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记下

作者:蛋氨酸Met 更新时间:2017/4/2 15:28:17 字数:3792

果然不出老妈所料,打转变之后,我便再没有经历过那要命的腹痛。对此我也不知道是该烦恼还是该舒一口气。

我足足撑了三天没让她带我去重办身份信息,寄希望于奇迹能够出现,让我变回岑铭,不过却未能如愿。

就像溺水的人丢失了救命稻草一样,我只能被老妈拉着去派出所重新登记户口、办身份证。虽然给一个黑户弄这些是一件麻烦事,不过在老妈那里,不过是打点打点关系的问题。不到半个月,我的一份天衣无缝的履历便被“伪造”了出来,新的身份证也拿到了手。

我看着那张崭新的小卡片上明眸亮齿的自己,干净得就如同一朵刚刚出水未经任何污染的芙蓉。手指轻轻划过那张拇指大小的证件照,我始终还是无法相信卡片上这个美好的女生是自己。

那个在足球场上挥洒汗水、横冲直撞的男生,那个和几个好哥们一起逃课泡网吧、打游戏时候满嘴脏话的男生,那个一直默默地喜欢一个女孩儿却因为内向害羞不敢表达的男生。

那个男生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面容如初放的海棠,喧嚣的内心世界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纸的岑青画。而过往的一切,都被深深地埋在了这张白纸的下面。

——

我转头看向镜子,镜中影也转头看我。我抬起左手挥了挥,镜中影也抬起左手挥了挥。

我当然知道这样的确认是毫无意义的,但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地去做。

“青画呀青画。都过了一年了还是不习惯吗?”我自言自语道。

就在这时,门铃“叮咚”、“叮咚”地响了两声。我心想是郑姨来了。

郑姨是老妈这一年特意请的保姆,平时倒也不用总呆在我家里,就是需要的时候替我做做饭而已。郑姨四十多岁,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念完初中就辍学打工了,小儿子还在上小学,偶尔她还会接了刚放学的小儿子来我家做饭。

那个小男孩聪明可爱得紧,我着实很喜欢。郑姨带他来的时候我都会逗他玩玩。郑姨不带他来的时候,我还会问郑姨今天小家伙咋没来。

打开门后,还没等郑姨进来,小家伙就率先冲进了客厅。“青画姐姐,我都想死你啦!”

“李怀恩,消停一点!”郑姨冲我不好意思地一笑,“青画今天晚上想吃点什么?”

我一脸羞愧地指了指桌上我刚喝完的一碗粥,“我才刚起床吃了点东西,晚上就吃点清淡的流食就行啦。”

郑姨看我身上穿的一身睡衣,想了想问道:“这日子你是不是来那个呢?你看看,阿姨差点忘了这茬。”

我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心里也为之一暖,郑姨来我家两个月后就记下了我的姨妈周期,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情,但在我看来还是郑姨满满的心意。

“那阿姨给你熬一锅红枣粥去,你啥时候饿了就吃。”郑姨转身就要走,“我先下去买点红枣。”

“郑姨不用啦,家里有。”我进到厨房里,找出一袋红枣来。

“那正好了。”郑姨接过红枣就进了厨房。

李怀恩正坐在沙发上眼巴巴地坐着,看着郑姨进了厨房,他就像一只见了鱼的猫一样朝我扑过来。“青画姐姐,我都一个星期没见到你了!”

“是呀,姐姐也可想你了!”我蹲下去抱住他,“学校里怎么样,今天作业多吗?”

一提起这个,小家伙立马哭丧个脸,“多啊,所以今天只能在姐姐家呆一小会儿。”

“是吗,那在姐姐家好好玩一玩好不好?”我是真的喜欢这个奶里奶气的小家伙,也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暂时忘记过往,代入到一个女生、一个姐姐的身份当中去。

小家伙摇摇头,“我今天不想玩。”

我看他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心里忍俊不禁。问道:“怎么啦?”

“都怪那个张恒超!本来我和徐婷婷玩得好好的,他突然跑出来。现在徐婷婷说我们两个谁期末考试考得好她才跟谁玩,可是我怎么能考得过张恒超啊?他不光数学语文能考100,英语也能考90多分!”

我哑然失笑,原来小家伙是春心萌动了。“这样,一会儿我跟郑姨说说,以后天天把你带来我家,我给你补补课,保证你考试里不比张恒超差怎么样?”

小家伙登时急了,“不能让我妈知道我和徐婷婷的事!她会训我的!”

我被他彻底地逗笑了,右手胡乱地摸摸他的头。“放心啦,我就说给你补课不说为什么。”

“跟谁都不能说!”他认真地看着我语气夸张地说道,还伸出一根小拇指要跟我拉钩。

“跟谁都不说!”我也学着他的语气晃了晃头,伸出小拇指和他拉钩。“这是咱们俩的小秘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念完那个充满了童稚和童真的咒语后,我俩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小家伙更甚,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欢呼。

“对了,姐姐,我妈妈跟我说你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以后我都见不到姐姐了,是真的吗?”小家伙的脸说变就变,前一秒还在高兴地欢呼,后一秒就差点要哭出来了。

我看着他那张小脸儿,心里也舍不得这个小精灵。“姐姐去上大学,寒暑假也得回家的,你也可以见到我呀。”

“可是我妈妈说以后就不会再来姐姐家了。我不想再见不到姐姐,我都可以再不和徐婷婷玩,也不能见不到姐姐。”小家伙嘴真甜,以后肯定是个撩妹高手。可惜在这方面,我是有百分百防御能力的。

老妈雇郑姨纯粹就是为了照顾我,我一旦离开了去上大学了,当然就不会继续这份雇佣关系了。

“等你长大了,可以自己来姐姐家嘛。”

郑姨弄完了饭走出了厨房,“青画,阿姨给你熬了点红枣粥,拌了点柿子和黄瓜,饿了就吃哈,今天李怀恩作业特别多,我得领他回家写作业去了。”说完她便招呼小家伙过去。

小家伙不舍地看了我一眼,还是走了。

“郑姨,以后没事的话,每天都把李怀恩带过来我给他补补课吧,孩子马上要期末考试了。”

郑姨连忙推辞,“不用不用,这太麻烦你啦。”

我笑笑,“不麻烦,您也知道我喜欢这小家伙。”

“那真的是太谢谢青画了,你看你妈一个月给我这么多钱,就用我时不时过来做个饭,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现在你还要帮李怀恩补课,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好。”郑姨的感谢之情溢于言表,我看了却有点心酸。

她家的家境我大致了解一点,她们一家四口在平宁市里租房子住。丈夫在外打工的时候受伤落下了残疾,只能开了家音像社糊口,可眼下的时节手机、电脑这种新媒体崛起地太快,本来生意就不太好的音像社更难维持下去了。家里的大儿子不务正业,初中毕业以后没有找过什么稳定的工作,也不会什么手艺,现在在市里一家餐厅当服务生,每个月拿点微薄的薪水,还总是和一帮酒肉朋友出去鬼混,让郑姨操碎了心。

好在李怀恩既聪明伶俐又乖巧懂事,可以说是她们家里唯一的希望了。

而我现在的条件全都是我老妈奋斗了二十年给我的,我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他们不敢奢求的东西,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会慨叹这个世界生来就不是平等的,如果换我到这样一个家庭中去,恐怕无论是我还是这个家庭都会更困难的吧。

我冲郑姨笑了笑,“您都照顾我一年了,我生病的时候,痛经疼得不行的时候,你都一直陪着我,这点小事不算啥。什么时候这小家伙出息了我才最高兴呢。”

郑姨抹了抹眼泪,“我来之前还在想自己要照顾一个什么样的大小姐呢,来了之后才知道你是这么好一个姑娘,家里条件这么好一点也没有那些公主做派。以后郑姨也见不到你了,心里怪难受的。”

我挤出一丝笑,“以后也可以过来看看我嘛,”我摸摸李怀恩的头,“对不对呀,李怀恩?”

小家伙拼命点头。

“你高考怎么样?想好去哪了吗?”郑姨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是去海城大学了,学生物。”报考生物这个专业是我考虑了好久的,之前在网上查都是铺天盖地的慎入“生化环材”的评论,也就是尽量不要碰生物、化学、环境、材料这四个专业,好多过来人栩栩如生地描绘了生物狗的生存现状,难就业,难出成果,如果不是真的热爱加上家境不错尽量不要入坑……

这些我都不在乎,我选择这个学科的真正目的还是在于,我想要弄清楚我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这算热爱的话,我家境也还可以,总而言之也满足入坑的条件了。

无论如何,我都想追寻一个肯定的答案。

“海城大学……”郑姨喃喃道,“好学校呀,阿姨祝你学业有成啦。”

“谢谢郑姨。”我甜甜地一笑。

“那我们就先走了,明天晚上我再把李怀恩带过来。李怀恩,跟姐姐说再见。”

“姐姐再见!”小家伙朝我用力地挥挥手。

“再见,路上慢点走。”

送走了郑姨和李怀恩,我径直回到沙发旁边瘫坐在沙发里。

不知怎得,突然想起了原来的老同学们。他们高考考得怎么样呢?以后都要去哪里了呢?

一年之前,岑铭的消失,老妈为了一了百了直接用了“患急性阑尾炎未能及时就医导致死亡”的理由,然后不带有任何强迫性质地劝告我,尽量不要再去接触这些老同学。

我转去了另一所重点高中,可是我不止一次地偷偷溜回原来的学校,远远地看着他们几个聚在一起的身影。还是那么亲密无间,只不过少了一个人。

我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不敢上前去和他们说话,我害怕我即使说了我是岑铭他们也不会相信,更害怕他们即使相信了我真的岑铭,我们的关系也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毕竟男女之间,永远存在着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异性间的友谊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的。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景象,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可天色还是不见变暗,外面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一座一座高楼林立。一年了,那种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还是没变。

外面的人,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健康还是残疾,快乐还是悲伤,他们都是正常的人。

唯独我一个,是这大千世界中的异类。

泪水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滑落,像一根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弄得我下巴有点痒。

“怎么越来越爱哭了?”我拭去第一滴泪水,可是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接踵而至,我抑制不住地泪流成河。

那么多人羡慕我,就连在我转学之前在班上被奉为女神的子衿都直言羡慕我,羡慕我的容貌,羡慕我的家境,羡慕我的聪颖。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又何尝不羡慕他们,我唯一想要的不过是做一个最简单的“普通人”。

然而我也明白,这是我最大的奢求。

“青画呀青画,”我心里想着,“这张白纸,得画上一幅好看的图画才行,不能有一点儿脏了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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