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肚子渐长大,流产为假跋;
岂容肚中胎,求法众红花。
(本章大意:日复一日,姚小妹发现自己的肚子渐渐长大,感到不对头。肖自丽说这是自然发胖。几十天过去了,华成福宣布他要惩罚姚小妹,肖自丽说出姚小妹并未流产,才免遭惩罚。
姚小妹请求郎中流产,遭到拒绝。她听肖自丽说红花可以帮助流产,便秘密在花园里采摘红花,吃红花,用红花泡水洗澡,无果。出于嫉妒,王尔丽与宗什善共同商议办法,秘密使姚小妹流产。)
姚小妹静坐在自己房中的太师椅上,读着手里的书。之后,她放下书,望着她身前的大方桌。大方桌上还是堆着一直堆在那里的书。这些天来,就是这堆书伴随她在房里渡过了一天又一天。虽然其中几本书她已经读过了好几遍,但她又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读。有什么事可做呢?没有。即使有事可做,她也不愿意做,她也不能做,她这是坐月子啊。当然,坐月子可以读书。她对那堆书望着望着,忽然心机一动,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她抬起双手摸起自己的肚子来。她摸着肚子,脸上露出怀疑,惊讶和恐惧的神色。她揭开自己的衬衣,发现自己的肚子胖了许多。她弄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恐惧之余,她猛然移开左手,用左手摸自己的右手臂,摸了下面又摸上面;然后,迅速缩回左手,用右手摸左手臂,摸了下面又摸上面。她发现,两双手臂都没有长胖。她慌神了,骤然用双手摸自己的大腿和小腿,她还是发现,两条腿并没有长胖。她惊疯了,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用力抬起双手摸自己的脖子和脸。天哪,怎么唯独自己的肚子长胖了?不不不!这不是胖,这是怀胎了。自己不是流过产吗?难道那天不是流产?哎呀,老天爷哪,老天爷怎么这样捉弄她?不,她不相信老天爷会捉弄她。她那天明明是流产了的,而且还是胡蝶说的。她这可能真是肚子长胖了,或者是肚子里出毛病了。她想到这里,心情才缓和了一些,便坐回太师椅上,拿起书来读。
她还没有读完一页,心里刚才的阴影又出现了。她放下书,又用双手摸起自己的肚子来,她真希望自己的肚子不是怀胎。
这时,肖自丽提着开水瓶,进房来,走到条桌旁,放下开水瓶:“姚大姐,你要喝点茶吗?我来给你沏茶。”
姚小妹客气地说:“肖妹,你就放在那里吧,我自己来沏茶。”
肖自丽说:“姚大姐,你现在坐月子,应该少动些,免得今后落下病。”
姚小妹一听说坐月子,神情又紧张起来,压着声音说:“肖妹,你过来。”
“姚大姐,你是要茶吗?”
“不,”姚小妹否定说,“你快过来。”
肖自丽空着两手走到姚小妹身边:“姚大姐,你今儿神神秘秘的,你是怎么回事啊?”
“肖妹,你来摸摸我的肚子。”姚小妹伸手拉住肖自丽的一只手往自己的肚子上贴。
“摸肚子干什么?你肚子痛吗?”肖自丽满腹疑虑地问。
姚小妹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你肚子不痛,那你要我摸什么?”
“你摸摸我的手臂。”
肖自丽问:“你的手臂痛?”
姚小妹又摇了摇头,没有做声。她又拉肖自丽的手摸她的大腿。
肖自丽又问:“你的腿痛?”
姚小妹还是摇头不语。
肖自丽忍不住了:“姚大姐,你这里不痛那里也不痛的,你到底要我摸什么?”
“肖妹,难道你就没有摸出来?”
“摸出来什么?”
“我的肚子长胖了。”
“你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哪里会不长胖呢?”肖自丽不以为然地说。
“我是说我的肚子长胖了。”姚小妹争辩说。
“人长胖当然是从肚子开始的。”
“不,不是长胖,而是怀胎了。”
“你怀胎了,你跟谁怀胎了?”
“不,我不是跟谁怀胎了,我是说,我根本就没有流过产。”姚小妹哭丧着脸说。
“不对,你流产是太太说的,那也是大家都看到了的。”肖自丽完全否定说。
“我也希望是流产了的。可是,我现在发现,那是一场误会。”
肖自丽不再反对,而是从另一个侧面来问:“姚大姐,你有什么不正常吗?比如说,你的好事来了吗?”
“没有,没有来。”
“没有来?对了,不过这也不能说明问题。你才流产十多天,怎么会马上来好事呢?嗯,你感到有什么反应吗?”肖自丽说起话来,就好像知道女人的许多事。
“反应?哦,对了,我吃得越来越多,而且我还特别想吃辣的。”
“嗯,听别人说,如果是怀胎,就会出现这种反应。别人还说,酸儿辣女。这样说来,你是怀了个女儿啊。”
“肖妹,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无论是儿是女,我什么都不想要啊。但愿我的肚子不是怀胎,而是长胖,而是长瘤子。”
“姚大姐,这我说不准,你得找个郎中看看。”
“对,我得找郎中看看。如果是怀胎,我一定要打胎。”姚小妹坚决地说。
“自丽,自丽。”胡蝶在堂屋里喊道。
“我在少夫人房里。”肖自丽被胡蝶的喊声吓了一跳,但她马上镇定下来,神情自若地回答,最后,小声地说,“姚大姐,我们刚才说的话,不知太太听见了没有?”
姚小妹把头一昂:“我才不怕她听见嘞。”
“自丽,”胡蝶又在那边喊了起来,“少夫人起床了吗?”
肖自丽坦然地回答:“起床了,太太。”
“好,那我过来了。我有话跟她说。”胡蝶边说边朝姚小妹的房间走来。
姚小妹还是坐在太师椅上读书。肖自丽动手整理房间。
胡蝶跨进房间:“淑贞啊,你的脸色是越来越好看了。你流产后,身体恢复得很好啊。你歇息的时间到明儿就是二十天了。按上次福爷说的,你应该交二百块大洋的罚金,而且,你明儿开始到印染坊做事去。”
姚小妹和肖自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都不动声色。
胡蝶见状,继续说:“你只有落在我们这样的人家,你才有这样的福气啊。你要是落在别人家,流产哪里会歇息二十天的呢?”
肖自丽虽然手里在做事,但耳朵没有闲着,心里也没有闲着,心想,姚小妹哪里是流产了啊?姚小妹现在很可能怀着胎。如果这时候要姚小妹去印染坊做事,那是等于要姚小妹的命啊。这样的事,姚小妹为什么就不跟胡蝶说一说呢?如果姚小妹不说,她来帮姚小妹说,因为姚小妹刚才还说过,姚小妹不怕胡蝶知道。于是,肖自丽壮着胆子说:“太太,少夫人不能去做事。”
胡蝶一听,自然是气不顺:“不去做事?难道天天就这样吃干饭吗?如果你吃干饭,她吃干饭,大家都吃干饭,那这个家不就会被吃垮吗?不管怎么说,明儿先交罚金,然后去做事。”
“太太。我是说,少夫人做不了事。”肖自丽认为是胡蝶误解了,因此,申辩说。
“自丽,你不要为她辩护。你说,她为什么做不了事?”胡蝶一脸怒气地说。
肖自丽到了这个时候不得不实话相告:“太太,少夫人身上怀着胎嘞。”
胡蝶先是一惊,稍作镇定之后:“肖自丽,你不要为她辩护,想着法子偷闲躲懒。”然后,厉声说,“淑贞,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姚小妹放开手里的书:“反正我的肚子长得越来越大了。”
“肚子长大了就说明是怀胎吗?那天,我明明是看到你流产了的。你现在说怀胎,这怎么可能呢?
”胡蝶不想承认她那天的错误判断。
“我希望我的肚子没有怀胎,而是长胖,或者是长瘤子。”姚小妹气愤地说。
“你希望是长胖?你希望是长瘤子?”胡蝶愕然不解地问?
“是啊,长瘤子也比怀胎的好。”姚小妹回答说。
“你胡说。如果你是怀胎,那才叫好嘞,那我华家就有后人了。”胡蝶的脸色有了些变化,“可是,那有可能吗?”
“太太,你说这可能不可能的,实在是没有办法说准。你能不能找个郎中看看。”肖自丽建议说。
“这倒可以。明儿我找个郎中来看看。”胡蝶说完话,快速地走出了房间。她匆匆忙忙走向华成福的账房,人还没进账房,声音就传了进去:“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放下手里的毛笔,大惑不解地问:“你今儿是怎么了,竟然说起疯话来了。”
“福爷,难道你不希望太阳从西边出来吗?”
“太阳从东边出来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要让它从西边出来?”
“太阳只有从西边出来,你才有后人嘞。”她来到他的身边,用一只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又有后人了?”
“大有可能。”她用那只手指又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后人从何而来?”他紧问不舍。
“福爷,你的后人还在姚淑贞的肚子里,她根本就没有流产。”
“你简直是胡说。当初说流产的是你,现在说没有流产的又是你,你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他埋怨说。
“我希望我当初说错了。”
“怎么?你就敢断定你现在没有说错吗?”
“我还不能这么说,我刚才只是听姚淑贞说的。”
“她怎么说的?”
“她说,她的肚子长得越来越大了。她还说,她希望她的肚子没有怀胎,而是长胖,或者是长瘤子。”
“这个不说好话的东西。”他气愤地骂了一句,“她的肚子里到底是什么,得找个郎中看看,才能说得清楚啊。”
“对,我跟淑贞说了,明儿找个郎中看看。福爷,要是她肚子里的胎儿还在就好了。”
“那是当然喏。”
第二天,郎中背着个医药袋走进了姚小妹的房间,胡蝶和肖自丽也跟了进去。郎中坐在那张大方桌旁,为坐在太师椅上的姚小妹把手摸脉,摸过她的左手脉后,接着又摸她的右手脉,最后点点头说:“恭喜恭喜。少夫人是喜脉,而且怀胎几个月了。”
“先生,你说的是真的?”胡蝶喜形于色,满脸微笑地问。她真希望郎中说的是真的,这样,她马上就可以抱孙子了。
“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姚小妹神色落寞,满脸愁容地问。她真希望郎中说的是假的,她真希望她肚子里长的是个大瘤子。
“先生,你说的是真的?”肖自丽瞠目结舌,满脸愕然。她真希望郎中说的是假的,她为姚小妹恐惧,担心和痛惜。她希望老天爷不要再折磨姚小妹了。
郎中被连连的问话弄得莫名其妙,但他作为郎中只得实话实说:“真的就是真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说话不会有错。”
胡蝶听了,自然是喜出望外,露着牙齿笑。
姚小妹可就急了,她不顾面前站着的胡蝶会怎么想,对郎中说:“先生,我不想要肚子里的胎儿,你给我开药打掉吧。”
他疑惑不安地看了看姚小妹,她是那样的急不可待。他接着又看了看肖自丽,她微微点头。最后,他把眼光落在胡蝶身上,胡蝶急忙喊道:“先生,这胎儿千万不能打掉。它是我华家的后人。你不要听她乱说
。她今儿神经有点不正常。我是她婆婆,这事由我做主,不能由她做主,您千万不能给她开药。”
姚小妹毫不退让地说:“我身上的胎儿由我做主,我想留就留,我不想留就打掉,难道我还要别人做主吗?先生,你给我开药吧,我要打掉我肚子里的胎儿。来,这里是五块大洋。你给我开个单子,给我送药来吧。”姚小妹将自己右边口袋里的大洋掏出来,往郎中手里塞。
他用手极力推辞,不肯接受她的钱:“少夫人,我不要钱,我不要钱。”
她以为他嫌那钱太少,因此又将自己左边口袋里的五块大洋掏出来,往他手里塞。
他还是用手极力推辞,不肯接受她的钱:“少夫人,我真的不要钱,我真的不要钱。”
她见他再三拒绝,还以为他还是嫌她给的钱太少。她把左右手里的大洋往方桌上一放,然后冲到床边,从床头柜里拿出华成福当初奖给她的那五百块大洋,跑到他跟前:“先生,你嫌钱太少是吧?来,我这里还有五百块大洋,我统统给你,我只求你为我送打胎药来,我要打掉我肚子里的胎儿。”
他看着胡蝶,她一个劲地摇头。他只得对姚小妹说:“少夫人,你年少不懂事。别人想怀孩子都怀不上,你却要打掉,你今后会后悔的。再说,你这家里的大人都不同意打掉,我不能开药。”
“哎呀,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啊?”她绝望地将那五百块大洋往地上一甩,冲到大方桌那里,把桌上的书和钱全部推下桌去,然后坐到那把太师椅上,双手往大方桌上一放,头往那双手上一靠,呜呜地哭了起来。
胡蝶对郎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离开。
他明白她的意思,提起自己的药袋子,随她走出了房间。
她将他送出堂屋大门外,然后转身回到华成福的账房,见他在账房里,喊道:“福爷……”
他不等她往下说,搭腔说:“是你原来说错了吧?说错了也好,总算我们的后人还在。”
她也高兴地说:“幸好是我当时那么说,要不然,姚淑贞能这么安安静静地保胎二十来天吗?哎,我当初说错得好,说错得好啊,胎终于保住了。”
他不太同意她的说法:“是暂时保住了,但不一定最终会保得住。刚才她还高声大喊地要打掉她肚子里的胎儿嘞。这往后该怎么办啊?”
“往后吗?你首先要废除你对她的惩罚,不要她交那二百块大洋。其次是废除要她满二十天就去印染坊做事的决定。”
“那是当然,这不用你说。”
“再往后呢?”她想了想,“她以后不会像上次那样奔跑了,因为她知道,那样的奔跑并不能把肚子里的胎儿跑掉下来。现在,她肚子里的胎儿都已经有几个月了。我想,她再怎么跑也跑不掉了。”
“她再想用跑的办法跑掉肚子里的胎儿,那是不可能的。那她还会采用什么别的办法呢?我们得早早考虑,防范于未然。”
她说:“是啊,上次我们是虚惊了一场。这往后……不,现在就得防范。她会用药打胎吗?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刚才郎中跟她说了的。”
他问:“郎中是怎么说的?”
“郎中说,这家里的大人不同意打胎,他不能开药。”
他点点头说:“对,他说得对。那她会用什么办法打胎呢?”
她也想不出办法来,只得说:“除了用药,她还会用什么办法呢?”
胡蝶和郎中走出房间以后,姚小妹趴在那张大方桌上哭了许久。肖自丽从地上捡起大洋和书,将大洋和书放在了大方桌上。姚小妹的哭声渐渐变小,肖自丽这才用手推了推姚小妹:“姚大姐,他们都走了。你别哭了。”
姚小妹止住哭声,抬起头来,用手揉了揉眼睛:“肖妹,老天爷为什么这样折磨我啊?”
肖自丽无法回答姚小妹的问话,只是说:“这有谁说得清楚啊?”
姚小妹不认命地说:“肖妹,我不管老天爷怎么样折磨我,我要按我自己的想法去做。我要打胎。肖妹。你听说过有什么好办法吗?”
肖自丽歪着头,使劲地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肖妹 ,我再用上次乱跑乱跳的办法吧。”
肖自丽摇头说:“那种办法你都用过了,都没有顶用啊。你现在肚子里的胎儿都这么大了,还哪能跑得掉啊?”
“可恨的老东西!怪就只怪那老东西。要不是她当初说我流产了,我早就把胎儿跑掉了。”
“哎,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说了也无用啊。”肖自丽感叹说。
“她那样说对她有利,可就苦了我。我现在该用什么办法打胎呢?肖妹,你说,我还能找那个郎中吗?”
肖自丽摇了摇头:“那是不可能的。华家在这一方不是一般人家,那个郎中敢跟华家作对吗?”
姚小妹还是不放弃地问:“难道你就没有听说别的办法吗?你好好想一想。”
肖自丽翻着白眼,又使劲地想,最后,突然开口说:“啊,我想起来了。姚大姐,我想起来了。”
姚小妹迫不及待地问:“快说,你想起什么来了?”
肖自丽把手一扬:“红花,对,红花。”
“你是说用红花就可以打胎?”
肖自丽把头点得好像鸡啄米似的:“是红花,我老家就有人用红花打胎。”
“那怎么打呢?”姚小妹如获至宝,急切地问。
“用红花泡水喝。”
“红花,我到哪里去弄红花啊?”姚小妹刚才得到的希望一下子变成了失望。
“姚大姐,这个院子里就有。”
“这个院子里就有?”姚小妹用脑子努力搜索这个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在院子的花坛里就有,有红月季花,红牡丹花,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红花。”
“真的?那好。肖妹,你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让我们悄悄去摘红花吧。”姚小妹这才精神焕发,拉着肖自丽的手,往院子里走去。她们刚走到院子里,就遇到了华子良。
他看到姚小妹,不明白地问:“少夫人,你坐月子,怎么在外面到处跑呢?你要小心,别着了风寒,别伤了身子。”
姚小妹没去理睬他,慢慢悠悠地向前走着。
他觉得她今天与往常不同,便加快步伐朝堂屋大门走去。他走过堂屋,来到华成福的账房,赶快报告:“福爷,太太,少夫人走到院子里去了。她这坐月子的时候,如果到处乱走,她会伤身子的。”
华成福听了,一惊:“她现在不是伤身子的问题,她会伤到我的后人啊。管家,你赶快跟过去,暗中监视她,决不能像上次那样让她在院子里狂奔乱跑。”
华子良满腹狐疑地问:“福爷,你的后人在哪里?”
胡蝶觉得华子良实在是太笨头笨脑了,便指明了说:“在姚淑贞的肚子里。她上次根本就没有流产。”
“快,快去呀。你给我看紧点。这次决不能出现什么闪失。”华成福催促说。
华子良这才明白过来,立即转身退出账房,小跑步跑出堂屋,跑到院子里,看见姚小妹和肖自丽二人慢慢悠悠地走着,这才放心,但眼睛一点也不敢放松,紧盯着她们不放。姚小妹说着走着,走着说着,偶尔弯下身子,伸手去摘什么。
吃夜饭时,华家一家人坐在餐厅里吃夜饭。
王尔丽吃着吃着,突然这样说了起来:“爹,娘,你们平时说,说话要算数,这回,你们说话会算数吗?”
“二妹,”胡蝶接过话说,“你怎么说话七弯八拐的?我们这回有什么说话不算数?”
“我们上次议事时,你们说了要惩罚姓姚的二百块大洋,她交了吗?还有,你们让她只歇息二十天的,明儿就到时间了,她会去做工吗?”
“我说,堂客,这些都是爹娘管的事,你操哪门子心哪?”华二公责备说。
“二弟,这屋里的事,大家都得操点心。其实,我们哪里会不操心呢?你和你大哥操心跑市场的事。我和二妹操心那印染坊的事,你说是吧?要说那不操心的,就只有姓姚的了。”
“大嫂说得是,就那姓姚的不操心。她这二十多天可是养得膘肥肉满,红头发色。这二十天的时间到了,现在就看爹娘的了。”
“看我们的吗?那我现在告诉你们,淑贞不但后儿不能去做工,而且,她还要多歇息五个二十天,不,还要多些,她还要多歇息十个二十天。我们也不罚她那二百块大洋了。”
“哇!”王尔丽与宗什善一片哗然,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她们的耳朵。她们惊愕之余,连连说道,“娘偏心,娘偏心。”
胡蝶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喜气洋洋:“你们说娘偏心,做娘的这次不得不偏心了。”
“娘,你能对她偏心,那你也要对我偏心啊。”王尔丽心怀不满地说。
“是啊,那娘也要对我偏心啊。”宗什善也不甘吃亏。
“偏心,偏心,等到你们的肚子里有了我的后人,我都会偏心的。”胡蝶今天说话怪怪的。
王尔丽想到了什么:“娘,看你那高兴的样子,是不是姓姚的给你怀了个无根后人啊?”
宗什善也附和说:“是啊,是不是她给你怀了个无根后人啊?”
“别瞎说。”胡蝶这下可不高兴了,“我实话跟你们说,姚淑贞上次的流产是一场误会。经郎中诊断,她肚子里仍然怀着胎。因此,她需要继续歇息,全力保胎。”
“这是真的吗?”两对儿子和媳妇同声问道。
华成福点头说:“嗯,是真的。”
“哇,是这样啊。”两个媳妇仰天长叹。
夜饭后,华大公两夫妇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姚小妹的事议论开了。
还是女人憋不住,宗什善先说:“大公,那姓姚的没有流产,你看到爹娘的那高兴劲头了吗?”
“这是天助我们华家啊,爹娘哪里会不高兴呢?”
她争辩说:“我并没有说他们不高兴啊。我记得,当初姓姚的逃跑后,二弟回来报告说,姓姚的怀孕了,爹娘听了就高兴得合不拢嘴。”
他也回忆说:“是啊,姓姚的回来后,爹娘不但没有惩罚她,没有责备她,反而对她像对待祖宗那样,给她好吃的好喝的,叫她百事都不做,静静地歇息保胎。”
她又说:“爹娘这次又是跟上次一样,高兴得取消了对她的惩罚,而且还说让她歇息那么多天。大公,你算算,十个二十天是多少天啊?”
“这还用算吗?那是二百天。”
“二百天是几个月?”
“将近七个月。”
“七个月?那是多半年啊。从这里可以看出,爹娘是多么高兴啊。”
“那是当然啊。不光他们高兴,我也高兴。今后就有人喊我大伯了。”
“看你美的。好像那孩子就是你的。”
“你别乱弹琴。这是不能随便乱说的。刚才二妹还在讲无根后人,你也跟着起哄。你如果现在这么一说,那好啊,那无根不就变成有根了。这样的话,那会冤枉死我了。”
“真的与你无瓜葛?”
“我叫你别乱弹琴,你还在乱弹琴。”他板着脸说。
“那你为什么那么高兴?”
“我是家里的老大。俗话说,爹娘不在,老大胜爹娘。我作为老大,有责任为这个家的高兴而高兴,为这个家的忧愁而忧愁。”他背着手,昂着头,一派神气地说。
“得得得,你别这么说。现在爹娘都健在,还轮不到你那个样子。”
“爹娘总不能陪我们到底。我得早一点学会做老大。”
“你早些学会做老大?我看,这个老大已经让姓姚的当上了。”
“你是说她因为肚子里有胎儿就当上老大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皇宫里,如果皇后没有生育,而妃子有了生育,那皇后就得让位给妃子嘞。”
“皇宫是皇宫,平民是平民,无可比拟啊。”
“你说无可比拟是吧?那好,有句话说,皇帝的长子,百姓的幺儿,那你怎么理解?”
他听了,无话对答,只得沉默不语,
“这下,你没有说的了吧?大公,你不要以老大自居。你要是能让我怀胎,那你也只能和姓姚的平起平坐,毕竟姓姚的是老幺。”
“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我没有让你怀胎,说到底,这怀胎是女人的事。你自己不努力,怪我干什么?”他这下子找到了下台阶的话来说。
“没有像你这么说的。怀胎是双方的事。要么是我不行,要么就是你不行。”
“要么就是条件不成熟。”他把话支开了说。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条件成熟了,还要什么条件?”她不明不白地问。
“这么说吧,有的人结婚好几年,甚至十几年了,才有了生育,这就说明,在她有生育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她的条件是不成熟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条件还不成熟?”
“也许吧。”
“那我们也得等他几年十几年的?如果等那么长的时间,那今后我们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还不是照常过呀。”他提高嗓音说。
“你说得轻巧。那姓姚的一旦把胎儿生下来,她不就更神气了,而我们呢,就得处处受她的气。你说,这日子怎么过?那还不得把我憋死吗?”她说着话,脸上露出一种为难的样子。
“你别把事情想得太严重。我看姓姚的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坏,她也不会想方设法憋死哪个人。”
“即使她不想方设法,可事情摆在面前哪。就说一件事吧,如果爹娘一见到我们就板着脸,而一见到那姓姚的就满面笑容,你说这不憋死人吗?”
“爹娘又不是神经病,他们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板着脸,总不至于该笑的时候板着脸,该板着脸的时候却是笑,也不至于一见到谁就板着脸,一见到谁就满面笑容。”
“你是做儿的,你当然体会不到。可是我们做媳妇的,却是很敏感的。”
“你不要那么敏感嘛。”
“我难以做到。大公,还说一件事。如果姓姚的到时候说一句你有本事自己生一个喏,你也生一个来神气喏,那我听了该怎么办?还不把我憋死吗?”她把心里的顾虑又说了一件。
“那你就不理睬她嘛。”
“第一次可以不理睬她,第二次可以不理睬她,那第三次还能不理睬她吗?如果我多次不理睬她,她会以为我是好欺负的。这样下去,她欺负人还会有个完吗?那我该怎么办?那还不把我憋死吗?”
“唔,是这样吗?那你就对她说,你现在不想生,到了想生的时候,你就生它十个八个的。”
“哎呀,我又不是猪,哪会生得那么多?”她脸上露出一丝难堪的神情。
“不管你生不生得了那么多,只要你这么一说,我保准她不会再说什么了。你也不会被憋死了。”
“那难说她不会说。总之,我看到她时,心里就不舒服。”
“这恐怕就是你的不对了。不管怎么说,你往后要摆正你的心态,你绝不能因为你心里不舒服就羞辱她,不能像刚才那样说什么无根后人之类的话。如果是因为你说些诸如此类的话,结果你把她肚子里的胎儿搞流产了,爹娘是不会原谅你的,我也是不会原谅你的。”
“你不要用老大的口气跟我说话,我说她无根后人是因为二妹那么说了,我才跟着她那么说的。”她不服气地说。
“别人说你就跟着说,那我问你,别人如果吃屎,你跟着吃不吃啊?”
“你乱说,你乱说。”她耍赖地叫道。
华二公吃过夜饭后,也和王尔丽回到自己的房里歇息。他们一进房门,他就对她问罪似的问了起来:“堂客,你刚才怎么乱说一气?你说淑贞肚子里的胎儿是无根后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她是个不服输的女人,哪里会容得他这么奚落她,于是,争辩说:“是我乱说吗?那是娘乱说。”
“淑贞怀胎,这给我们华家增光添彩了,爹娘高兴都高兴不过来,他们怎么会乱说呢?”他反对说。
“不是吗?如果不是娘当初说姓姚的流产了,我能这么说吗?”
“流产了,流产了,你就不能想到没有流产吗?”
“我可没有你这么伟大。我只能想象流产之后,她肚子里就没有胎儿了。她是个寡妇,娘现在说她怀胎了,这难道不是无根后人吗?”
“你还在乱说,你就不能想象是华相公的后人吗?”
“这是你在乱说。寡妇怀胎,谁知道她怀的是哪个人的后人。你说是华相公的,华相公死了不能复生,那可能吗?难道她怀的是爹的?是大哥的?还是你的?”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生气是吧?那是你的喏。”
“你是个混蛋!”他只差举起手来揍她一顿。
她根本就不惧怕他的那副凶相,继续挖苦说:“你老实说,姓姚的肚子里的胎儿是不是你的?要不,你怎么老是维护她?”
“我又怎么维护她了?”
“过去你是怎么维护她的,这不用我说,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清楚。”
“我当然清楚。我做的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应该做的?你上次在院门口把她抱在身上,难道也是你应该做的?”
“那是因为要防止她冲出大门,我才去拦阻她的。没想到她不顾命地冲,把我冲倒在地,她也倒在我身上了。”他不得不耐心地解释。
“好,你说那是她把你冲倒了。那她把你冲倒之后,你为什么还把她抱在怀里?还抱着她走进她的房里呢?”
“她当时昏迷不醒,血流不止。如果不赶快把她抱进去给她用药,她会流血流死的,况且,当时还是爹让我把她抱进房里去的。”
她并不满意他的解释,气鼓鼓地说:“你总是能找到理由搪塞,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提的第一个问题。”
“你的第一个问题?”
“姓姚的肚子里的胎儿是不是你的?”
“你真是一个混蛋。连娘都说了,姚淑贞上次的流产是一场误会。经郎中诊断,她肚子里的胎儿都有几个月了。我记得,华相公也才死几个月。你说,那胎儿怎么会是我的呢?”他对她的问话虽然很气愤,但他知道,光靠气愤是镇不住她的,他必须得把事情说清楚才能了事,因此,他不得不这样详细地解释。
“我不管你怎么解释,我现在要你亲口说,那胎儿是不是你的?”她不想放过他。
“你这人真是无聊!难道我刚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难道你要我说那胎儿是我的你才肯善罢甘休吗?”
“嗬,我就是这样。”
“你还在逼我。你不只是怀疑我,而且是在逼我,你硬要把我往姚淑贞那边逼。如果是这样,那好,我就要娶她做小老婆。”他被她无休止的纠缠弄得没有办法了,最后则采用了以退为进的办法。
她这下可急了,“哇哇哇”地轻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好你一个没良心的。我就知道你肚子里尽打坏主意。你要是这样,我去告诉爹娘。”
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得把事情往她身上推,使她产生内疚感,让她自己平静自己的心情。他这样说:“谁叫你乱说的?是你逼我的。”
果然,她不再说,不再闹,不再哭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话了:“你这没有话说了吧?”
她又搭腔了:“是我的不是吗?不是,是你一进门就问我的罪,是你先逼我的,我不过是说了个无根后人而已。那也是事出有因啊。”
他无比感慨地说:“像你这种心态,不光让别人难受,你自己也难受啊。”
“我难受不要你管。你要管,你去管别人的难受吧。”
“好啊,这又是你说的哟。”
她知道自己又说漏了嘴,便悄然无声了。
第二天下午,华子良走进华成福的账房里,见胡蝶也在那里,便向他们报告;“福爷,太太,你们让我看紧少夫人的,我都看仔细了。”
胡蝶抬头问:“你都看见什么了?”
“对,你都看见什么特别的了?”他也随即问道。
“福爷,太太,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华成福为此有点埋怨:“没有什么特别的,那你跑来说什么?你没有看见我在这里忙着吗?”
胡蝶则是说:“管家,你虽然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这两天,你总归看到了点什么吧?”
华子良把自己认为普通的事说了出来:“福爷,太太,我看她这两天的心情还挺好,月子也不坐了,老是往院子里走。尤其是往那些花坛边上走,还边唱歌边摘花嘞。”
“管家,我忘了告诉你了。姚淑贞上次的流产是一场误会。经郎中诊断,她肚子里的胎儿都有几个月了。”胡蝶兴致勃勃地说。
“哇,是这样啊。她肚子里的胎儿都有几个月了?福爷,太太,恭喜你们了。老天爷真是有眼啊,老天爷还给你们留着后人哪。”
“是啊,老天爷有眼,老天爷有眼。”他微笑着说。
“福爷,太太,既然少夫人有孕在身,她就应该在院子里多走走。这样,她以后生孩子就容易多了。”华子良献计说。
“是啊,多走走好。不过,管家,你还是得给我看紧点,她现在还是那个脾气。她不想要胎儿啊,前儿郎中来时,她还要求郎中开药打胎嘞。所以啊,管家,你得给我看紧她,不能让她胡来啊。”华成福仔仔细细地叮嘱说。
华子良虽然是听着,但心里畏难的情绪油然生起。他不得不说:“我看紧一点是不难,难就难在我对她不得动手啊。”
华成福认为,华子良的话说得很刺耳,便问:“要你动什么手啊?”
华子良只好将心里的苦衷照直说了出来:“福爷,太太,我是个男人,又是个下人,少夫人是个女人,又是个主子,倘若她又像上一次那样在院子里狂奔乱跑,那我敢下手拦阻她吗?”
华成福难以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对胡蝶看了看。
胡蝶明白华成福没有办法,便想了想说:“这样吧,你跟肖自丽说,每次少夫人去院子里散步,她都得陪着。如果少夫人出现上次那样的异常行动,她就得负责。”
华子良听了,觉得身子一阵轻松,连连说:“好好,有个女人负责就好办了。”
华成福补充说:“女人只负责女人能做的,你不能松劲,你还是要看紧她。”
“管家,你刚才说,少夫人边唱歌边摘花?她都唱些什么歌?”胡蝶问道。
“她唱什么歌我听不明白,但我知道她摘什么花。”
胡蝶马上问:“什么花?”
“清一色的红花。”
“清一色的红花?”胡蝶又问。
“她摘红花干什么?”华成福不明白地问。
“对,她摘红花干什么?管家,你问过她吗?”胡蝶再问。
“福爷,太太,我问过了。少夫人说……”华子良停下话,想要想一想他下面该怎么说。
“她说什么呀?”华成福和胡蝶齐声问道。
“她说,按照中国的传统,红表示喜,红表示兴旺。比如说,胎儿生下来时,人们吃红蛋,孩子周岁时,人们送红包,孩子结婚时,人们给戴红花,老人高寿时,人们给挂红灯笼,红色伴随人的一生。她还说,她要让红色更早地进入胎儿的一生,趁胎儿还没有出生就给他红色。如果将来胎儿是男的,他今后会大展宏图。如果将来胎儿是女的,她今后会洪福齐天。”华子良的记忆力很强,把姚小妹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胡蝶听得有点不相信了:“这都是少夫人说的?”
华子良急忙回答:“都是她说的。我哪里有水平说得出这样的话啊?”
华成福接着问:“怎样让红色更早地进入胎儿的一生?管家,你问过她吗?”
华子良支支吾吾:“这我没有问过。”
胡蝶没有想那么多,也就没有追问下去,反而神色盎然地说:“看样子,淑贞的脑子转弯转得快,竟然不闹打胎了,而且还心花怒放的。既然她有这样好的心情,那我们也助她一把,为她多摘些红花来。”
华成福也来了兴趣:“管家,你多安排几个人悄悄到外面去摘些红花回来。”
次日,姚小妹和肖自丽漫步走到花坛边,姚小妹轻声问道:“肖妹,我们昨儿摘的红花我都泡水喝了,怎么一夜都没有反应呢?”
肖自丽只是过去听人说起过,因此,心里并无把握,只好说:“姚大姐,我恐怕,你喝的分量还不够,或者次数还不够。”
姚小妹说:“也许你说得对。别人吃药一吃就是几天,甚至更长的时间,药才能起效。我也可能要喝那么长的时间。肖妹,虽然我说这事情要保密,而且我对管家也说得娓娓动听,但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迟早会被人知道。”
肖自丽害怕极了,惊恐地问:“那该如何是好?”
“肖妹,我告诉你,一旦有人知道了我喝红花的目的,或者有人逼问你,你就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姚大姐,事情是我说的,我怎么能往你身上推呢?他们会打你的呀。”
“不要紧。我身怀有胎,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如果你不往我身上推,他们就会像上次那样对待你。”
“姚大姐,你这不是要我出卖朋友吗?我不干。”
“肖妹,你听我的,按我说的做。朋友让你做的,这不叫出卖朋友。好了,你记好。不过,这刚才只是我的一种假设。”
“好,姚大姐,谢谢你了。”
“不用谢。这边的红花摘完了,我们再去旁边找找。看能不能摘到更多的红花。”
二人没能摘到几朵红花,只好朝旁边寻去,但走过几个花坛,都只见其它颜色的花,唯独不见红花。姚小妹说:“这几个花坛里的红花好像都被人摘走了,是不是有人知道我的目的了?”
肖自丽脸上一阵紧张:“姚大姐,这如何是好?”
“你就按我说的做。好了,看来,我们是摘不到红花了。哎,回房去吧。”姚小妹说完,怏怏不快地往回走,肖自丽跟在后面不说话。
二人不一会就回到了房门边,推开门来,跨步走进房,他们惊呆了。她们发现,房间内的桌子上,椅子上,床上,地上,到处都是红花。有堆着的,有挂着的,有散开的,简直就是红花的海洋。姚小妹冲到那张大方桌边,惊喜地将红花往嘴里塞,嘴里掉下的红花的花末溅满了她的全身。她就像是一个红花女神。肖自丽也高兴了,不断地从地上捧起一捧又一捧的红花往姚小妹的身上撒。刹那间,姚小妹又像是一个撒花的仙女。
二人高兴够了,胡蝶和华子良才出现在房门口。胡蝶说:“听管家说,你要让红花更早地进入胎儿,趁胎儿没有出生就给她红花。我就派人摘了一些红花放在你的房里,让你多看看红花。就像做娘的吃东西一样,做娘的吃了什么,胎儿自然就吃到了什么。现在,你做娘的看到了什么,那你肚子里的胎儿自然就看到了什么。你看吧,红花。胎儿看吧,红花。”
“对,多看看红花吧。胎儿会喜欢的。”华子良也高兴地说。
胡蝶和华子良说完话就离开了房间。
肖自丽等他们走远之后,又弯下身子从地上捧起大捧红花,朝姚小妹身上撒呀,撒呀,嘴里学着蝴蝶刚才的口气说:“你看吧,红花。胎儿看吧,红花。”
姚小妹微笑着,不停地把红花往嘴里塞。她塞着,嚼着,吞着,恨不得一下子把这些红花全都吞进肚子里,早点把肚子里的胎儿打下来。她对肖自丽说:“真的奇怪,老天爷既是折磨我,老天爷又是帮助我。你看,我不过是对管家说了那么几句话,我却不费功夫就得到了这么多红花。”
肖自丽停住手,走到姚小妹身边,望着姚小妹说:“姚大姐,那是你的话说得好,并不是老天爷帮助你。”
姚小妹反对说:“不能这样说。老天爷如果想帮助你,他就帮助你。老天爷如果不想帮助你,他就不帮助你。肖妹,我现在有这么多红花,老天爷还是帮忙了的。”
“好,你如果喜欢这样说,你就这样说吧。但是,姚大姐,这红花是要泡水喝的呀,你哪能往嘴里直接吃啊?”
姚小妹不停地嚼着红花:“管它呢,反正都是进到肚子里去的。我等不及了。如果是泡水,那要多少时间泡啊。哇,你不说泡也罢,你这一说泡,这倒让我想起了泡澡。我想用红花泡个澡。这样的话,外泡加内服,内外夹击,也许效果会更快更好些。肖妹,快,快把这些红花收拢起来,拿到浴室去,给我烧热水,让我好好泡个澡,最好把我肚子里的胎儿泡出来。”
肖自丽忧心忡忡地问:“姚大姐,这行吗?”
“肯定能行。你知道在身上贴膏药吗?”
肖自丽点了点头。
“身上贴膏药就是让膏药里的药通过皮肤进入身体。我想,这用红花泡澡时,红花里的药也能通过我的皮肤进到我的身体里。快,肖妹,快动手吧。”
“好,你说得有道理,我们拿红花去浴室吧。”说着,她用姚小妹的一件衣裳包了一大包红花,提出了房间。出门时,她转过头来说:“你自己带衣到浴室里去吧。”
姚小妹的嘴巴嚼得没有劲了,肚子也被红花塞饱了,才停止了嚼红花,走到床头柜那里,拿了两件衣,往房门外走去。
姚小妹走进浴室时,肖自丽已经将浴盆放好,浴盆里放进了红花和热水,这时的浴盆就像一个大花篮,升腾的水蒸汽就像云雾缭绕,整个浴室充满着神秘。姚小妹被这种神秘弄得如入魔幻之境。她赶紧脱下身上的衣裳,轻飘飘地跨入浴盆,将自己的身子泡在红花水中。她祈祷着,盼望着,等待着自己的肚子发生变化。她等了一会儿,不见肚子起变化,便对肖自丽说:“肖妹,你不要离开,也许再等一会儿就会有变化了。”
“好,姚大姐,我不离开。你好好地泡吧。”
胡蝶和华子良离开姚小妹的房间之后,胡蝶去了华成福的账房,而华子良去了外面的院子里。
胡蝶走到华成福的身边,自然地,她说起了她要华子良如何用红花布置姚小妹的房间,还说起了姚小妹回到房间后看到红花时所表现出来的从未表现过的那种欢天喜地的神情。说话中,胡蝶为自己别具匠心的设计和安排感到非常的欣然自得。她开心地说:“我这是第一次看到淑贞笑,她笑得是那样的热烈,那样的爽快,那样的开心,那样的美。她简直是被红花陶醉了。我想,她被红花陶醉了,她肚子里的我们的后人也会被红花陶醉了,这该是多么令人心花怒放啊。等我们的后人出生后,它无论是男还是女,都会聪明过人,漂亮透顶,强壮无比,前程无量。哎呀,福爷,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美啊。”
“但愿如此。我早就希望有这么一个后人啊。夫人,你安排得好。只要是对淑贞保胎有益处,你就多安排点吧。”
“这还用你说吗?往后啊,我会给她吃好的,喝香的,玩开心的,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无话可说,让她给我们生个白白胖胖胖胖墩墩墩墩实实的后人。”胡蝶心里憧憬无限,嘴里妙语连珠。
“好了,看把你美得那个样子。夫人,你把红花放在她的房里就能起到这样的作用吗?”他高兴过后,向她提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想是的。红花放在她房里就等于创造了一个美丽而舒适的环境。环境好,心情就好。心情好,肚子里的后人就好。”
“你是这样认为,但是淑贞会不会这样认为呢?她会把红花用于别的用途吗?”他这样设想着。
“哦,福爷,我可没有想得这么多。她还能把红花用于别的用途?”胡蝶的脸变得慌张起来,“噢,对了。我看到她满嘴都是红花,她为什么会嚼红花呢?”
“嚼红花?她会不会是吃红花呢?”他猜测说。
“是啊,她会不会是吃红花呢?难道她是用吃红花的办法让红色更快更早地进入胎儿?”她也跟着猜测起来。
“福爷,太太,红花,红花!”华子良老远就气喘呼呼地叫喊着。
“管家,红花怎么了?”华成福严厉地问。
“福爷,太太,红花有毒!红花能打胎呀!”
“能打胎?你是怎么知道的?”胡蝶大惊失色地问。
“我刚才在院子里跟几个下人说起少夫人突然特别喜欢红花,她还吃红花。那几个下人说,外地有一种土方子用红花打胎,所以我这才赶来向你们报告。”
“用红花打胎?她还吃红花?”华成福思索着,“快,夫人,赶快去把红花收起来。”
“快,管家,赶快去少夫人房里收拾红花。”胡蝶命令道。
华子良二话没说,拔腿就往姚小妹的房间跑去。他推开房门,跳进房门,只见地上散落着为数不多的红花,却不见姚小妹。他不敢怠慢,赶快跳出房门,对快步走过来的华成福和胡蝶说:“福爷,太太,少夫人不在房内。”
“淑贞,淑贞!自丽,自丽!”胡蝶立即喊了起来。
“我在浴室里。”肖自丽应声答道。
“肖自丽,你过来。”胡蝶大声喊道。
“呃,我来了。”肖自丽感到事情不妙,马上答话,跑了过来。
“肖自丽,我问你一个事,你要老实说。要不然,我就家法从事。你是知道家法从事的味道的。”
“太太,我知道。你问吧。”
“你少夫人吃红花干什么?”
肖自丽的脑袋像是嗡地一声炸开了。她心想,姚小妹预料的事终于发生了,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难道她现在就按姚小妹说的去说吗?如果她不说,刚才胡蝶说要家法从事,这就会成为必然。但怎么说呢?快,得赶快说。于是,她还是转了个弯子说:“福爷,太太,少夫人是吃了红花。”
“我是问你她吃红花干什么?”胡蝶急得吼叫起来。
“她一会儿一个说法。”
“她说什么了?”华成福不耐烦地问。
“她一会儿说,她要让红色更早地进入胎儿的一生。如果将来胎儿是个男的,他今后会大展宏图。如果将来胎儿是个女的,她今后会洪福齐天。”
“她还说什么?”胡蝶又问。
“她一会儿说吃红花可以打胎。”
“她知道吃红花可以打胎?那她是有意要打胎哪?”华成福这样分析说。
“肖自丽,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报告,你还和她联手摘红花,你反了!管家,你给我家法从事!”胡蝶的肺都要气炸了。
“福爷,太太,你听我说。少夫人总是说法不一。你如果让我向你报告她吃红花是为了让红色更早地进入胎儿的一生,这对我来说就没有必要报告,因为管家也知道,他会向你报告的。你如果让我报告她吃红花是为了打胎,那么你们就会惩罚她。如果你们惩罚她,她说的美好愿望让红色更早地进入胎儿的一生就会落空,而且,你们的家法也会直接影响她肚里的胎儿。福爷,太太,我真地难办啊。”肖自丽胆怯无比地说。
“你混蛋,我暂且饶你。你现在告诉我,你少夫人到哪里去了?”胡蝶气愤地问道。
“她在浴室里泡澡。”
“这个时候泡什么澡?肖自丽,你跟我进浴室去看看。”胡蝶说着话,冲向浴室。
姚小妹还在浴室的浴盆里泡着,刚才浴室外面发生的一切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她为肖自丽刚才的圆满解说感到高兴。看来,胡蝶对肖自丽是不会使用家法了,对她也不会使用家法。因此,她安安心心地泡在浴盆里,等着肚里的胎儿早点流产。胡蝶这一冲进浴室,姚小妹感到流产就难说了。但是,她还是静静地泡在浴盆里稳如泰山,等待着肚中的胎儿流下来,哪怕是最后一分钟流下来也行啊。
胡蝶见浴盆里满是红花,又见姚小妹泡在红花水里。她明白,姚小妹是要用泡的办法打掉她肚中的胎儿。她立即冲上去,用双手把姚小妹从浴盆往外拉,还找个理由说:“淑贞,你快出来。红花有毒,你会生病的。”
姚小妹根本不理睬胡蝶的话,一个劲地往浴盆里缩身子,不想出来。
胡蝶拉了几次,弄得她身上又是水又是花的,实在是拉不出姚小妹,便下命令说:“肖自丽,你来帮我一把,把你少夫人拉出来。”
肖自丽不得不赶紧跑到浴盆边帮忙,但她是用两个手指拉三个手指推,根本就没有帮胡蝶的忙。
胡蝶感到,她们两人都拉不出姚小妹,就干脆作罢不拉了,对肖自丽又命令说:“肖自丽,你赶快拿个脸盆来,将浴盆里的红花和水全部都舀出来。”
肖自丽知道,自己这下子再也不能装模作样了,便从旁边拿了一个脸盆,将浴盆里的水一脸盆一脸盆地往外舀。不一会儿,浴盆里的水全被舀完了,姚小妹露着个大肚子躺在浴盆里。
胡蝶做出一副怜悯的样子说:“淑贞,你这是何苦呢?难道你就不怕生病吗?赶快起身穿衣,回房去歇息吧。”然后,她又对肖自丽说,“自丽,你把这里的红花收拾干净,然后把你少夫人房里的红花也收拾干净,最后将所有的红花都交给管家,不得少一朵红花。”她说完后,便走出浴室,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换下了身上的湿衣裳。
姚小妹从浴盆里站起来,用毛巾擦干身子,穿起衣裳来,对旁边收拾红花的肖自丽说:“肖妹,你真地长见识了,会说话了。你今儿免受了一次家法。”
“姚大姐,你别操心我。你想想你自己的事吧。”
“我的事?我想了也没有办法啊。这些红花都得交给管家,我今后上哪里去弄红花啊?”姚小妹无奈地说。
“姚大姐,我们想办法留下一些红花吧。”
“红花少了是不起作用的。”姚小妹叹气说,“肖妹,除了用红花打胎,我还能用别的办法打胎吗?”
“是啊,还能用别的办法打胎吗?”肖自丽陷入了沉思。
这天吃过夜饭之后,王尔丽没回房歇息,而是兴致勃勃地独自一人在院子里走,没走多久,就在前方看见了宗什善。
宗什善也是独自一人在院子里走。她不时地左顾右盼,像是在看什么,也像是在找什么。
王尔丽觉得奇怪,便紧走几步,想要走上前去,看宗什善在那边到底干什么。
二人朝着同一个方向走着,宗什善一点也没有发现身后的王尔丽。
王尔丽跟着宗什善走过十多步远,也没有看出宗什善到底在干什么,便突然嗨地一声叫。
“啊!鬼呀!”宗什善被吓得魂不附体,脸色苍白,身子颤抖不止,差一点跌倒在地上。
王尔丽没想到宗什善会被吓成这个样子,便赶紧解释说:“大白天的,哪里会有鬼呀?”
宗什善听见王尔丽的声音,这才转过身,长嘘了一口气:“哎呀,是你呀,你简直把我吓死了。”
“大嫂,我又不是鬼,怎么会把你吓死呢?”
“你不知道吗?人吓人,吓死人嘞。”
“真的?那好,我下次不吓你了。大嫂,你一个人走到这院子里来干什么?”
“我找点草药。这几天我的腿上总是长些红坨。我想找点草药治一治。”宗什善说话后,顺手将手里的几根草拿给王尔丽看。
王尔丽看了,感慨地说:“哎呀,这草也是药啊?大嫂,你听说红花也是药吗?”
“没有,我只听说菊花是药,没有听说红花是药。”
“大嫂,那我听说了。我是听管家说的,管家说红花是打胎的药。”
“打胎的药?”
“对,打胎的药。管家还告诉我一个故事,真是笑死人了。”
“笑死人?那你说出来听听。”宗什善好奇地说。
“那姓姚的不是还怀着胎吗?她现在还是跟从前一样,想方设法要打胎。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到用红花打胎,她把这院子里的红花都摘光了。”
“把红花都摘光了?走,我们到花坛去看看。”宗什善兴趣盎然地说。
“走,我就是来看花的。我来看看红花是不是摘光了,是不是管家讲假话了。”
二人径直朝前面的花坛走去。来到花坛边时,二人睁大眼睛急速搜索花坛。
“哎呀,真地看不到红花了。”宗什善惊异地说。
“走,我们再去旁边的花坛看看。”王尔丽建议说。
二人连连看了几个花坛,都只见黄花,白花,紫花,唯独不见红花。
宗什善说:“管家没有讲假话,不过,这花坛里的红花都摘完了,那姓姚的怎么还是挺着个大肚子呢?恐怕这院子里的红花还不够用吧?”
王尔丽笑了笑:“还不够用?那天,娘和管家给她送了几箩筐红花嘞。”
宗什善不相信地问:“怎么?娘也帮助她打胎?”
“说起来就笑死人了。姓姚的也够狡猾的,她为了掩人耳目,竟然编谎话说她要让红色早一点进入胎儿的一生。如果将来胎儿是男的,他今后会大展宏图。如果将来胎儿是女的,她今后会洪福齐天。娘和管家都信死了,特意派人为她摘了几箩筐的红花,还用红花把她的房间装饰成了花的海洋。”
“哎呀,娘和管家上当受骗了。”宗什善惊叹地说。
“就是嘛,后来呢,姓姚的大口地吃红花,也不知道她吃了多少红花。再后来呢,管家从下人那里知道红花可以打胎,他这才告诉娘。等到娘和管家去收回红花时,他们却发现姓姚的在用红花水泡澡。”
“用红花水泡澡也能打胎吗?”
“我想至少姓姚的是这么认为的。”
“也许吧,药,就像我手里的草药,是可以通过皮肤进入人体起作用的。哎呀,真的是笑死人了。”宗什善撇着嘴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完,她又说,“娘那是在助纣为虐啊。”
“不,娘那是欣喜若狂了。她知道姓姚的没有流产,就认为她有后人了。她对姓姚的不只是百依百顺,而且还是百般殷勤。我想,今后一旦那胎儿出生了,娘还不把姓姚的当祖宗待啊?”王尔丽嫉妒说。
王尔丽的话引起了宗什善的同感:“把她当祖宗待?那娘把我们当什么待呢?那还不把我们当龟孙子待啊?”
“当龟孙子待是什么滋味?”
“那滋味还能好到哪里去?还不是姓姚的不想吃了的就给我们吃,姓姚的不想穿了的就给我们穿,你认为我说得对吗?”宗什善反问道。
“哎呀,真是不可想象。都是因为姓姚的肚子里的后人。”王尔丽口气凶狠地说。她就弄不懂,姚小妹本来可以母贵子荣的,为什么偏偏要流产?姚小妹既然那么想要流产,她们可不可以来个助人为乐,帮姚小妹流产?她们如果这样做,姚小妹说不定还会感谢她们嘞。
“喔,那怎么行呢?爹娘那一关就通不过啊。”宗什善局促不安地说。
“那有什么通不过的?如果他们问起罪来,我们就说,我们以后会给他们生一大群后人。这样的话,不就可以过关了?”王尔丽出主意说。
“嗯,你说得有道理。到时候,你生一大群,我生一大群,那爹娘不光待我们像祖宗,而且还会奖励我们。对,这样好。这对大家都好。可是,二妹,我们该怎样帮姓姚的呢?”宗什善的不安心理消失殆尽。
“是啊,有什么好办法呢?能不能怂恿她像上次那样狂奔乱跑呢?”
“不行。她上次狂奔乱跑都没有流产啊,况且,她也不一定会听我们的呀。”
“是啊,那能不能给她多送些红花呢?”
“这恐怕也不行。她这次又是吃红花又是用红花水泡澡,她都没有流产啊。”宗什善否定说。
“那有什么好办法呢?”王尔丽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