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作者:liuqiu 更新时间:2024/11/18 8:51:48 字数:17572

第四十八章 药方如武器,为众已心焦;

不顾身烧烂,终得税免交。

(本章大意:刘树人对龚慧成说,他要利用药方为乡亲们办更多的事情,准备到刘妨书家去谈判。徐福来来到刘树人家里为刘树人长沙施救道谢,请刘树人配制农药,要求刘树人谈判时对刘妨书讲条件,即免交人头税。

刘妨书叫来刘之福,想在谈判前探测刘树人的情况,为了威胁刘树人,使刘树人就范,放火焚烧刘初善的房屋,刘树人救火时被烧伤。乡亲们找刘妨书算账,要求赔偿刘初善的房屋损失和为免交人头税签字画押。)

刘树人目送乡亲们匆匆离去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进横屋门,没有坐到座椅上,就从餐桌上端起一碗饭,拿起筷子,三两下把碗里的米饭扒进了嘴里,然后,狼吞虎咽起来。他厌自己嘴巴动作太慢,口水太少,就用右手端起饭桌上的一碗蛋汤往左手里的饭碗里倒,然后,放下蛋汤碗,又将饭碗送到嘴边,硬是把那碗泡汤的米饭倒进嘴里,那米饭和着蛋汤也就直通通地钻进了喉咙,下到了胃里。这时正是未时,他吃的却是早饭。

龚慧成刚才先吃了早饭,饭后便坐到旁边的房间里听刘树人在屋外跟乡亲们议论事情。这时,他听见刘树人进屋来了,便从房间里走过来,站在刘树人的对面,看刘树人饿鬼一般的吃饭动作。他没有说半句话,生怕耽误了刘树人吃饭,因为他刚才挨过饿,理解挨饿的滋味。直到刘树人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才开口说话:“树人,你刚才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们买多少石灰和硫磺呢?”

刘树人直言相告:“有两个原因。第一呢,正如我刚才跟乡亲们说的需要根据稻田的面积买。第二呢,农药的配方是个秘密,告诉乡亲们不要紧,但不能让刘妨书这样的土匪知道。我要用这个秘方为乡亲们做更多的事。”

“做更多的事?那是什么事啊?”

“你到时候就会知道的。”刘树人神秘地一笑。

“嗯,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能做什么事。”龚慧成怀疑地说,“树人哪,你明儿会去刘妨书家吗?”

刘树人想了想:“你说呢?”

龚慧成摇头说:“你还是不能去。你既不差他的米,又不欠他的债,为什么要听他的?想当初,他把你嗲嗲打死了,又不让你读书了,难道你忘记报仇了吗?”

刘树人咽下嘴里的饭:“我哪里会忘记呢?”

“树人,对那种不肖子孙,你没有必要按他的话去做。正如你用椒分析的,刘妨书打着为全保配制农药的幌子,实际上是要你为他配制农药。他真是笑里藏刀啊。树人,你别去上当。”

“姑丫,我知道。我不能上他的当。但是,他现在是保长,他打的幌子是为全保配制农药。虽然使用农药的主要是他,但我不能让他拿住把柄说我不愿意为全保配制农药,或者说我不愿意为全保救灾。”

“哎呀,你说得也是。如果听他的,受益的主要是他。如果不听他的,他会抓着鸡毛当大旗,会造谣惑众,这可如何是好?但是,树人,你还是不要去。你的为人众所周知,而且,你刚才还答应过为乡亲们配制农药。刘妨书若是要造谣就让他造谣,若是要惑众就让他惑众,话不能由他一个人讲。”

“对,一个人如果坏,那是说不好的。一个人如果好,那是说不坏的。我不怕他造谣惑众。但是,姑丫,我还是准备明儿去他家。我一定得去赴他那个鸿门宴。”

“你去赴鸿门宴?”龚慧成一听,傻眼了,张着嘴巴,惊奇地看着刘树人。

“对,我明儿一定去。”

龚慧成生气地说:“我说树人哪,你说你不怕刘妨书造谣惑众,可你这样做只能说明你心里害怕他造谣惑众。”

“姑丫,我的心不是这样的。我心里早就想好了,如果要配制农药,我是有条件讲的。”

“刘妨书是保长,你能讲得过他?”

“对,我一定能讲得过他。不信?你明儿和我一起去。”

“汪汪,汪汪。” 那条大黄狗在门外叫着,它是告诉主人,屋外来人了。

“喔喔,喔喔。”屋外的来人轻轻地唤狗。狗听见来人的唤狗声柔和亲切,认为来人不是坏人,于是轻轻哼着走到屋檐下,趴在地上睡觉了。来人这时对着屋里喊道:“树人,树人在屋里吗?”

“是谁呀?”刘树人听到喊声,放下饭碗,走到门边看。

“是不认得的。”来人脸上笑嘻嘻的,打趣地说。

“哎呀,是徐先生呀。才几天不见,怎么会不认得了呢?哪怕是十年不见,我也会认得你。快,快进屋里坐。”刘树人觉得徐福来很亲切。几天前,两人在长沙见过面。徐福来当时参加游行,被警察抓住了。刘树人动作快,力气猛,硬是把他从警察手里抢了出来。两人这时见面就好像是久别重逢,不仅是满脸笑容,而且还热烈握手。

龚慧成也热情地打招呼:“徐先生来了,请坐,请坐。”

“慧姑丫,你还好吧?”徐福来回应说。

“还好,还好。树人和我都念叨你,不知你是否从长沙安全回来了?”

“你们看,我这不是很安全吗?”徐福来双手向前一摊,微笑着说。

“安全就好,安全就好。徐先生,你今儿怎么舍得光临寒舍呢?”龚慧成见了熟人就收不拢嘴,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我啊,早就该来报平安,早就该来谢谢树人。”说着,他便在旁边的座椅上坐了下来,随随便便的,就像是一个家里人。

“徐先生,你别客气。朋友有难,即使两肋插刀,也要出手相助啊。”刘树人豪爽地说。

“我就知道树人的为人,我今儿来,不仅是表示感谢,我还有事相求。”徐福来诚恳地说。

“徐先生,我们都是朋友,别说求不求的。”龚慧成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是啊,我们都是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事就请讲。”刘树人微笑着,坐到了椅子上。

“树人哪,是这样的,我家里种了两斗田。田里的稻子也生着稻圈病。稻叶现在枯黄的,一副要死的样子。看来,今年的收成恐怕是无望啊。昨儿听到别人说,你的农药配制成功了,而且效果好。所以,今儿我趁学生们午休的时候特地赶过来,我想请你帮忙给我配制一点农药。”徐福来将来意和盘托出。

“唔,是这样啊。刚才还来了一些乡亲,都说要配制农药。没想到你家的稻子也生稻圈病啊。”龚慧成惊讶地说。

“是啊,这样的稻圈病真的会要人命啊。”徐福来焦急地说。

“徐先生,你别着急。你种的稻田面积不大,我这里还剩一点从长沙买回来的原料,为你配制那两斗田的农药还够。”刘树人直率地说。

“那就多谢你了。”徐福来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我等一会儿把农药配制好以后,就给你送去,你看如何?”刘树人说话做事干脆利索。

“那再好不过了。多谢。”徐福来显得有些激动。

“不用谢。”刘树人客气地说。

“徐先生,你见多识广,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我参谋参谋。”龚慧成急切地说,“事情是这样的。正如我刚才讲的,今儿上半天来了不少的乡亲,他们要求树人配制农药,他都一一答应了,这我都没说的。可是,树人也答应了刘妨书的要求,这我就想不通了。徐先生,你说树人该不该?”

徐福来眨动眼睛:“刘妨书的稻子也生了稻圈病?”

刘树人点了点头:“他今年种的面积还不小,恐怕有几十石田。”

徐福来又问:“他的要求是什么?”

“他耍滑头,说要我负责为全保配制农药。”刘树人说。

“这明摆着他是在耍滑头。他打着为全保配制农药的幌子,实际上是要你为他配制农药。”徐福来指出。

“这种人简直是城狐社鼠逞性妄为。”刘树人愤慨地说。

“现今这种世道,魑魅魍魉暴戾恣睢啊。刘妨书袍笏登场,哪里真地会为全保乡亲们着想呢?”徐福来也是感慨万千。

“既然是这样,树人就不该答应刘妨书的要求。”龚慧成心气不平地说。

“不,树人可以答应他的要求,但是要讲条件。”徐福来一本正经地说。

“对,要讲条件。我也是这么认为。”刘树人赞同说。

“树人哪,你会讲什么条件呢?”徐福来试问道。

“现在青黄不接,大家吃了上餐无下餐。现在稻子受灾,我要求刘妨书借钱给大家买原料配制农药,或者要求他出钱买原料,别人出力撒农药。”刘树人讲出心中想到的条件。

“这还不够。现今的世道,风雨如晦兵荒马乱,广大民众怨声载道嗷嗷待哺。许多地方的民众奋起反抗,他们反饥饿,反内战,反抓丁,反征粮,反征税。我们这里现在受了稻灾,我们还应该加上一条:免交人头税。”徐福来郑重地说。

“徐先生说得对。我也是这么考虑。现在刘妨书要求我配制农药,这正是一个好机会,我要向刘妨书提出免交人头税。”刘树人坚决地说。

“刘妨书会同意吗?”龚慧成表示怀疑。

“他是保长,是他要求大家交人头税。免交人头税就得找他。”徐福来肯定地说,“刘妨书要求树人为全保配制农药,你们要借助他的这个要求为乡亲们做更多的事。这就是树人说的,要让刘妨书借钱给大家,或者让他出钱为大家买原料,还要让他同意免交人头税。树人哪,我问你,刘妨书要你配制农药就是一句话吗?”

“他要我明儿到他家去讲。”

“好。就和他讲这样的条件。树人哪,为了达到目的,你要组织一些人做你的后盾为你助威。”徐福来提出这样的计谋。

“好,我去组织。”刘树人点头同意,“徐先生,我现在就给你配制农药吧。”

“好,下午我还要给学生们上课嘞。”徐福来站起来说。

刘树人和龚慧成也站了起来,寻找铁锹和箩筐,准备配制农药。

刘妨书睡午觉后,脸上睡眼惺忪,嘴里打着哈欠,手里扣着衣扣,从他的卧房里走出来,看见刘子午在堂屋里走动:“管家,你派人去叫刘之福了吗?怎么还不见他来?”

“如果不出意外,他这时候应该快到了。妨爷,现在离天黑不远了,这时候还叫刘之福来干什么?”刘子午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干什么?”刘妨书乜斜眼睛看着刘子午,惊诧地反问道,“你想我会干什么?真是猪脑壳。”

“是不是为明儿跟刘树人讲事?”刘子午试问道。

“说你猪,你还没猪。你还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我的心意。说明白点吧,明儿刘树人来这里……”

“妨爷,你认为刘树人会来吗?”

“会。”

“可是,昨儿你要他明儿来时,他并没有吭声啊,不见得他会来。”

“会来的。我确信他会来。他是个识大体讲面子的人。他会吃不下我那句为全保配制农药的话。”

“对,妨爷高明。你那句话说得真好。谁会吃得下那句话呢?只是……妨爷,刘树人真地会认为是为全保配制农药吗?”

“我知道他不傻,不会轻易就范,因此,我事先就得有所准备,找刘之福……”

“找刘之福摸清情况。”刘子午献媚说。

“正如古人孙子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台嘛。”

“妨爷,是百战不殆。”

“管它嘞,反正是战起来就不会这个那个的了。”

“妨爷,刘之福来了。”刘子午手指着大门外。

“快让他进来。”刘妨书说完这话,坐到了太师椅上。

刘之福走进堂屋,主动打招呼:“妨爷,你找我有事?”

刘妨书挥挥手:“坐吧坐吧,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你的稻子。你的稻子还在长圆圈圈吗?”

“长,哪里会不长呢?我们那一片田,除了刘树人的那块五斗田,其它田里的稻子都还在长嘞。”刘之福毫不隐瞒地说。

“我知道那块五斗田,那是因为刘树人当时别出心裁搞的点播,瞎猫碰到死老鼠了,稻子就没长圆圈圈。昨儿我看到你们帮他撒农药。我问你,你的稻田撒了农药吗?”刘妨书带着一种轻蔑的口气说。

“撒了。妨爷,你问这个干什么?”刘之福捉摸不透刘妨书找他的目的。

“哦,你也是我保里的人,我怎能不过问呢?”

“那是当然,你是保长嘛。”刘之福恭维了一句。

“保长不好当啊。这不,我这刚一当保长,麻烦事就来了,大家的稻子都长圆圈圈啊,真叫我寝食难安。之福,你稻田里撒的农药是你自己配制的?”

“不,我哪里会配制农药啊?是刘树人配制好了我才撒的。”

“唔,是这样。你就没有参加配制农药?”

“参加了。”

“那你也学会配制了?”刘妨书像是发现了宝贝,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哪里会配制啊?配制农药很复杂,你知道我的,我又没有读过什么书,哪里学得会呀?”

“对,情有可原。不过,你起码略知一二吧。比如说,配制农药的原料,也就是说,要用什么原料配制农药?”

刘之福一听这事,心里不甘心让人认为自己什么都不知,便接话说:“就原料嘛,我还记得一二。我记得有石灰,草木灰,还有……还有……什么磺的。”

“是不是雄黄?”刘子午插话问道。

“雄黄?”刘妨书有些略有所思。

“对,是雄黄。妨爷,你还记得《白蛇传》的故事吗?”刘子午自告奋勇地肯定说。他想给刘妨书露一手,证明他的广闻博学。

“这与《白蛇传》有什么关系?”刘妨书似乎对《白蛇传》不是很清楚。

“妨爷,《白蛇传》里的白娘子就是因为误喝了雄黄酒才显露原形的。你看,雄黄就是用来杀虫的。”刘子午进一步兴致勃勃地说。

“对,是有那么一回事。我们每逢端午节都要到处撒雄黄,用以防虫杀虫。”刘妨书略有所悟地说,“之福,是不是只用这三种原料呢?”

“是的,这点我敢肯定。”刘之福点头称是。

刘妨书有些满意,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之福,配制农药是要按照比例配的,跟郎中配中药一样,那你知道配制农药的比例吗?”

刘之福摇头不语。

刘妨书还想弄个清楚:“之福,刘树人配制农药时,用了多少石灰?用了多少草木灰?用了多少雄黄?”

刘之福想了想,搜肠刮肚似的,许久,才畏难地说:“妨爷,你知道我的,我没有读过书,我哪里记得那些数字?但是,说起石灰吧,我们六个人挑了四趟。其它的我就不清楚了。”

刘妨书听见这些话时,也没有听到确切的比例,但还是不甘心地说:“之福,我这是在为全保做好事,你不会是知情不说吧?”

刘之福听出刘妨书话中有话,便一再表白:“我知道妨爷的心,你是保长,我哪敢知情不说嘞。”

“你知道就好。这样吧,你再好好想一想,想起来了,就告诉我,或者听到别人说起后,你也要告诉我。”刘妨书知道,就这比例,如果问多了,必然会引起刘之福的怀疑,于是,无奈地说,“之福,你刚才说,你们六个人都去挑石灰了?”

“是的。”刘之福并不否认。

“六个人是……”刘妨书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是刘树人,刘初善,刘清用,郭清海,胡庭仁和我。”

“喔,都是你们边头近脑的人,你们的稻田都撒了农药吗?”刘妨书摇了摇他的二郎腿。

“都撒了。”

“哦,撒了就好,撒了就好啊。”刘妨书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之福,我今儿找你来就只是问问你的稻田情况,你回去后不要跟其他人说起。好了,天色不早了。趁路上还看得见,你赶紧回家吧。”

“好,我这就走了。”刘之福起身,疾步走出堂屋,回家去了。

刘之福走后,刘子午问道:“妨爷,你反正有刘树人为你负责配制农药,你还问刘之福那么多干什么?”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刘树人不会轻易就范。我得做好两种准备。万一刘树人不同意配制农药,我如果自己能配制农药,那刘树人就难不住我了。”

“可是,妨爷,你现在会配制农药了吗?”

“刘之福真是个猪头。”刘妨书凶狠地骂道。

太阳升起三竿子高了,放射出炽热的光线,直烫着田野。不说田野里温度有多高,就说刘妨书的深宅大院里,气温也是高得那么灼人。刘妨书在堂屋里坐立不安。这时的他除了忍受气温的炽热之外,还要忍受盼望人的焦灼。他三番五次地从太师椅上站起后又坐下,离开了又回来坐下,恨不得刘树人立即来到他的面前。刘树人迟迟未来,他不好发脾气,实际上他发脾气也没有用。他只得耐着性子干等。

太阳又升了一根竿子高。这时,刘子午在门外喊道:“妨爷,那边好像是刘树人来了。”

刘妨书腾地从太师椅上站起,快步走到大门边,想要看个究竟。确定刘子午说的话不错之后,他立即又回到了太师椅那里,重重坐下。他那副样子有如大喜当头,也有如大敌当前。他伸了伸脖子,竭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刘树人走进了堂屋,身后跟着龚慧成。刘妨书破天荒地先从自己坐的太师椅上站起,主动打招呼:“哦,是树人来了,快请坐,慧师傅也请坐。”接着,他对旁边喊道,“管家,给两位客人上茶。”

刘子午在门边应声答道:“是,妨爷。”他随即将早已准备好的茶碗端过来,分别送给客人,“请喝茶。”

这两位客人用手接过茶碗,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刘子午退到旁边,等候吩咐。刘妨书开门见山地说:“树人哪,我请你来,你终于来了。来了就好。”

刘树人笑了笑:“刘保长有请,我还能不来?”

“不必这么讲嘛,我也是履行公务啊。不过这首先呢,我得恭喜你呀。你聪明好学,配制成功了救治稻圈病的农药,真是不简单啊。这不只是你个人的成就,这也给我们大家带来了福音啊。”刘妨书对刘树人恭维再三。

“刘保长,你有话就直说吧。”刘树人不愿意听那些恭维话。

“我昨儿已经说了, 我要求你负责为全保配制农药,你考虑得怎样?你不会不扛这个大梁吧?”

“为了乡亲们,我当然是当仁不让。”刘树人豪爽地说,“不过,刘保长,你是一保之长,为了乡亲们,你也应该当仁不让?”

“我哪能跟你比,我对配制农药是一窍不通啊。”刘妨书狡猾地想以此一言以遮之。

“刘保长,我们这一方的乡亲们本来就穷困潦倒民不聊生,可偏偏又遭遇到了稻圈病,大家的生活是雪上加霜啊。”刘树人严肃地说。

“可不是吗?真可恨这稻圈病。”刘妨书痛恨地说。

“对这样的事,你这当保长的,应该是当仁不让啊。”

“是啊,我之所以请你来,我就是这个意思。”

“不,你这还算不了什么。”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刘妨书不满意地说。

“你应该免收人头税。”刘树人响亮地说。

“什么?什么啊?”刘妨书慌神了,急得直叫唤。

“免收人头税!”刘树人重复说。

“免收人头税?”刘妨书像是才听清楚,“收人头税是上头的规定。你如果要免交人头税,那你找上头说去。”

“你是保长,我只找你说。”

“免交人头税难啊。如果说你姑丫和丫丫的人头税在这里免交,这我可以和他们那边保里去打商量。至于你和你妹儿的人头税,我可以考虑为你们代交。你看这样行不行?”刘妨书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这样说。

龚慧成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刘妨书刚才提到他的姓名时,他更是怒火冲冲:“刘妨书,你要收我的人头税,那简直是无稽之谈。退一万步来讲,即使要收人头税,也轮不到你来收。你别把这件事说得那么动听,别把这件事当作恩惠来诱惑我们。”

刘树人听见这话,也生气地说:“什么叫为我们代交?难道你还要我为你还钱?难道你还要让我领你这份情?”

刘妨书害怕把事情弄砸了,连忙退让:“我不要你还我这个钱,我也不要你领我这个情。只要你答应配制农药就行。”

“配制农药的事放到后面去说,我们先把人头税的事说定。这灾荒之年,收人头税是天理不容。如果你坚持要收人头税,我跟你无法说配制农药的事。”刘树人坚决地说。

刘妨书沉默了半天:“收人头税这件事我真地做不了主,我还要向上头报告。”

“这我不管,你爱报告就报告,你爱使法子就使法子。总之一条,我们的人头税一定不能收。”刘树人说,“还有,现在正值青黄不接,大家吃了上餐无下餐,这又遭遇到了稻圈病,你应该免息借钱给大家购买配制农药的原料。”

刘妨书忍着自己的性子说:“树人哪,你也说得新鲜。这借钱给息是天经地义的,历来如此。如果是你个把人借钱免息,我倒可以考虑。但如果让所有的人都借钱免息,我可办不到。”

刘树人看见刘妨书一毛不拔,怒气冲冲地说:“如果你办不到,那我配制农药也办不到。”

刘妨书有些急了,心想,如果刘树人不答应配制农药,那他自己的几十石田就会颗粒无收。算起账来,那几十石田的收成远比利息多得多。于是,狠了狠心说:“别,别那么说。这借钱免息的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你打算怎样借钱给乡亲们?”刘树人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这样吧,”刘妨书忽然显出十分慷慨的神情说,“按田的面积计算,我答应每斗田借两块大洋。”

“不,要借八块大洋。”

“啊,这么多?我也是困难重重啊。我哪有那么多钱?”刘妨书叫苦连天。

“妨爷,”堂屋大门外有个家丁报告,“院外来了一些人,他们说要找你。”

“我这里有事。你去问问他们,找我有什么事?”刘妨书不耐烦地说。

“妨爷,我问过他们了。他们别的没说,只说找你有话说,而且还说,急着要见你。”

这时,院外有些人喊了起来:“我们要找刘保长,我们要找刘保长。”

那些喊声一阵紧过一阵,刘妨书心里烦得直发烧。他对刘树人和龚慧成说:“你们先喝点茶,我们等一会再说。我去打一声招呼。”说完,他急忙走到堂屋大门口,大声喊道,“你们先等一等,我这里有事。”

“我们等了很久了,不能再等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管家,你让他们进院来,看他们有什么事?”刘妨书吩咐说。

刘子午早已站在刘妨书的身后,听到主子的吩咐,快步走到院门口,开门让那些人进院来。

刘妨书走出堂屋大门,来到台阶上,挥手对大家说:“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都是保里的乡亲们哪。你们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刘保长,我们受了灾,你不能熟视无睹啊,你不能收我们的人头税啊。”这说话的人是刘清用。

“刘清用!”刘妨书不客气地直呼其名,“收人头税是上头的规定。”

“刘保长,那上头的人难道就瞎了眼睛吗?他们难道没看见我们这里受了灾吗?”刘清用又愤怒地说。

“他们瞎了眼睛了!”其他人同声怒骂道。

“他们如果瞎了眼,那他们的耳朵还能听得见吧?你当保长的是吃干饭的吗?你就不能去跟他们说吗?”这是刘初善的咒骂声。

“大家息怒!大家息怒!你们让我去说,我还得要时间哪。”刘妨书强装笑脸说。

“这我不管,反正我们不交人头税。”刘清用坚决地说。

“我们不交人头税!”其他人跟着喊道。

大家喊声的余音未消,刘柱邦急忙说:“刘保长,现在稻灾这么严重,你不能袖手旁观。你应该借钱给大家,帮助大家赶快救治稻圈病啊。”

刘妨书像是有些怨气地说:“你这就说我冤枉话了。我哪会袖手旁观呢?为了给大家救治稻圈病,我还专门请来了刘树人。不信?你们看。”他随后用手指了指堂屋,并喊道,“树人哪,你过来一下,让大家看看,跟大家说说我们刚才讲配制农药的事。”

“乡亲们,”刘树人走出来大声说道,“刘保长做事不爽快啊。我跟他说要免交人头税,他就往上头推。我跟他说要免息借钱给大家买农药原料,他就之乎者也,一会儿说不愿意借,一会儿说只愿意借一点。”

“刘保长,你这哪是当保长啊?如果你不能为大家做事,又不能帮助大家渡过难关,你还当什么保长啊?”刘清用呵斥说。

“如果你不借钱给大家买原料,你叫刘树人怎么配制农药啊?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你这样做实际上是做个样子给大家看。”刘初善紧接着说。

“不,我不是做样子。我确实想要刘树人负责为大家配制农药啊。”刘妨书强辩着。

“你那实际上是为了你自己。”刘清用揭露说。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你们一会儿说我是做样子给大家看,一会儿又说我是为了自己。这就叫我不好做人了。这样吧,我刚才对刘树人答应的是每斗田借两块大洋。我现在改为借三块。这样总行了吧?”刘妨书耍赖说。

“这还远远不够。”大家纷纷说道。

刘树人见状,又对大家说道:“乡亲们,刘保长必须得答应免收人头税。如果他做不到,我就不为他负责配制农药。至于借钱的事,如果他不答应每斗田免息借给大家八块大洋,那我也不会为他负责配制农药。”

“你不愿意为全保配制农药?”刘妨书故作惊讶地问,把全保两个字说得特别响亮。

“刘保长,你不要拿‘全保’两个字来压我,我是不是不愿意为全保配制农药,大家都看得清楚,不是由你这么一说就把我吓倒了。到底我该怎样为全保配制农药,这就要看你的了。今儿就讲到这里,告辞。”刘树人说完,一转身走下台阶,“乡亲们,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大家纷纷应声说道,随即都大步走出了刘妨书的院子。

刘妨书望着刘树人远去的身影,用脚狠狠地跺了一下地:“这简直是反了。”

“妨爷,这农药就不配制了?”刘子午在一旁着急地问。

“我们做两手准备:一是我去找上头报告免收人头税。如果报告成功,我想,他刘树人就再也没有理由不配制农药了。二是如果报告不成功,我们自己配制农药。”刘妨书想出这样的计划。

“我们自己会配制农药吗?”

“那天我不是专门问过刘之福吗?”

“妨爷,刘之福并没有说准哪。我知道,如果农药配制得不准确,后果要么是无效,要么是有害于稻子啊。”刘子午提醒说。

“是啊,这倒是一个问题。正因为这个问题,我才低声下气地跟刘树人谈,也正因为是这个问题,刘树人才那么趾高气扬啊。哼!好一些不逞之徒!看我今后怎么收拾他们!”说着,刘妨书又抬脚狠狠地跺了一下地。

第三天,晨雾弥漫着山野山峦,树林,屋宇,庄稼和小溪都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刘妨书带着几个家丁,如幽灵一般穿行在晨雾之中。他们很快就来到刘初善的屋前面,刘妨书站在屋前的禾场上,喊道:“刘初善,你出来。”

“谁呀?”刘初善在屋里收拾农具,听到有人喊,随即问道。

“你出来!你出来就知道我是谁了。”刘妨书生气地说。

刘初善走出屋门一看,原来是刘妨书,便淡然问道:“刘保长啊,你找我有事?”

“你以为我是来找你玩的吗?我告诉你,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你们免了人头税,我这够意思吧?”

刘初善没说什么。刘子午插话:“昨儿,按照每斗田,妨爷免息借给你们八块大洋,你也是借了的吧?”

刘初善听到他们二人在那里一唱一和,摸不清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平声静气地听着。

“我这个保长对你们不是恩重如山了吗?”刘妨书炫耀说。

“妨爷……”刘初善想套套刘妨书的口气。

“叫刘保长!”刘子午纠正说。

“刘保长,你的意思是……”刘初善进一步试探刘妨书的来意。

“知恩就要知图报。”刘妨书卖着关子说。

“你要我图报你什么?”

“妨爷,不,刘保长。刘保长现在要配制农药,配制农药就需要草木灰,而草木灰在市场上是买不到的。因此,刘保长要求你明儿,不,今儿按每斗田一担草木灰的要求,马上把草木灰送到辖神岗去,刘保长要集中配制农药。”刘子午抢着回答说。

刘初善听到这时,才明白今天刘妨书的来意,心想,这刘妨书也真够厉害,刘妨书要求把草木灰送到辖神岗去,那地方都是刘妨书的稻田啊。再说,他上哪里去弄那么多草木灰?想到这里,他畏难地说:“刘保长,我的稻田已经撒了农药,我就不送草木灰了吧?”

“那可不行。虽然你的稻田撒了农药,但是别人的田还没有撒啊!”刘妨书反驳说。

刘初善心里明白,刘妨书所说的别人的田其实是一个幌子,实际上是说他的稻田还没有撒:“刘保长,别人的稻田没有撒农药关我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那好,你的事不该关我的事吧?你现在把我免息借给你的钱拿来。你把你们家几个人的人头税交出来。”刘妨书气得变了脸。

刘初善不吃刘妨书这一套,仍然兜着圈子说:“这可不一样。你是保长,你既然是保长,这就关你的事。”

“放屁!我如果不免收你们的人头税,我如果不免息把钱借给你们,我照样可以当我的保长。”

刘初善没有接刘妨书的话,憋着气不做声。

刘妨书以为,自己刚才的谩骂镇住了刘初善,刘初善就会乖乖地把草木灰送到辖神岗去。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想法,他又开口说了起来:“刘初善,你说话呀。你到底是打算交钱呢还是送草木灰到辖神岗去?”

“刘保长,我既没有钱交,也没有草木灰送。”刘初善将两手一摊。

刘初善的话让刘妨书出乎意料之外,刘妨书万万没有想到刘初善会全盘拒绝,于是,气急败坏地说:“没有钱交你就用你的稻田作抵押。”

刘初善的堂客龚香兰着急了,她知道,家里的几斗稻田是祖上祖祖辈辈节衣缩食留下来的,也是当前全家几个人的性命依靠。如果把田抵押掉了,那就等于是把全家几个人的性命抵押掉了。她想到这些,便急忙出屋来劝说:“刘保长,你是保长,你是大人物。大人物有大量,别跟我们平头百姓一般见识。”

“龚香兰,你少来惹激我。要你们送几担草木灰,你们都不愿意,你叫我这个当保长的怎么为大家办事?”刘妨书吼叫道。

“刘保长,我的稻田配制农药时,家里的草木灰都用光了,你这叫我到哪里去弄啊?”刘初善无可奈何地说。

“难道你还要让我教你吗?”刘妨书转头对刘初善吼叫道。

“我确实一下子弄不到啊。”刘初善还是束手无策。

“刘初善,你难道不晓得烧吗?”刘子午显示聪明地说。

“管家,你们几个人去教他烧!到他屋里帮他烧!”刘妨书命令道。

主子一声令下,喽啰们立即行动,冲进屋里,从做饭的灶膛里抽出燃烧着的柴火,顺势就将灶旁的柴草堆点燃。柴草堆连着木板壁,柴草被点燃,木板壁也跟着燃了起来。西风突起,顿时,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火舌直冲屋顶。

忽闪闪,烈焰腾空;

直腾腾,黑烟弥漫;

咔嚓嚓,燃烧声响;

扑啦啦,飞落瓦片。

刘妨书在屋外一看火势凶猛,心里好不欢快。他心想,你们这些不逞之徒,从今儿开始,看我怎样一个个地收拾你们。他心里这么想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奸笑,最后,对刘子午大声喊道:“管家,我们走。明儿让他送草木灰。”

刘子午听到喊走,立即招呼喽啰们跑出屋外,跟在刘妨书的身后扬长而去。

大火蔓延,刚修的新屋被烧着了,刘初善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只顾一个劲地往屋里冲,冲到床边,抱起被盖和棉絮往屋外甩。

龚香兰骇得扯着喉咙喊:“救火啊!救火啊,快来救火啊!”接着就骂了起来,“刘妨书,你这个不得好死的,遭雷劈的,断子绝孙的土匪!”她的骂声最先传到的地方是她家对面坪上的刘树人家里与刘之福家里。

刘树人和刘瑞之吃过早饭后,这时正在堂屋里读书写字。他听到屋外远处在喊救火,丢下手里的书,奔到堂屋大门边看究竟。一看,他大惊失色,惊叫道:“不好了,对门那边起火了。”说着,他跳出堂屋大门,从屋檐下提起木水桶往对面跑去。他是学过武功的人,那种狗急跳墙的功夫让他跑步如飞。他两腿轻飘,耳边生风,雾团从他的眼旁向身后飞去。他在刘初善屋前的堰塘边刹住脚步,用那木桶提起一桶水,直冲向屋边。然后,双脚一跳,竟然一个箭步登上了屋顶,将手里的那桶水泼向大火。风势太大,这边的火被泼熄灭了,那边的火又燃了起来。

这时,刘树人家里那边的几个人拿的拿脸盆,提的提水桶,举的举树枝,随后赶来刘初善的屋边,竭尽全力提水,泼水,打火。

刘瑞之边用树枝打火,边用眼睛盯着屋顶上的刘树人,生怕他出现什么闪失。

刘树人来不及跳下屋去提第二桶水,只得丢下那木水桶,急中生智,从刚才泼熄火的地方抽出一个木檩条,跳到旁边离火一丈有余的地方,趁火还没有烧过来,急忙用那根木檩条扫掉屋上的瓦片,撬掉椽木,推掉其它木檩条,在屋顶撬出一个空洞,让空洞把大火堵在燃烧的那一边。他用力地撬,使劲地推,心想,撬得越多,推得越远,没烧着的地方就越安全。由于用力过猛,他忽然从屋顶掉了下来。

刘瑞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慌忙喊道:“哥哥,小心啦,下面都是火啊!”

“树人老弟,快往旁边跳!”刘之福也看到了,急忙喊道。

“树人哪,下面有火,火啊!”龚慧成也跟着喊了起来。

“哎呀,天哪!这怎么得了啊?”龚香兰惊叫道。

刘树人幸好手里还抓着那根木檩条,他急忙将木檩条一甩,那木檩条就插进了旁边的木排山中。他顺势将双手悬吊在那根木檩条上。这时,他头上的椽木被烧断后一节又一节地掉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下是那些刚才被他撬掉下去和被他推掉下去的木檩条,正在熊熊燃烧。他身上的衣裳着火了,头发被烧着了,皮肤出血了。眼看他就要掉入他身下的火堆中。说时迟,那时快。他忍着疼痛使出黑狗穿裆的武功,“啊”地一声,身子飘然而去,直奔木排山,几经换手,他的身子飞出了一丈多远,落到了没有火的地方,就地一滚,弄灭了衣裳上的火。只是这时,他才感到身上一阵一阵割肉般的痛。他咬紧牙关,忍着剧痛。

屋架和木板墙壁还在燃烧,刘树人顾不得浑身的烧伤和疼痛,顺手提起身边的两个木桶,脚尖点地,身轻如燕,嗖地又飞到屋前的水塘边,咚地舀满了两桶水,嗵地奔进屋内,哗地对着火泼下去,呼地一转身,嗖地又飞到水塘边,咚地舀满水。几经反复,那火势渐渐不敌。

这时,更多的乡亲们都跑来了,泼水的泼水,打火的打火,众人合力,硬是把一场烈火压了下去。火灭了,大家迅速朝刘树人围拢过来。他的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大家都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刘彩兰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龚香兰喊道:“香兰,你赶快去找点菜油来。”

龚香兰不解地问:“要菜油干什么?”

刘彩兰告诉她:“我们平日身上碰破了皮,用菜油一抹就好。”

龚慧成反对说:“树人身上不是碰伤而是烧伤,用菜油没有用。”

郭仙偶急忙说:“对,是烧伤,治烧伤最好用蛇油。”

刘初善听了,马上说:“要蛇油啊?我屋里还有一瓶,不知被火烧了没有?我去找找看。”说完,他冲进屋去,在刚被泼灭了火的残渣堆里寻找,那瓶蛇油终于从残渣堆里露了脸。他如获至宝,马上伸手去拿,没想到那瓶子滚烫滚烫的。他伸去的手本能地缩了回来。他左顾右盼,找不到办法拿起那滚汤的蛇油瓶子,最后,只好脱下身上的衬衣,将衬衣折了几折,再用衬衣包着手去拿那滚汤的瓶子。他终于拿起了瓶子,飞一般地跑到刘树人的身边,拧开瓶盖,扯下衬衣上的一块干净布,用布沾着蛇油往刘树人身上抹。

虽然是蛇油,但涂抹的触动使刘树人感到钻心的痛。

刘初善边抹蛇油边骂道:“该死的刘妨书!害得你也跟着我遭殃。”

刘树人惊奇地问道:“是刘妨书放的火?”

“是啊,就是那个遭雷劈的缺德鬼放的。他那个土匪!”龚香兰怒骂道。

“他怎么会来烧你的屋呢?”刘之福弄不懂。

刘初善愤怒地说:“他说他为我们免了人头税,还免息借钱给我们,非得逼我送几担草木灰到辖神岗去。说是集中配制农药。我说我的稻田撒了农药,家里的草木灰都用完了。他立即叫人进屋放火。”

刘瑞之听了,恨之入骨地说:“可恨刘妨书!可恨那个土匪!”

龚慧成骂道:“他真是横蛮无理,欺人太甚!”

刘树人愤怒地说:“刘妨书简直没有人性,他这样恣意妄为不会有好下场。他今儿这么做显然是要杀鸡给猴看,他那是要威胁我为他配制农药啊。”

“树人哪,你别给他配制农药!”刘初善这样喊道。

“别给他配制农药!”大家齐声喊道。

“大家说得好。刘妨书必须得答应我的条件,必须得赔偿善哥的损失,必须得向善哥赔礼道歉,否则,我绝不会考虑负责为全保配制农药。”刘树人坚定地说。

大家热烈鼓掌,表示赞同。

“树人老弟,这瓶蛇油用完了,还有好些地方没有涂抹到嘞。”刘初善拿着空瓶子晃了晃。

“哥哥,我们赶快回家去。我们家屋后有蛇洞,我去挖洞打蛇去。”刘瑞之着急地建议说。

“先不要管我。我们现在一起到辖神岗保部去,找刘妨书算账去!”刘树人说道。

“去找刘妨书算账!”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随后,跟在刘树人的身后,快步往辖神岗走去。

辖神岗名不虚传,山峦叠翠,高挑突显,远眺四方,一览群山低,大有统辖群山之势,故而得此圣名。

山岗后方,联袂另一山岗。其它三方,山峪环抱。山峪里,稻田块块相连。流水潺潺,白云若隐若现。

仰首望,古木参天,层林绿茵。枫树高耸入云,樟树硕大枝密,松树刚劲挺拔,柳树阿娜多姿,栎树青翠欲滴,梨树硕果累累,茶树青翠葱郁,桂花树香气四溢。众多树木,令人目不暇接,晕晕沉醉。

方圆一公里山岗上,雕廊水榭,屋宇楼阁遍布,古香古色,一派明清建筑风格。屋内天井酷似洞中天。屋角吊楼玲珑别致,千姿百态。饭馆,面馆,理发馆,布店,米店,鱼肉店,铁匠铺,木匠铺,榨油铺,彼此相接。特别是山岗中央,那个大土坪上,经常有诗歌,社戏和舞蹈联翩而至,场场赏心悦目,耐人寻味。赶场之日,吆喝声,歌唱声,鸟鸣声此起彼伏。这真是:《七律诗﹒辖神岗》

钟灵毓秀辖神岗,天下扬名当当响;

圣人神仙常落脚,凡夫俗子心向往。

不说佳境美风光,更有神灵运气场;

有幸前来观赏游,三生无悔还梦想。

辖神岗保部里,刘妨书坐在太师椅上,默不出声。半个时辰前,他放火烧了刘初善的新屋。这时,他正在幸灾乐祸,欣喜若狂,正在搜肠刮肚,准备信口雌黄。他正在绞尽脑汁,准备巧取豪夺农药派用场。

刘子午匆匆地走进保部报告:“妨爷,刘初善来了。”

“他送草木灰来了吗?”刘妨书开口问道。

“看样子没有。和他一起还来了一些人。”刘子午补充说。

“其他的人挑草木灰了吗?”刘妨书又问道。

“没有。”

“那他们来干什么?”

“恐怕要等他们来了才知道。”刘子午无奈地回答。

刘树人和刘初善走在头里,其他人紧随其后。大家冲进保部,来到刘妨书跟前。刘初善用手指指着刘妨书的鼻子,愤怒地说:“刘保长,你陪我的新屋!”

刘妨书故作惊讶地问:“我赔你的新屋?”

“你放火烧了我的新屋!你还想抵赖吗?”刘初善大声质问。

“我放了火?”刘妨书以反问作抵赖。

“你命令你的人放了火。”刘初善肯定地说。

“是吗?我离开的时候,怎么只见冒烟没见冒火啊?我当时还以为你们家里的人在做饭嘞。”刘妨书真地信口雌黄起来。

“刘妨书,你不要抵赖!你命令你的人烧了刘初善的新屋,我们大家都看到了。你既然敢做,你就要敢当。”刘树人看到刘妨书那样无耻,真是忍无可忍,立即作证。

“我们都看到了,你不要抵赖!”乡亲们纷纷指责说。

刘妨书并不搭理别人,而是把话题转到了刘树人的身上:“树人哪,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他是为我家救火烧的。今儿如果不是他救火,我家的新屋会被烧完。”龚香兰大声地说。

“烧不烧完那是天意,那要看火神爷饶不饶你们。你们想想,我免息借了钱给你们,还免了你们的人头税,结果呢,你们却不知恩图报。我让你们送草木灰来,你们都不愿意。火神爷当然就不会饶恕你们。这怪我吗?”刘妨书想借火神爷来推脱罪责。

“你胡扯!火神爷关我什么事?”刘初善气得直瞪眼睛。

“火神爷要管你,我有什么办法?谁要你不知恩图报呢?”刘妨书兜着圈子说。

“你瞎说!我问你,我的稻子现在生稻圈病,火神爷怎么不来管?”刘初善气得想用强辩来驳倒刘妨书,迫使刘妨书出钱赔偿他的新屋,没想到他的话掉进了刘妨书的话套。

刘妨书心中暗自高兴,继续强词夺理地说:“一个神只管一件事,你的稻子生了稻圈病,那归稻神爷管。如果你要火神爷来管,他会把你的稻子烧光。”

“你!”……刘初善气得说不出话来。

刘树人听出了刘妨书的阴谋,马上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地说:“刘保长,你不要欺负人!你别借火神爷开脱自己的罪孽。你是保长,灾难当头,你借一点钱给大家是当然的。至于免收人头税,那更是你的职责。这灾年灾月的,收取人头税是天理不容的。你做了这么芝麻大的一点事,就要别人感恩载德,难道你就不知道这世上有‘羞耻’二字吗?难道你就要别人白白地为你送草木灰吗?”

刘妨书被刘树人说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听到说草木灰,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我哪里是要他为我送啊?我全是为了大家。”

刘树人揭露说:“你说的全是为了大家那是假。你要大家把草木灰送到辖神岗来,你的目的路人皆知。这周围大多数稻田都是你的,连小孩都看得出来,你这主要是为了你自己啊。再说,保里范围这么大,远的稻田离这里四五里,你要别人集中配制农药,你这不是折磨人吗?你这是心绪不正啊。还有,你怎么也不该烧刘初善的屋啊!”刘树人停了停,“俗话说,杀人偿命,坏物赔钱,辱人赔礼。刘保长,你必须得给刘初善赔钱,你必须得向刘初善赔礼!”

“你赔钱!你赔礼!”众人怒吼道。

众目睽睽之下,刘妨书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得十分难堪。他没想到自己今天会落到如此地步,弄得如此丢脸,心想,自己真的该给刘初善赔钱赔礼吗?如果这样,那自己的面子不是丢尽了?如果不这样,那眼前这个局面又怎么收拾?况且,往后又怎么好叫刘树人配制农药呢?如果自己的稻田没有农药撒,那损失可就大了。还有,自己免息借给别人钱那就等于是白借了,给别人免收人头税也等于是白忙乎了。这该如何是好?不行,他不能没有农药。他突然眼珠一转,耍了一个移花接木的手段,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对刘子午厉声说道:“管家!”

刘子午应声答道:“奴才在。”

“是你放火烧的屋吗?”刘妨书装出一副气愤的样子。

“妨爷,我们只烧他灶边的柴火啊。”

“那堆柴火是堆在哪里的?”刘妨书接着问。

“是堆在木板壁旁边的。”刘子午轻声答道。

“蠢货!你就不知道那柴火会烧着木板壁吗?”刘妨书咒骂道。

“妨爷……”刘子午无奈得不知怎么往下说。

“你喊我干什么呀?你们烧了刘初善的屋,那就由你们赔偿,我要罚你们半年的工钱赔偿给刘初善。”

“妨爷,这……”刘子午有苦难言。

“这什么?还不快给刘初善赔礼道歉?”刘妨书似乎在下命令。

刘子午也不真的像刘妨书所说的是蠢货。他跟刘妨书鞍前马后那么多年了,早已被刘妨书教训得成为精怪了。正如刘妨书常说的,他刘子午就是刘妨书肚子里的蛔虫,看到刘妨书撅屁股,他就知道拿撮箕来接屎。有道是:跟好人学好人,跟狐狸学xx。刘子午哭丧着脸,走到刘初善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善初兄,奴才给你赔礼了,请你原谅奴才一时失手,让你遭损失了。”

刘子午说的这话,刘初善听了好刺耳,气愤地说:“你给我站起来说清楚,什么叫一时失手?你们那是有意要烧我的屋!”

刘子午是猫儿上板壁——爬上不得。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申辩说:“初善兄,你且息怒。你的屋受了损失,我给你赔钱就是了。”

刘妨书知道,要赔礼,那是赔不清也赔不完的,不能因此说个没完,而赔钱才是有定数的。这时,听到刘子午说到赔钱,正中他的意,他立即接过话题:“对,你一定得赔他的钱,赔他的维修费,赔他的材料费。”

“是,妨爷,奴才赔他的钱。”刘子午不得不这样说。

刘树人早已把刘妨书的这一套看穿了。这时,他忍不住愤愤地说:“刘保长,你别演戏给我们看!”

刘妨书惊愕之余,定了定神:“你是说我不会真的要刘子午给刘初善赔钱?如果他赔不起,我先为他代赔。”

刘树人知道,刘妨书又在耍花招,便明确指出:“钱无论是他赔还是你赔,总之一句话,你们必须得赔!你刚才演戏时,把一切罪孽都推到刘子午身上,难道你就没有罪孽吗?如果不是你下命令,你的下人哪敢那样恣意妄为?”

刘妨书极力抵赖说:“树人哪,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如果说我有过失,那就只能是我对下人管教不严。”

“你本人要向刘初善赔礼道歉!”刘树人义正言辞地说。

“你必须赔礼道歉!”众人同声喊道。

刘妨书想极力回避的事还是没能回避掉。他为了农药只好忍气吞声,铁青着脸,连连说:“好,好。初善啊,妨书向你赔礼了。”刘妨书对着刘初善微微躬了躬身子。然后,他转身把脸一沉:“这下行了吧?树人哪,正好你在这里,下面我们来说配制农药的事。”

刘树人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马上回应说:“还有事情没有说清楚。我们必须得说个清楚,然后才是说配制农药的事。”

“还有事情没有说清楚?”刘妨书怀疑地问。

刘树人一一叙说出来:“第一,你今儿先拿三百块大洋给刘初善,让他开始动工维修房子,维修完后再算总账。”

“行,他等一会到我家里去拿。”刘妨书说道。

“第二,”刘树人接着说,“谁出一担草木灰,就给谁三块大洋。”

刘妨书一听,觉得不妥:“草木灰算什么钱啊?反正大家以后都会用的。”

“不,大家以后用农药时,再按农药的价钱算。”

刘妨书一听,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痛苦难忍,心想,他的稻田那么多,这一条不明明是针对他来的吗?今后,他的田得付多少钱啊?本想以集中配制农药占点便宜,这下可完了。可这一条他如果同意,那他哪会占到便宜呢?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反对呢?

刘树人看见刘妨书沉思不语:“第三,你说免收大家的人头税,这只是你的一句话。我们知道,做事不能口说无凭。我希望你向大家说清楚,而且还要立一张字据,签字画押。”

“对,要立字据!口说不算!”众人赞同说。

“好,好,这好办。我现在就立字据。”刘妨书没有反对,走到办公桌那里,坐在太师椅上,拿起毛笔,蘸了墨水,写了起来,刚要下笔,却皱起眉头来,许久,他才尴尬地说,“树人哪,你来写,我签字画押。”刘妨书感觉到他很难下笔,其实不是因为他的字写得臭,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写什么。

刘树人略有所思,看见刘妨书起身让出了太师椅,便走上前,坐到了那把太师椅上,拿起毛笔,在桌上那张纸上写了起来:

“辖神岗保里的全体民众免交人头税。

保长:刘妨书。

民国三十七年六月初六。”

刘树人写完:“你先念给大家听,然后再签字画押。”

刘妨书结结巴巴地念了起来:“车害神岗……”

“是辖神岗。”刘树人纠正说。

“哦,我念错了,应该是辖神岗。”接着,他又结结巴巴地念了起来,念完后,签上了他的名字,按上了他的手印,交给了刘树人。

刘树人接过字据,双手将字据高高举起,展示给大家看,众人点头含笑。

刘妨书念念不忘地说:“树人哪,这配制农药的事?”

“刘保长,我说话算数。我知道,配制农药刻不容缓。现在,我宣布,按地段分组,分组购买草木灰,石灰和硫磺。配制的比例是40∶30∶1。这边的两个组分别由刘清用和刘子午负责。请注意,配制时搅拌要均匀,撒农药时要撒均匀,而且要在有露水的时候撒。”说完,他问道,“刘保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刘妨书想了想:“树人哪,你把配制农药的秘密全都告诉了我们,你果然守信用。”

刘树人听出刘妨书话中有疑:“我说话句句为实。”然后,他转身对众人说,“乡亲们,我们回家吧。”他将那张字据折了几折,拿在手里,和众人走出了保部。

龚慧成边走边问:“树人,你怎么把配制农药的秘密全都告诉刘妨书了?”

刘树人笑了笑:“它对我来说已经无用了。你看,我有了这个。”

“字据?”龚慧成明知故问。

“对,字据,字据比那个东西更重要。”刘树人抬手晃了晃手中的免收人头税的字据,欣慰地说。

“唔,我明白了,你以前说过要用配制农药的秘密为乡亲们做更多的事,原来如此啊。”

“走吧,哥哥。我们赶快回家去挖洞打蛇。”刘瑞之催促说。

众人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