人,因此,我能看透女人的心,我早就有这种认为。这次刘树人来家里,更加证实了我的认为是正确的。”
“你快说说,那刘树人来家里后都干了一些什么?”他兴致大发,急切地想知道她会说些什么。
“我跟你说说是可以,但是,你得保证,你绝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尤其是不能告诉那姓姚的。”
“好,好,我保证,我保证。”他急不可待地追问道。
“刘树人一来就说,我们印在布上的《锦绣河山》画和《百鸟闹春》画是他和姚小妹创作的。他一口咬定姚小妹就在我们这里。”她说到这里,故意把话停了停,看了看他的反应。
“说啊,那他后来呢?”
“你小声点,别让人听了去。让我慢慢给你说。”她慢条斯理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