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着观光梯直线上升,下面的街道上老妈仍堵在洪流之中。
老妈对我刚才那个提议的回答始终在我脑海之中回响。“妈不找了,一个人过挺好的。”
我问道:“那你自己一个人多孤单啊?”
“你觉得是孤单,我觉得是清净。妈妈比你想得强大多啦。”
“两个人多少有个照应啊!”我看老妈的态度比我对这种事的态度还要坚决。“你一个人在家,万一突然生病了怎么办?连救护车都没人给你叫!”
“世界上那么多人独居,也没见几个出事的,你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的。而且你想想,我现在再找还能找什么样的?比我差的我瞧不上,这就过滤掉一大半人啦。比我好的或者和我差不多的里面,在我这个年龄的基本都有家了,比我年龄还要大的我也不可能考虑的。比我年轻的,你认为他们还能看上我吗?”
“可是……”我又被噎住了。“我不管,你不找我就不找!”
“青画!”老妈的声音严肃起来,甚至有点发火,“你个还没成年的小丫头片子和我一个奔五的比什么比?”
“奔五什么奔五?你现在看起来顶多三十岁!”
这句真心的奉承确实让老妈的火气降了很多。她轻声说道:“青画,妈妈有你就够了,不用别人了。我要是再找一个的话,你没法去正常面对他的。”
老妈终究还是在为我考虑,我把头低下去不说话了。是啊,以老妈的条件,想再找一个不错的其实易如反掌,到如今儿子变成了女儿,她就不得不顾虑一些其他的事了。
“看看这给你感动的,我这要是把你出生这十八年我给你做过的事挨个讲一遍,你还不得把八达岭长城哭倒了?赶紧擦干净了,别哭了!”老妈的毒舌真的是太讨厌了!
就这样,我的这个提议被老妈单方面无情否决。送我到目的地之后,她就差一脚给我踹出车外去,“回家之后跟我说一声!”
说完,她就关上了车窗继续在车里惬意地吹空调了,而我刚从凉爽如仲春的空间里出来,一股猛烈的夏日热浪便给我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身处在桑拿房中。
“这才早上就这么热,中午得热成什么鬼样?”我心里咒骂着。急忙朝着车里挥挥手,飞也似得逃进了健身房所在的大楼。
感受着空调送来的习习凉风,我才放松地喘了口气。
这一路来的交谈让我心思烦乱,也不想再去考虑那么多了,如果今天没有来姨妈便好了,就可以在健身房随便发泄发泄。
我找到这家“麦克斯健身中心”的时候刚好八点整,早上的时间还没有什么人,只有柜台处的几个工作人员。而当我看到正在柜台处整理着什么东西的一个工作人员的时候,浑身就像是触电了一样呆住。
瘦高的身材,鼻梁上一副厚重的近视镜,笑起来脸上会有两个小酒窝,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可是我比谁都更清楚这个人究竟有多么闷骚。
“朱博……”在这里遇见曾经的好兄弟,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要逃开。
心脏不自觉得开始“砰砰”跳动起来,进去或者不进去的两种思想在我的脑海里剧烈地碰撞,离开是个与过往一刀两断的轻松选择,可进去的话就意味着我要重新跳进那个我花了一年时间才勉强游离出来的世界——尽管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可不真的不能保证进去之后不会发生什么多余的事情。
我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进去。曾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如果能借着这次机会重新“认识”他,能在远处默默注视着他对我而言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可惜得是,我永远也不能以岑铭的身份站在他面前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默数三个数,然后抬脚便走了进去,站在柜台前面。
健身房的工作人员平日里见过的美女也不少了,不过这几个雄性看到我走进来还是双眼放光。“美女,需要帮助吗?”朱博旁边的一个肌肉男热情地问道。
“办一张暑期的季卡。”
“好的,我们家有两种季卡,金卡1799元,普通卡1499元,金卡可以享受私教课八折优惠和高档更衣室。”
“银卡,谢谢。”我并不需要找私教,也对什么高档更衣室没兴趣。“刷银行卡。”
“好的,美女,身份证出示一下,打开付款码这边付款。”他指了指朱博的方向。
我把身份证拿出来递给他,然后去朱博那里刷银行卡。
我俩仅仅相隔了一个柜台的距离,我紧张地要命,甚至不敢正眼看他,生怕在对视中他会在我的眼睛里看到岑铭的痕迹。
“你是岑青画吗?”朱博一边扫码一边问道。
这一问可给我问懵了,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眼睛里写满着诧异地看着他。
旁边的肌肉男“啧啧”两声,“你认识这个美女呀?”他正在用我的身份证办卡,当然知道我的名字了。
“这可是十八中有名的美女学霸啊,我去十八中找同学的时候见过你好多次啦,我同学每次看见你都特别激动。刚才你进来我就觉得眼熟,越看越像。”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没想到我偷偷跑去他原来的学校那么多次,他却早早地就知道我了。
“你是高考完了在这里做兼职吗?”
“对啊,”他指指肌肉男,“这是我表哥,他介绍我来的。”
“这样啊……”
肌肉男笑盈盈地把我的身份证和健身卡放到柜台上。“美女,卡办好了,请收好。”
“谢谢。”我冲他一笑,然后拿过了卡和证。
“需要私教吗?增肌、减脂、塑型……”
我摇摇头,“不用,谢谢啦。”
“好的,朱博,你去带这位美女转转,介绍介绍。”肌肉男朝着朱博挤眉弄眼道。可他的这些表情都被我收入眼中。
我再了解朱博不过了,这小子表面上古井无波,坐怀不乱,心里怕不是早就乐开了一朵粉红色蘑菇云了。可是看着他现在一脸古板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有几分想笑,也有几分感伤。
曾经我们可是一起坐在学校的大花坛旁边偷瞄女生的,那些最没节操最猥琐的话只和彼此聊天的说过。可惜了,我们两个都属于那种有色心没色胆的,也不对,他还稍微有一点,我是真的一点都没有。
可是现在,我们之间的角色转变了,我一瞬间从他穿一条裤子的“战友”变成了他的目标。不知道他会怎样跟岑铭形容我呢?会添油加醋,吹得天花乱坠吧。而岑铭听了,就会羡慕得要命,第二天便驻扎在这个健身房里。
“这片就是器械区,跑步机、蝴蝶机之类的都在这边。”他引着我在健身房里打转,“你高考考得怎么样?准备报哪?”
“还行吧,准备去海城大学。”
他明显地一怔,神色落寞了一下。
他是想到岑铭了,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百感交集。
“挺巧的,我最好的朋友也姓岑,学习也特别好,当初也想要考海城大学。”
“那……后来呢?”还是提到我了,我只能顺着他的话问道。
“高二那个暑假生病去世了。”
如果换一个其他的女生肯定会以为这个人在编故事撩妹吧,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可是,对于我而言,他的话却戳进了我心里的最深处,让我一阵心痛难受。
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现在现在他身边的这个美女就是他以为死掉的昔日好友,他会作何感想。
看着他失落的样子,我的心里万般歉疚。我突然变成了女生,开始了新一次的生命,可是却给曾经最好的朋友带来了难以忘怀的遗憾。我说了一个不得不说的谎,而以后,要一直努力地把这个谎给圆下去。
我突然有些后悔刚才那个决定,但是我现在已经逃无可逃了,器械区真大呀,什么时候能走到头呢?
一阵沉默之后,我还是觉得应该扯开这个话题。“一直在说我了,那你呢,你考得怎么样?”朱博的成绩向来也是很好的,有时候模拟考试还能超过我,想必高考成绩也不错吧。
“也还可以吧,我也准备报海城大学。”
我一怔,这个家伙一直想去上海的,怎么突然变成海大了?
“本来我是想去上海的,但是……”他苦笑道,“我最好的朋友去不了他想去的大学了,我就当是替他念一遍海大吧。”
我只觉得鼻尖猛地一酸,然后心里才开始难受。我用尽全力忍住眼泪,心里不住地暗骂自己爱哭鬼、自私鬼,甚至有一种向朱博坦白一切的冲动。
他现在也闷闷不乐地很,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这边是有氧区,你应该会经常用得到。”
“要是他能知道,一定会特别感动的。”我认真地对他说道。
朱博默默地摇了摇头,“他不会知道了。”
“他会知道的!”我差一点就控制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可惜功亏一篑。
他察觉到我声音里带着哭腔,转过头来吓了一跳。“你……怎么哭了?”
我连忙拭去泪水,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感动。”
他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有啥好感动的?”
“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真好。”我发自内心的说道。
他自谦地笑道,“可能吧,不过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好了,女生不能看表面,男生也是不可以的。”
这个家伙看起来真的是心情不好,要不然聊到这个份上早就开始撩妹了,绝没可能说出这种离“我可是个闷骚男”只差一步的话。
“你是叫朱博吧,以后咱们可能就是校友了啊,留个联系方式吧。”我这辈子第一次主动向异性要联系方式,结果这异性特么的还是个男的,我这前半生过得也太失败了。
“好啊,你把你微信给我扫一下。”他掏出手机加了我微信好友。
加完之后,我才意识到不妙。我微信的头像是德国足球国家队和拜仁慕尼黑俱乐部双料队长拉姆,和岑铭同为校足球队队员的朱博也很清楚岑铭最喜欢的球员是谁。
“你喜欢拉姆?”朱博第一时间就问了出来,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我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这可是真的神了,他最喜欢的球员也是拉姆。”他的眼睛没有顾忌地盯着我,“要不是咱俩年纪差不多,我都要以为你是他投胎转世了!你们俩……除了性别和外表,实在是太像了。”
我没说话,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去怎么说。
朱博也没有可能想到在我身上会发生这么荒唐离奇的事情。他开始解释:“我的意思不是咒你啊,是你们两个真的有太多共同点了……”
“我知道的。”我朝他笑了笑,表示我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要是他还在的话,你们可一定得认识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呢,可惜岑铭不在了。”我话刚一说出口,便意识到了自己说露馅了。朱博从头到尾就没有提过岑铭这个名字,我却在漫不经心之中脱口而出了。
没有哪个人会这么随意地说出自己的名字的,即使是曾经用过的名字,因为正常人都会用“我”这个字眼代替。可是,不仅“岑铭”这个名字是我早已不用的名字,岑铭这个人也早就不是我了,岑铭的人生和岑青画的人生在这一年之间早就被割裂地几乎彻彻底底,以至于我现在偶尔都开始觉得岑铭本就是另一个人……
我为什么没用“他”,为什么呢?但愿朱博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吧,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可惜事与愿违,朱博听到之后便站在了原地。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你认识他吗?”
在别人眼中我向来是冷静、聪颖、处变不惊的代名词。可是在关于我真实身份的问题上,还有在曾经挚友的面前,这冷静、聪颖、处变不惊便失了灵。我大脑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圆下去。
别说朱博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我现在有多不对劲。
自己聊爆了自己承担,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刚才的话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一切都和他坦白了吧。以我对他的了解,无论他能不能接受我都是绝对会为我保守这个秘密的。
我环顾了一周确认没有人之后,终于做出了这个对我而言无比重大的决定。
“朱博,对不起,瞒了你这么多。”我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什么意思?”朱博听得更加一头雾水了,他自然不知道我瞒了他什么,即使他的想象力再丰富,也不能想到我变成女生这上面来吧。
不过我真得是不想再装下去了,坦白这件事迟早都要发生的,否则我对他的欺瞒将永远成为压在我心头上的一副重担——从我没有转身离开而是走进了这家健身房的一瞬间开始就注定了。
什么想要默默关注曾经的好友,不过都是我心里的自我暗示而已,我的潜意识里就从来没有放弃过去找回这份遗失已久的友情。
“如果我说,岑铭没有死,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