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烧伤成恶化,伤势令人急;
祸首是保长,乡亲说险痍。
(本章大意:刘树人的烧伤恶化,徐福来走到刘树人的家中,明确地指出,刘树人的烧伤并不完全是为帮助刘初善灭火造成的,而是被刘妨书放的火烧伤的,因此,刘树人的烧伤应该由刘妨书出钱治疗。
刘清用与刘初善以及更多的乡亲想清这个道理之后,去找刘妨书讲道理。为了从刘树人手里得到稻圈散救治自己的稻子,刘妨书不得不答应出钱为刘树人治伤。)
从辖神岗返回到家里之后,刘树人全家人都出动,到屋前屋后和山边,使着锄头,挥动铁锹,寻洞眼挖洞眼,忙乎了半天,也没能从洞里挖出一条蛇来。
这几天气温上升,因为没有蛇油继续涂抹,也没有其它药物可用,刘树人身上的烧伤开始红肿流水,一家人束手无策,急得不可开交。
刘瑞之急得不得了,走到堂屋里,埋怨地说:“你这一身伤都怪你自己。”
他坐在座椅子上,读着那本《论语》书。她这么一说,他觉得大惑不解,惊讶地问道:“怪我自己?”
“就怪你自己。你要是那天不那么逞能,跳到刘初善的屋顶上救火,你哪会落得这个样子?”她嘟嘟哝哝地说。
“哈哈,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他笑完后说道。
“你还笑嘞,看你的伤都成什么样子了?难道你就不难受吗?”
“难受是难受,但这只是我身上的难受。如果我不为刘初善救火,我心里会更难受的。我宁愿身上难受点,也不愿心里难受啊。”他坦然地说。
“我不管你是身上难受还是心里难受,那都在你身上,都得由你自己承受。”她气鼓鼓地说。
“妹儿,你看,这本《论语》书上,孔夫子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生以成仁。’”他拿着书念道。
“那是什么意思?”她眨巴着大眼睛问。
“这意思是说,志士仁人,没有因贪生怕死而损害仁德的,只有牺牲自己而成全仁德。”
“志士仁人是什么人?是不是你这样的人?”她又问道。
“志士仁人就是具有善心和崇高理想的人。我虽然说不上完全是这样的人,但我努力使自己成为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为了仁德不会贪生怕死,而是勇于牺牲自己。对比这样的人,我受点伤算得了什么?”他心安理得地说。
“你要做这样的人,你就做吧。反正你的名字里有一个‘人’字。你最好叫做刘仁人好了。”
“那也不是不可以的。”他笑嘻嘻地说。
“你是连名字都愿意改,可是别人就不像你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把书一合,问道。
“别人怎么就不做志士仁人?”
“你这是指谁?”
“对面的善哥,你为他救火烧成这个样子,他竟然都不来看你。”她打抱不平地说。
“你别这样说。他那天为了给我找那瓶蛇油,他的手都烫起了泡,而且他还为我把一瓶蛇油都用完了。”
“难道你为他救火就不值一瓶蛇油吗?你还为他从刘妨书那里争来了赔偿费。他怎么说也得来谢谢你呀。”
“妹儿啊,”他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为人做事并不是为了图感谢和图回报。”
“那图什么?吃了那么多亏嘞。”
“图善心,图心安理得。”
她还是不同意他的说法,仍然争执不止:“哥哥,善哥的名字里有个‘善’字,这说明他也是追求善心的。叫我说,他怎么说也得来看看你。”
“妹儿,善哥的屋被刘妨书烧成那个样子了。如果不抓紧维修,怎么住人怎么生活啊?这几天,他肯定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没有时间过来走走。况且,他也不会想到我的伤会成了这个样子啊。我们要设身处地,站在他人的角度为他人着想。”
“哥哥,你真是有善心,真是心安理得。”她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觉得不对头,“你把自己配制农药的秘密也告诉刘妨书那土匪了,难道你也是图善心,图心安理得吗?”
“是图心安理得。”
“是图心安理得?”
“对,是图心安理得。刘妨书要我为全保配制农药时,我曾经提出几个条件。如果他能达到我提出的条件,我就同意配制农药。现在,他达到了我的条件,我能说话不守信用吗?如果我不守信用,我就不会心安理得。”
“对那种土匪讲什么信用啊?”
“做事有个准则。另外,他坏的地方就按坏的地方对待,他没有坏的地方就按没有坏的地方对待,暂时只能这样对付。”
“哥哥,你总是有理。我不跟你讲这个理了。我只说,你的伤是越来越严重了。你不急,我们还急嘞。这样下去,你的伤会成为什么样子啊?”
“别急,别急。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别大意。还是请郎中吧。”她建议说。
“找郎中要花很多钱嘞。”
“人是大事,花再多的钱也得找郎中。”她坚持说。
“树人哪,”刘彩兰从旁边房里走来堂屋,“你们俩刚才讲东讲西,我听到瑞之讲到郎中。我觉得,她说得不错。你得赶快请郎中啊。如果不赶快治疗,身上烂很了,会得白血病,那可就糟了。”
“喔,丫丫,有那么严重吗?”他不相信。
“树人,树人,你在家吗?”屋外有人喊道。
“是徐先生,徐福来先生。”他听出了来人的口音,然后对徐福来答话说,“在家嘞,徐先生,你进来坐。”他走到堂屋门边,将徐福来迎进堂屋,“徐先生,你来就好,狗都不叫了。”
“是啊,狗通人性嘛。”徐福来微笑说。
“对,狗是真的通人性。”刘彩兰接过话题说,“徐先生,你请坐,我去给你烧茶喝。”接着又对刘瑞之说,“瑞之,我们俩烧茶去,让他们俩说说话。”
“多谢,多谢。”徐福来点了点头说。
二人说了声“徐先生请坐”后,步入侧房去了。
徐福来高兴地说:“树人哪,感谢你呀。你为大家做了几件好事。”
“徐先生,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刘树人不好意思地说。
“事情不小啊,都是事关大家生存的大事啊。树人哪,现在,大家的生存大事有了转机,你应该好好顾一顾自己了。”
“我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你身上的烧伤都在红肿流水。你得赶快想法医治啊。这大热天的,你得抓紧医治,不能大意。来,我这里给你三十块大洋,你找郎中抓点好药吧。”徐福来从衣袋里掏出钱,往刘树人手里塞。
刘树人哪里好意思接收徐福来的钱,急忙翻过手掌将徐福来的手使劲往回推:“徐先生,我有钱,你收回吧。”
徐福来伸出去的手那肯收回来,硬是使劲地僵持着,嘴里说个不停:“树人哪,我听说,你帮人救火烧伤了,我今儿是特意来看望你的。还有,你那天为我送去的农药,我撒到稻田后,稻子都转青了。我得感谢你。你总不能让我空手来看望你来感谢你吧?”
刘树人听他这么说,心里感到盛情难却,便将手松开,接下那钱,从中拿出十块,然后把剩下的钱塞到徐福来手里:“徐先生,你手头也不宽裕,我收你十块钱,这余下的钱你拿着吧。”
“树人哪,你硬是要这么讲客气,那我就没得法了。”徐福来只得收回那余下的钱,将钱放进衣袋里,“树人哪,你的伤成了这个样子,需要用很多钱医治。你以后如果有难处,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助你。”
刘树人看到徐福来收回了钱,松了一口气:“那是当然。这次,我们要求刘妨书免收人头税,还得感谢你的指导啊。”
“嘘。”徐福来用手指压着自己的嘴唇,轻声说,“树人哪,这可是你我之间的秘密,现在的形势很复杂,切记不要向外人说起。”
刘树人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树人哪,你身上的伤看起来是为刘初善救火而烧伤的,好像是为刘初善做了好事。但是,道理并不是这样的,如果说你为刘初善做了好事,那是你大义凛然为刘初善争得了赔偿和尊严。”
“徐先生,此话怎讲?”
“树人哪,刘初善家起火是刘初善自己不小心造成的吗?”徐福来设问道。
“不是,是刘妨书放的火。”刘树人毫不遮掩地说。
“我知道,是刘妨书放的火。”
“唔,我的伤得由刘妨书负责。”刘树人终于明白了。
“这就对了,得由刘妨书负责。必须得由他出钱医治。树人哪,这件事得向乡亲们讲清楚。你现在有伤,不便出门。你得找个人组织一下,向刘妨书讨要一个说法,让他马上出钱医治。”
刘树人忽然觉得眼前一亮,高兴地说:“徐先生,谢谢你的指点。”
徐福来进一步说:“树人哪,形势很复杂。你们做事要考虑周密,以免出现不测。你们这次从刘妨书手里免息借到了钱,而且又让刘妨书免收了人头税,还让他当面给刘初善赔礼道歉,刘妨书是暂时为了农药才做出的让步,他终究不会善罢甘休。你们一定得谨慎啊。”
“徐先生,你说得对。刘妨书这个人读书不多,肚里知识奇缺,但是,他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却不少,手段也很毒辣。他这次放火烧刘初善的屋,就完全可以证明。”刘树人愤怒地说,“还有,我知道,他放火的目的是逼我就范,让我无条件地配制农药。”
“对,说他花花肠子多不假,但他也很愚蠢。他这次放火并没有捞到多少好处,反而是丢了钱,丢了面子,让大家看清了他残忍的一面。他放火是明显的一面,你们要注意他不明显的一面。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徐福来提醒说。
“好,徐先生,你说得好。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刘树人心里十分佩服地说。
“读书?我看你这里的书很多嘛。你上次去长沙联系读书的,联系得怎么样了?”
“一言难尽。总之,没有联系成功。”
“那你还打算读吗?”
“读书是我的梦想。我绝不会放弃。虽然目前我找不到学校读书,我打算暂时就在家里自读。”
“好,你现在就在家里自读,将来一定会有机会上学校去读。你在家里读书的时候,如果遇到困难,你到我学校去,我找几个先生帮你解决。”
“谢谢徐先生。”
“好了。我在这里坐了很久了,我该走了。”徐福来站起身往外走。
“徐先生,喝了茶再走。”刘彩兰端着茶从侧房里走出来,“我刚才不好意思打断你们的说话,所以许久没有把茶端给你喝。你看,这茶都凉了。你喝点茶了再走吧。”
徐福来侧过身,从刘彩兰手里接过茶碗,“咕咚咕咚”几口喝光了茶碗里的茶,客客气气地说:“多谢,我走了。”
“慢走。”大家都送徐福来走出堂屋大门。
徐福来走远了,刘树人问道:“你们刚才都听到什么了?”
“哥哥,徐先生说话好高深啊,有些话我听不懂。”刘瑞之困惑地说。
“我从徐先生的话里听出,他不是一般的人。”刘彩兰神秘地说。
刘树人顺水推舟地说:“当然哪,他是先生嘛。我今儿和他说的话切记不要跟外人说起。”
“哥哥,这是为什么?”
“妹儿,你记住就是了。”
“我记住了。”
“你们看,前面塘堤上来人了。”刘树人用手朝前指了指。
旁边二人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刘瑞之先认出了来人:“是善哥。”
刘彩兰也肯定地说:“是他。”
刘瑞之抬腿跨出大门门槛,跑到禾场中间。刘初善手里提着一个麻布袋,快步来到了禾场边。刘瑞之先开口打招呼:“善哥,你来了。”刘初善还没来得及回话,他手里提着的麻布袋突然抖动了几下。刘瑞之眼尖嘴快,立即问道:“善哥,你的麻袋里提的是蛇吧?”
“蛇?”刘初善弄不明白她说的意思。
“我们挖了几天,都没有挖到蛇。你提蛇来了,这可太好了。”
“你需要蛇?”
“我哥哥需要蛇,他需要用蛇油。”
“你哥哥的烧伤还没有好吗?”
“不但没有好,反而更严重了。”
刘初善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提着麻布袋朝堂屋走去。他看见了刘树人和刘彩兰:“树人老弟,你的烧伤怎么样了?”他边说边走到刘树人身边,丢下手里的麻布袋,仔细观看刘树人的面部,然后掀开他的衬衣看,十分惊讶地说:“哎呀,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啊?”
刘树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善哥,我还得感谢你的那瓶蛇油嘞。如果不是用了你的蛇油,我现在还不知成了什么样子呢?”
刘初善愧疚地说:“我这几天忙修屋去了,也没有过来看看,没想到你的伤会成这个样子。早知道是这样,我怎么也得想方设法为你打条蛇来。”
“你那里维修忙,我很想过去帮你的忙,可恨这身上的烧伤,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刘树人抱歉地说。
“树人老弟,你可别这么说。你这次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如果没有你和乡亲们,我那栋屋会被刘妨书白白烧掉了。树人老弟,我等会儿就为你打蛇去。”
刘瑞之早已跟了进来,刘初善这么一说,她听了十分焦灼地说:“你这麻布袋里装的不是蛇吗?”
“要是蛇就好了,可惜不是啊。这里面装的是两只鸡。我的屋快维修完了,所以过来想向你哥表示点心意。”刘初善有点内疚地说。
刘彩兰站在旁边,不时地点头,这时插话:“初善,你太客气了。”
“丫丫,这不是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树人老弟为我救火烧成了这个样子,我心里难受啊。”刘初善表白说。
“善哥,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你千万不要自责。我身上的烧伤并不是你造成的,这是刘妨书造成的。如果他没有放火,你的屋就不会被烧,我也就不会被烧伤,所以,这个账要算在刘妨书的身上。”刘树人语气肯定地说。
刘彩兰紧接着说:“初善,树人说得对。刘妨书烧了你的屋,你要找他彻底算账。树人现在伤成这个样子,你们也得找他算账,这都是相同的道理。”
刘初善的眼珠翻过来翻过去,翻过几下后才明白过来,骤然开口说:“对,相同的道理。我们要找刘妨书算账,要让他出钱为树人老弟治伤。”
“树人,树人。”屋外有人喊道。
“是用椒来了。”刘瑞之说道。
“呃,用椒,请你到堂屋里来坐。”刘树人忙转身,走到堂屋大门口。
刘清用已经走到大门边,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鼓鼓囊囊的。他看见刘树人就惊讶地问:“树人哪,你这脸上是怎么搞的?”
“就是那天为我屋里救火烧的。”刘初善抢着回答。
“那天没有这么严重的呀。”刘清用还是一脸愕然。
“当时是因为有一层蛇油糊着,所以看起来没有这么严重。其实,当时我就有一种割肉一样的感觉。”刘树人述说道。
“这几天天气很热……”刘彩兰说。
“加上没有药治疗。”刘瑞之接口说。
“是啊,这哪能不成这个样子啊。”刘清用感叹地说,“那该死的刘妨书!如果不是他放火,树人那会成这个样子啊。”
“是啊,用椒,我们要为树人老弟打抱不平,要刘妨书出钱为树人老弟治伤。”刘初善愤愤不平地说。
“对,我们一定得这么做。”刘清用赞同说。
刘树人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善哥,你的屋快维修完了,大概要用多少钱?”
“我现在就用了四百多块了。等到完工时,恐怕要用五百块大洋。”
“善哥,那天跟刘妨书说好了的,你的维修费全都由他付。”刘树人提示说。
“对,那天他只预付了我三百块大洋,我要找他算总账。”
“对,你的总账和树人的烧伤账都得找他算。”刘清用补充说。
“用椒,善哥,光是你们两人去找他算账,我恐怕他不会把你们放在眼里。你们要多组织一些乡亲和你们一起去,人多力量大。这件事,我有伤在身,不便前往。就请你们两人领头去找他算账。”刘树人说。
“那是当然。这件事与我直接有关,我出面最合适。”刘初善毫无畏惧地说。
“善哥,为了防备刘妨书耍赖,你要把维修用的钱记清楚,最好是找几个证人一起跟你去。”刘树人建议说。
“我是树人的堂椒,树人的烧伤由我来说,这是无可厚非的。”刘清用也主动地说。
“树人老弟为我们大家救治稻圈病,帮我们赢得免交人头税的胜利,我们都会为树人老弟说话。”刘初善接着又说。
“来来来,请坐下说。你们只顾说话,竟然忘了坐一坐。”刘彩兰微笑说。
“来,用椒,这里有板凳。”刘瑞之将一把板凳搬给刘清用坐。
“我这里提了一袋鸡蛋,给树人补养身子。”刘清用这才把手里的布袋子递给刘瑞之。
刘瑞之说了一声“谢谢”,将布袋子接在手里。
“我这里还有两只鸡,拿去杀了给树人老弟补补。”刘初善转身去门外,提过那个麻布袋,递到刘彩兰手里。
刘彩兰搬来一把板凳:“初善,谢谢你。你坐这把板凳。”
这二人说了声“好”,便都坐了下来。
“好,你们坐。我与瑞之为你们烧茶去。”这两个女人手里提着东西往横屋那边去了。
刘树人在旁边也坐了下来,问道:“用椒,你们那边的稻田都撒了农药吗?”
“撒了。我的那几斗田,用的是你这里配制的农药。农药撒得早些,稻子都转青了。其他人家的田才刚刚撒上农药。”
“怎么才撒农药呢?”刘树人不明白地问。
“硫磺难买啊,我们远近跑了很多地方,才勉强凑齐了。就因为这样,才刚刚撒上农药。”
“啊,是这样啊。我不知道其它几个组也是不是这样。”刘树人为乡亲们很担心。
“我想也应该是这样吧。”刘清用说不准,“初善,你晓得其它几个组的情况吗?”
“我这几天在忙维修屋,没有太注意。唔,对了,我听胡家塆来为我帮忙的人说,他们的稻子用了农药后都转青了。他们还一个劲地夸奖树人老弟,说树人老弟书读得多,脑子聪明。要不是有稻圈散,今年的稻子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嘞。”刘初善兴致勃勃地说。
“善哥,你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哪里会有你说的那么聪明。配制稻圈散,我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虽说撒了农药后稻子转青了,但我还说不准后期的长势如何,尤其是说不准今后的收成如何啊。”刘树人如实地述说自己的看法。
“树人老弟,你别担心。一般来说,稻叶如果长好了,就能正常地进行光合作用,稻子就有生长能力了。”刘初善满怀信心地说。
“但是,稻子毕竟是受过灾啊,就如我这皮肤受过烧伤一样,到底还是不如好皮肤那么好啊。”刘树人还是担心不散。
“也许会有点损失,但损失不会太大。”刘清用像是有把握似的。
“真会是这样吗?”刘树人带着怀疑的口气问。
“树人,我敢跟你打赌。”刘清用硬是不改他的说法。
“好,我同意跟你打赌。如果今后的稻子损失不大,那就是我们的万幸了。如果是这样,我们收割完之后,在辖神岗开个诗歌会,我们要以稻子为题,做诗,唱歌,跳舞,好好地庆祝一下。”刘树人提议说。
“如果损失大呢?”刘清用问道。
“如果损失大,我们就只好结伴讨米去了。”
“你们俩别说了。”刘初善打断他们的话,轻轻地说,“你们听,屋外好像有人来了。”
“对,是有人来了。”刘树人猛地站起身,走到大门边去看。果不其然,禾场边上走来一大群人。刘树人看得清楚,那一群人不是别人,正是几天前来这里要求他配制农药的那些乡亲们。他赶紧打招呼,“唔,是你们来了,快进堂屋里来歇阴。”
胡庭仁走在前面:“树人呐,你的烧伤好了吗?”
“仁姑丫,就是这个样子。”刘树人坦率地让乡亲们看他的身上。
那一群人走上前,对刘树人看上看下,看前看后,嘴里不停地说着:“啧啧,你的伤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这边都肿了。”
“哎呀,这边都流水了,水里还夹着血嘞。”
“有的地方还灌脓了嘞。”
“树人,你不痛吗?”
刘树人听见问,不得不作答:“看哪里会不痛?”
“树人,为了救火,你吃苦了。”胡庭仁动情地说。
“仁哥,你说得对,树人实在是太吃苦了。”刘清用高声大气地说。
“树人,我给你提了几十个鸡蛋,你补补身子吧。”胡庭仁把手里提的袋子塞给刘树人。
刘树人不好意思地说:“仁姑丫,你太客气了。”
“树人老弟,我送你一包红糖,你放在蛋汤里吃,可以补血。”
“树人哥,我送你五块大洋,你赶快买药治治吧。”
刘树人手里拿着大家送的礼物,激动地说:“谢谢,谢谢。”
刘初善也激动地说:“树人老弟,不应该是你谢谢大家,而应该是大家谢谢你。你帮大家配制了农药,又帮大家去除了人头税。你还……”
刘清用抢着说:“初善说得对,我们大家应该好好地谢谢树人。树人身上的烧伤在灌脓流血,这会危及到他的生命。他身上的烧伤看起来是为刘初善救火造成的,但实际上是刘妨书放火烧屋造成的。”
胡庭仁也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用哥说得对,树人的烧伤必须得由刘妨书负责。”
“乡亲们,我们一起去找刘妨书算账,要他立即拿钱为树人治伤。”刘清用号召大家。
“走啊!”刘初善助威说。
这二人走在头前,大家跟着他们往辖神岗走去。
刘妨书坐在辖神岗保部里,喝着茶,喽啰们在他旁边扇风祛热。他突然开口喊道:“管家,你过来。”
刘子午不敢走远,刚才就坐在外面的树阴下乘凉,随时准备听候刘妨书的召唤。刘妨书刚才这么一喊,他马上答应道:“来了。”
刘妨书的眼睛抬也不抬:“管家,我的稻田都撒了农药吗?”
刘子午一听,吓得战战兢兢地说:“大概撒了一半。”
“什么叫一半?”刘妨书怒发冲冠。
“顶多撒了一半吧。”
“混蛋!怎么撒得那么慢?”
“保长,不是撒得慢,而是没有农药撒呀。”
“这是什么意思?”
“保长,说来话长。”
“你跟我长话短说!”
“怪只怪刘树人。”
“刘树人不是告诉你怎样配制农药了吗?”
“这倒是不假,但是……”刘子午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因为他感到为难的事太多了。
“但是什么?”
“这话又长了。”
“少哆嗦,快讲!”
“刘树人说的分组配制农药,实际上是让我为难了。我这个组主要是你保长,你的田多。”刘子午麻起胆子说道。
“我的田多怎么了?”
“田多用的农药就多。用的农药一多,配制农药所需要的原料就多,比如说那草木灰吧,那是平时烧饭做菜才烧下的。我们这个组的人家少,草木灰也就少,市场上又买不到,别组的人又不愿意卖给你。”刘子午详细地说起来。
“哼!”刘妨书对刘子午狠狠地横了一眼。
刘子午立刻意识到自己没有说好,忙改口说:“别组的人不愿意把草木灰卖给我们这个组。”
“刘树人说的按三块大洋,他们都不卖?”
“是的。”
“那些混账东西!”刘妨书骂道,忽然提高嗓音说,“给他们加一块大洋,每担草木灰给四块大洋。管家,你明儿带人去收。”
“是,妨爷。是,保长。”刘子午继续说,“保长,草木灰是一件事。这硫磺,不,雄黄。不,不,是硫磺。哎,你看我这记性。硫磺也得买啊。”
“都买齐了吗?”
“我派几个人去买了,他们回来都说,那些店里的硫磺本来就不多,加上前面有些人已经买了一些去,我们买回的硫磺就远远不够用啊。”刘子午愁眉苦脸地说。
“怎么会是那样?派人到外地去买了吗?”
“外地路途遥远,即使有买,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呀。”
“其它组的情况如何?”刘妨书突然把话题一转。
“听说,硫磺也是勉勉强强才凑够啊。”
“管家,你就想不出办法了吗?”刘妨书像是在求刘子午。
“办法是有,恐怕难办啊。”
“你说说看。”
“我从刘之福那里打听到,刘树人家里还有四五斗硫磺没有用完。”刘子午诡秘地说。
“他还剩下那么多?”
“是的。那还是他从长沙买回来的。”
“啊,是这样。”刘妨书脑子里在打算盘。
“保长,我们能不能像上次那样,趁天黑摸到他家去,把硫磺捞出来?”
“蠢货!你以为还那么容易吗?上次是他家里正好没有人。现在还会有那样的机会吗?”刘妨书表示反对。
“那我们带几个人去,把硫磺抢过来。”刘子午又出主意说。
“到他家里去抢?你以为是去刘初善家吗?就说这次去刘初善家,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赔了钱又丢了面子。好在我脑子转得快,让你受了点委屈,我才下了台啊。”
“保长,奴才我愿为你肝脑涂地,委屈算不了什么。”
“嗯,有什么办法得到四五斗硫磺呢?一斗硫磺可以撒一石田,五斗硫磺就能撒五石田。如果得到五斗硫磺……”刘妨书又在打算盘。
“保长,如果有了五斗硫磺,就等于救了五石田的稻子。如果一石田能收五十担稻谷,五石田就能收二百五十担稻谷。如果每担稻谷卖二十块大洋,那么就是五千块大洋。保长,这关系到五千块大洋的得失啊。”
刘妨书听着听着,一个劲地叹气,最后说:“你就是五万块大洋,我也没有办法从刘树人手里得到那五斗硫磺啊。”
“怎么会是这样呢?”刘子午问。
“管家,你还记得吧?”
“记得什么?”
“以前,刘树人的嗲嗲去世,那其实是我打死的。后来,他没有钱安葬,他和他姑丫来我这里借钱……”
“保长,这我记得,你当时把钱借给他了,只是利息是牛打滚。”
“对,这只是一方面,另外,我还要他钻我的胯。”
“他并没有钻,是他姑丫替他钻的。”
“无论是他们谁钻,那都是丢面子的事啊。”
“保长,不过只是些区区小事,时间一久,早已烟消云散了。”
“还有几件事嘞,比如我逼债时,硬要拉他妹儿做我的丫鬟,我还断了他在桃源师范读书的路。”
“桃源师范那件事,我恐怕,他并不知道是你干的吧?”
“刘树人那么聪明的人还能不知道?”
“妨爷,不,保长,事情干了就干了,还怕他不成?”刘子午献媚说。
“不是怕他,而是考虑他有没有可能让我得到那五斗硫磺?”
“要得到也容易。”
“你又有什么歪主意?”
“奴才不会是歪主意,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你的意思是……”
“保长,你不是有个姨妹儿没有嫁吗?刘树人原来的对象死了两年了,而他至今还没有找到对象,你何不为他做件好事呢?好事一旦做成功,那五斗硫磺不就是你的了?”
“那么做恐怕也太露骨了。我不是怕露骨,而是怕他得了我姨妹儿,而我却得不到他那五斗硫磺。”
“妨爷,不,你看,我这叫惯了妨爷,总是难以改口。保长,你就要他将那五斗硫磺作为他与你姨妹儿的见面礼嘛。”
“哦,这可以试试。那你赶快安排吧。”
“保长,我看这样……”刘子午准备往下说。
这时,一个喽啰在门口报告:“保长,有一群人朝这里走来了。”
刘妨书想起了刘树人上次带着一群人来这里的情景,不觉一惊:“你确定那群人是来找我的?”
“保长,他们都快到门口了,就是上次来过的人。”
“刘树人也来了?”刘妨书这时候倒希望刘树人也来了。
“我没有看见。”
刘妨书有些失望,但又心里踏实了许多,因为他认为,刘树人毕竟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那么,今儿是谁领头来了呢?正当他捉摸不透的时候,那群人已经跨进了保部大门。他抬头一看,连忙来了个先声夺人:“是初善啊。”刘妨书这次不想因为耍什么花枪而激怒了眼前这群人,激怒了这群人就等于激怒了刘树人。这个时候如果激怒了刘树人,那么下一步就不可能亲亲热热地为刘树人介绍姨妹儿。更有甚者,也就得不到刘树人的那五斗硫磺,那就会坏了他的大事。他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快速地翻腾着。他不敢怠慢,急忙接着说:“你的屋维修完了吗?”
刘初善见问,也就话而答:“维修完了,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
“维修完了就行了,就可以好好地入住了。还有什么事要说吗?”刘妨书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刘保长,屋是维修完了,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刘初善说。
“是不是钱的事?我不是给了你三百块大洋吗?怎么?你那三百块大洋还没有用完?”刘妨书立即主动出击。
“什么叫没有用完?是远远不够嘞。”刘初善回答说。
“还差多少?”
“还差二百块大洋。”
“怎么会差那么多?你不会是得理不饶人吧?”
“刘保长,你是保长,我们平头百姓哪敢喊你的毛啊。”刘初善争辩说。
“是啊,是啊。我知道你是个安身立命安分守己的人。”刘妨书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他想用他的那种神态和话语来糊弄刘初善和其他人。
“刘保长,我用钱是有根据的。”
“嗯……”刘妨书哼着鼻子,等着刘初善往下说。
“木匠工钱是一百块大洋。”刘初善想了想说。
“我们四个木匠忙了五天,每天的工钱是五块大洋。”这说话的人是刘槐秋,人称槐木匠。他生得手粗腰圆,虎背熊腰,宽阔的圆脸上,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炯炯有神,小孩看了他这双眼睛,没有不躲在妈妈身后的。他那对浓浓的眉毛真有顶天盖地的神力。他那嘴唇,由于爱说爱笑,变得扁平而单薄。他上身穿着鲁班式的扎腰青布褂儿,下身穿着蓝色宽腰裤子,腿上打着绑腿,脚上穿着一双船型灰色布鞋。看他那装束,真像古代的鲁班。他的长相像鲁班,他的技艺也能与鲁班媲美。
“槐木匠说得对。我们整整干了五天。今儿这里来了两个木匠,另外两个木匠还在刘初善屋里做收尾的事。”这说话的人是刘顺世,人称顺木匠。他生得是背阔腰圆,腰粗腿健,脸宽,鼻高,嘴阔,唇厚,脸色红润,眼睛发亮,特别是他那个喉音叫人佩服,他吼一声,水面也会激起一层波浪。他的技艺也不亚于槐木匠。
“还有锯木板、木方和椽木的四个锯匠,”刘初善接着说,“他们的工钱也是一百块大洋。”
“我们也干了整整五天。”刘阶近和刘柱邦说。
“另外,还有买瓦的钱是一百块大洋,树木钱一百块大洋,伙食钱六十块大洋,零工钱四十块大洋。”
“要那么多零工钱?”刘妨书终于忍不住了,厉声责问。
“这里来了几个零工,另外的零工现在正在刘初善屋里做事。”刘朗月证实说,“我们都做了事。”
刘妨书看见眼前人多势众,不想多说什么,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是几百块大洋吧,你怕我不给吗?你们来这么多人干什么?”
“保长,我说用了五百块大洋,总得有证人给我作证吧。”
“行了,行了。你们作证也好,不作证也好,我得眼见为实,我明儿到你屋里去看了再说。即使你说得不错,我也不过是给你两百块大洋吧。不过,这件事我还得让刘树人知道,因为他上次也参与了要我赔钱的事。我要让他知道我刘妨书说话是算数的。刘树人今儿怎么没有来?他上次身上受了点烧伤,现在怎么样?我正准备去看看他嘞。”刘妨书说着说着,最后从他那花花肠子里冒出了这么几句话,故意显示他要与刘树人套近乎。
“刘保长,你光只是去看看,那是不够的。”刘初善鸣不平地说。
“他不过是一点烧伤,我当保长的去看他,这已经就是他的天福了。如果我不是看他为大家配制了稻圈散,我才不去看他呢。”刘妨书摆出一副官架子说。
刘清用听了,生气地说:“他为你受了烧伤,你当然应该去看他。”
“刘清用,你别瞎说!”刘妨书不服气地说,“他是为我受的烧伤吗?”
刘清用义正言辞地指出:“怎么就不是为你受的烧伤呢?”
“你别栽赃!刘树人明明是在刘初善屋上受的烧伤。”刘妨书极力抵赖说。
刘清用加大声音说:“如果不是你下令放火,刘初善的屋会烧起来吗?如果他的屋没有烧起来,刘树人会跑到他的屋上受烧伤吗?”
“这……”刘妨书好像是明白了一点。
刘清用恨恨地说:“刘保长,刘树人身上的烧伤已经变得很严重了。”
“变得很严重了?”刘妨书不甚了了。
“对,已经很严重了。他身上都已经灌脓流血了。如果不赶快医治,那后果不堪设想。”刘清用严厉地说。
“那他就赶快医治呗。”刘妨书顺水推舟地说。
“要钱医治啊。刘保长,你要拿钱出来为他医治。”
“刘保长,你应该为他出钱医治!”刘柱邦说。
“你要为他出钱医治!”众人喊话,穿云裂石。
刘妨书在大庭广众面前,感到狼狈不堪,不置可否。许久,在众目睽睽之下,才不得已说:“这情况我知道了,我原准备明儿去看看他的,正好,这事儿我明儿去看他时,我跟他谈,你们回去吧。”
刘清用看见刘妨书没有再抵赖,转身对大家说:“我们回去,看刘保长明儿怎么办。如果刘保长不拿出钱,我们到时候再来。”
刘妨书再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冷冷地说:“管家,送客。”
众人昂首阔步地走出了保部。
刘妨书这时说:“明儿去刘树人家。”
“保长,你打算明儿给刘树人送钱去?”刘子午问。
“哎,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啊。”
“要不要把你的姨妹儿也叫去?”
“我不是叫你赶快安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