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博听到之后瞬间懵了,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对于他的冲击毫无疑问是爆炸性的。
“你的意思是……·你就是岑铭?”他难以置信地确认道。
我苦笑一下,点了点头。
“你去泰国了?”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去你个头啊!”我有点难为情地打了他的肩膀一下。可打完之后越来越觉得自己刚才这轻飘飘的一下和小女生羞嗔没什么两样。
“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说?”既然已经决定摊牌了,那就从头开始全盘托出吧。
一分钟后,朱博便带着我来到了休闲区的水吧,他掏腰包买了两杯果汁。
“你真的是岑铭?不会是骗我吧,这很严肃的!”朱博板着脸跟我说。
我也板起脸,“你右腿膝盖上有一道疤,是小时候贪玩爬墙摔下来被钢筋划伤的。高一下学期咱俩中午去网吧上网自行车都被偷了。你一直喜欢隔壁班的江子茹……”
“可以了可以了,我信你了。”朱博举双手投降。前面两件事还有几个同学知道,不过最后一件,他只和我说过。“那你是怎么回事。”
我狠狠吸了一大口果汁,冰得我牙痛,赶紧吐了出来。“不好意思……这几天情况特殊,不能沾凉的。”
“大姨妈?”
我点头。
“现在变性手术这么厉害了吗?”
“变你个头啊!”我白了他一眼。“我没做过手术。”
“那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吃药?”
“吃你个头啊!你暂时不许说话,先听我说!”我凶道。
朱博点点头。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一夜之间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我把果汁推到他那边,“我喝不了,别浪费了。”
我看着他一直盯着我含过的吸管发呆。“你要是嫌弃我就算了。”
他听着这句话赶紧摇头,“没事。我信,你现在说啥我都信。”前两个字回答的是吸管的问题,后面一句话则回应的是我的前一句话。
我继续讲:“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每天晚上会小腹疼?”
他点点头。
“我整整疼了一年,最后一个月特别严重,我妈就带着我去北京看病,但是北京各个医院走了个遍检查结果都是正常。我们也只好回来了,刚回到家第一天晚上还很正常的,第二天早上,我就变成这样了。然后这一年以来那种腹痛就再也没有过,我这情况可能和之前的腹痛有关系吧。”
“然后第二天我妈又带我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可好,一切正常!我这一夜之间,不光身高缩了十五厘米,体重少了六十多斤,外形变成了这样,还长出来子宫和卵巢了。你真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
“回家之后,我还想着有没有可能能再变回去,但是我才坚持一天,别说一点迹象都没有,还来了第一次大姨妈。姨妈一来,我妈就直接领着我去办身份证户口本那些乱八七糟的东西了。然后对外她就说我是得了急性阑尾炎没能及时送医死了,有同事来我家就说我是侄女,有亲戚来我家就说是朋友家的孩子或者干脆出去躲着。”
“后来我就转去十八中了。这一年我不止一次跑回二十五中看你们,可是也都是只敢远远看着不敢靠近你们。我能在这碰到你,也算是咱们有缘吧。”我苦笑一下,“我瞒了你们这么久,你怪我吗?”
他摇摇头。
“大致就是这些,你可以说话了。”我解开了他的封印。
“虽然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但是我相信你。我能理解你,如果这种事被别人知道了对你影响太大了。”朱博的反应是我最希望看到的,现在的我太需要一个除了老妈之外在我心里有足够分量的人的理解了。老妈毕竟是我最亲近的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嫌弃我的,但是我根本不敢保证其他任何一个人,包括我那个好几年没见面的父亲,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后不对我产生什么偏见。
“谢谢你。”我朝着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你觉得我恶心吗?曾经是一个男生,现在却活在一个女生的躯壳里。你可能会因为同情而理解我,其实心里也还是瞧不起我的吧。”
我垂下眼睑,不敢看他。我总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太过了,现在的我防御心理和自我保护心理强到了不正常的程度。我极度渴望能被认同,但一旦遭遇到偏见,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住不崩溃。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朱博有些生气了。“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连那些主动去做变性手术的人都不歧视,怎么可能歧视你?”
“可是……你看我现在哪还有岑铭的样子啊。”
朱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现在要是还和岑铭一样,那才不正常呢。既然发生了,也没法改变,就去适应。而且你这变得也一点儿都不差,长得好看,身材又好。不管当女生还是当男生不都是一个活着吗?女生也不比男生差。”
听他说完,我的心里好受了很多。更重要的是,我这个压抑了一年多的秘密,再加上对他的愧疚,憋在心里都快憋出了心病。和他释怀倾诉过之后,心中的重担便瞬间消失了。
一年来,我也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轻松。
“谢谢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不过还是麻烦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谁都不要说,孙皓、南宫和李鑫,尤其是邱桐,都不要说。”
“你放心吧,你就算不和我说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朱博大手一挥,“那邱桐呢?你打算怎么办?”
邱桐啊,她是我暗恋了两年的女生。
我无奈道:“你觉得我现在还会对女生感兴趣吗?邱桐……我早就没那个心思了。”
“那意思是你现在对男生感兴趣呗?”朱博贱兮兮地说,一边说一边用那种只有和我在一起时候才会露出的猥琐表情看着我。“考虑考虑我呗。”
“滚蛋,我对男的也没兴趣。”我翻了个大白眼给他。“快带我再去转转,然后你工作我锻炼。”
“你来着姨妈还要锻炼啊?”
我点点头,“第四天了,没关系的。”
带着我转完整个健身房之后,朱博便回到了柜台处。他那个满身肌肉的大表哥明显对他为何去了这么久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
以我对他的了解,估计我就要成了他的“准女朋友”了。不过我也懒得管他,爱怎么吹怎么吹吧,他表哥估计也能分辨出其中真假。
我去到更衣室里换好衣服,然后照了照镜子。其实现在的我身材已经足够好了,虽然几乎没有什么肌肉,但是肥肉也从来不会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上身和双腿的曲线看着都让人很舒服,转过去从侧面照照镜子,也算得上是前凸后翘,凹凸有致。
我选择过来健身,可能就是出自于人内心中的修饰效应吧。如果你买了一个新房子,一定会进行装修;如果你买了一辆新车,一定也会对它进行装饰;那么如果你得到一个新的身体呢,会不会想要把这个身体也变得更好呢?
但愿我这个决定不是三分钟热度,最好能一直坚持下去。
我今天状态不佳,也不准备开始正式的塑形锻炼,就随便找了个椭圆机练着慢走。我已经尽量减少了运动的幅度,可是五分钟之后,我还是已经气喘吁吁,身上也出了一层汗。
“现在的身体真的是太弱了,就算来着姨妈,也不能这么虚呀。”一组下来我着实发现我之前远远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看来以后真得得经常锻炼了。”
歇了一分钟之后,我便又上去开始第二组锻炼。
肱三头肌、大腿、腰腹,整个身体都麻酥酥地发酸,但是我还是咬着牙坚持着。汗珠一点一点浸湿我的衣服和裤子,好在这身运动套装吸汗吸能比较好,也不会让我太难受。
五组下来,我几乎已经耗尽了自己的全部体能了。
“这些运动量,对于岑铭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我心想,“不过这个身体想练回到岑铭那种程度是很难的了,也没有那个必要。”
休息了十分钟后,我又来到跑步机上面,把速度设置成5.5快走。
“走完30分钟再做几组拉伸,今天就到这吧。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
过了一会儿朱博又走了过来,上到我旁边的跑步机上,把速度调成和我一样的。“感觉怎么样?”
“力不从心啊。”我无奈地笑笑。“现在真的是太弱了。”
“很正常,女生第一次来很少有能在椭圆机上做五组五分钟的,你已经不错啦。”这家伙现在还在安慰我,不过别说,这安慰还挺有效。
我刚才还比较烦闷的心情立刻舒展了许多,我笑盈盈地看着他说:“我说,你这到底是来做兼职的还是来健身的啊?”
“我今天请假了。”朱博看着我呆了一下,然后别回头去,“你别这样看着我,杀伤力太大了。”
“……”我耸耸肩,心里嘀咕了一句:“有吗?”
“朱博呀。”
“嗯?”
“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
“啥意思?”朱博把速度加了几个档,调成了慢跑。
我低着头,低声说道:“就是,你还能像当初对岑铭一样对待我吗?咱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吗?”
朱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可能啊,你忘了之前咱们俩干得都是些什么勾当?一起逃课上网吧打游戏,一起看妹子,一块儿聊黄段子。你现在还能这样吗?”
我也笑了,“那有什么不行的?”
“当然不行了,以前咱俩是狐朋狗友,现在不一样了,男女有别啊。”
“说到底,咱们还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是一码事,但是这不代表我不把你当好朋友啊。”
我也知道自己说这些有点无理取闹的嫌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矫情了。
“不说这个了,”我摆摆手,“你为啥请假啊?”
“不知道,今天没心思了。”
“因为我吗?”
“可能吧。”
“那你一会儿要去干嘛?”我问。
他也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把这个问题原封不动地抛回给了我,“你一会儿要去干嘛?”
我翻了个白眼,这小子别是真的看上我了吧,这可不成。“回家。”
“回什么家,去跟我上网去。”
“不去,”我赶紧摇摇头,“网吧抽烟的太多,呛人。”
“找没烟的网咖。”死缠烂打是这家伙的绝学。“你不是想找回曾经的友谊吗?走吧,然后中午我请你吃饭。”
如果我还是岑铭的话,现在早就已经和他下楼奔向网吧了。可纵使我一万个不愿意,还是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就这一次啊,你怎么游戏瘾还这么大?”
“可不是以前你拉着我去网吧的时候了啊。”朱博鄙夷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啊?”
“再走十分钟,然后做几组拉伸,洗个澡再走。”
“现在可都快九点半了,等你弄完这一套也都到午饭点了。”
“那就直接吃饭,不上网了。”我现在对上网是真的没兴趣,也不知道为啥他这么想带我去网吧,“想玩的话自己下午回家玩去吧。”
朱博叹了一口气,“跟你直说了吧,现在孙皓、李鑫和南宫都在金华网咖呢,你去不去啊?”
孙皓、李鑫、南宫宸、朱博我们五个曾经是班上关系最好的小团体,其他三个人和我之间的关系也仅次于朱博。
高中男生吗,建立起友谊最好的方式就是一起打游戏、踢足球或者打篮球。而我们五个正是班级里有名的游戏小分队,从高一刚开学开始,就慢慢地勾结起来从一个游戏转战到另一个游戏,关系也越来越好。
我和朱博又都是校足球队队员,是球队里的两个边锋,很多次并肩战斗的经历让我俩早就培养出了很深的默契和化学反应,所以相比于其他人而言关系要更近一点。
“你后来走了之后,我们打游戏都得匹配一个路人了。过去和我们打两局游戏好不好,别的什么都不用干,我不和他们说你的事。”
我犹豫了,如果你问我我想不想去再见这些老朋友一面,答案毫无疑问是肯定的。
可是今天能够鼓起勇气和朱博坦白这一切已经到达我承受的边缘了。如果真的去和他们玩游戏的话,万一又像刚才一样说漏了嘴怎么办?
如果现在过去,我要面对的,又是无穷无尽的伪装,我刚刚卸下重担的心上,又会担起更加沉重的负担。到最后我迟早会撑不住坦白的。
我丝毫不怀疑他们不会把我的事告诉别人。但是我自私、我害怕、我输不起。在这里面万一出了一点差错,等待着我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朱博,对不起。”我考虑了半天,然后拒绝了他。“我……”
“没事,”朱博摆摆手,“我理解你,你现在确实应该好好保护自己。谢谢你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等你完事,然后一起去吃午饭吧。”
“好。”我此时此刻,无比地感激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