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病上学体现一种坚韧不拔的精神

作者:L苏氨酸 更新时间:2024/6/14 1:06:48 字数:10267

温多今天照例是被母亲叫醒的。闹钟响过了三巡,但他只是翻了个身,把被子掀到了身子底下,露出穿着花裤衩的大屁股,然后继续他的呼呼大睡。对于一个初三的学生来讲床有一种特殊的魔力。

于是母亲走进屋子里说:“快起床快起床!你看现在都几点了,别去晚了!”

温多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走进卫生间,凭借本能将牙膏挤在秃毛的牙刷上面,然后将带着牙刷的牙膏塞进嘴里,但他的动作停止了,他并不看着任何东西,只是镜子里的自己愣愣地看着他,他好像又进入了一次睡眠。

早上的鸟儿在外边叫唤。厨房里传来抽油烟机的大喊。很安静。

温多终于回过神来,这说明牙刷在他的口中搅动,随后杯中的清水冲进他的嘴,而龙头里的清水扑向他的脸。这些时候,他的精神就会像一个结了冰的湖面,他可以顶着名为疲劳的寒风从上面勉强地走过,但那可供行走的冰面随时都要碎裂,让他重新坠落回无边无际的黑暗睡意之中。温多觉得睡眠的感觉很奇妙,如果这一天并没有什么劳累,睡眠会象是一个泳池,他必须一个一个阶梯爬下去,让自己沉入其中;但作为更普遍的情况,疲劳像是海潮,把他吞噬其中。

等到坐在餐桌前的时候,他终于回过神来。母亲端着一个盘子到来的时候,温多抬起头来,抿了抿嘴,低下头,搅了搅手指,但终于又抬起眼睛,双腿却还是不安地并拢。

“妈,我今天就不去学校了吧。”

温多的母亲温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温多是她的独生子,她十月怀胎的时候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期待温多的相貌,早上的时候想象抱着他唱摇篮曲而到了晚上就开始想象在温多的婚礼上她将温多让给那个女人的时候她会如何失声地恸哭。那十个月之中她仿佛已经经历过一个叫温多的成功人士同时也是她的儿子的成功的一生,以至于当终于完成了生产的时候她看着助产士手中皱巴巴而哇哇大哭——他甚至连一场完整的演讲都作不出来——的孩子的时候,她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所以她诧异地问道:

“这是谁呀??”

而今天端着早餐的温水又一次感觉到了这种陌生,坐在桌子对面的温多又变成了有自己儿子姓名而完全陌生的一个人。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缓缓放下盘子,然后说:

“不行。”

“我们老师说了,最近又有新型流感病毒高发,我们好几个同学都中招了。最近,我想还是……”

“你们老师那是说些场面话,啧啧,你还当真了。现在这么要紧的时刻,耽误一节课就会落下好久,你去看看你的同学们有谁会当真,真的不上学?我看你就是想找借口偷懒,呆在家里一天就是玩你那个破手机!”

“不是的……我想,你看现在离中考也没多少天了,模考也都结束了,在学校复习其实和自己自习也没太大区别,与其到学校感染病毒,不如就在家复习……”

“你在家复习跟到学校去的氛围能一样吗,啊?人家学校里面有那个氛围,你在家里一会儿干点这个一会儿干点那个,时间就浪费了!你知道现在有多关键吗,阿?你九年都这么过来了,最后这一使劲儿的时候可千万不能掉链子呀。”

温多感到很委屈。其实他是一个一心向学的孩子,他的手机里甚至没有任何一款电子游戏,但母亲总觉得他对手机的瘾头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人。于是温多说:

“我都是有自己的复习计划的,真的!”

“行了行了,吃完早饭赶紧上你的学去啊,磨蹭再迟到了。什么新型流感,那我们那会儿从来也没见感冒,再说了你现在感染一下,也就难受个几天,现在流感了总比中考的时候流感好啊,是不是?”

母亲的最后一句话让温多动了心。他喜欢上学,也喜欢考试,他要为自己的未来拼搏。那句话点醒了他——按照流感发展的势头,难免感染。生物课上老师讲过的话,就算不是考点他也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人体感染病原体产生的特异性免疫,在感染结束后的一段时间内确实是最强的。

感冒的康复期是七天,而最多也就只有两个星期。比起到中考的日子来讲,这些时间绰绰有余。

“嗯,好吧。”

温水听到了这句话,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的儿子又回来了,再次变得熟悉并且可爱了起来。她来到温多身旁,仔细地抚摩了他的头发,说:“真是我的乖儿子。”

温多就走在了上学的路上。他知道母亲说对了,就算学校下发了感染流感的风险预警,但上学路上的人流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实际上学校的建议也是软绵绵的,放学生回家自学意味着不可控,这会令老师们不安,过程中的不安要远比结果的覆灭可怕。上周五傍晚,不少班主任都在建议后面加上了“当然最好还是到学校里来上课”。

就和母亲预测的一样,今天的上学路依然熙熙攘攘。温多不由得为自己的鲁莽和天真而羞愧——他真的以为老师都在认真地建议,而同学们都会认真的执行。其实他已经见过这种东西,就像过往之中那无数种非自愿的自愿或是自愿的非自愿。

所以,其实,今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温多将书包放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教室里来了一半的人,以一种无法想象的方式填满着四四方方的教室。实际上,就算来到了学校,绝大多数的同学们也没有什么学习的兴趣,比如他的好朋友余杭——他依然像往常一样在班级里东拉西扯,和大多数凑成团的男生女生一起,并不时默契地发出笑声。

但总还是有不同的地方——

他看向身边的空座位,他的同桌柯果并没有来。

柯果是一个腼腆的女孩子,短发,个子小小的,声音柔柔的,并不符合网红审美的圆脸戴上一副圆眼镜,却能让她的每一次微笑都完美地戳在温多的心尖上。是的,温多暗恋他的同桌柯果,每一个青涩的夜里他都会梦想她的面容,或者柔软。只是他尚未发育,所以所谓的爱也略有些单薄,这使得他对自己没什么把握,也因此,一直是暗恋——即使最近他总觉得柯果的一颦一笑每天都在对他更加灿烂,但他也依然不会认为。

但他依然会担心柯果——或者说暗恋关系中的担心反而更加真挚而焦急。他猜想柯果是不是已经得上了严重的流感——但那反而会让他松口气,因为他知道柯果的家人虽然可能有些严厉但在这种地方从来都不会苛责。也许女孩子就是这样,他想。

放学后他跟柯果通了微信,他一直将柯果放在微信的置顶。柯果很快告诉他,自己并没有得病——只是她的父母认为确实应该待在家里好好避一避流感的高峰。她说自己在家复习了一天,他相信。柯果在班级里的成绩一直是最好的,她并没什么天分,但是努力,对待知识比温多还要专一。她问他老师留了什么作业,他将自己抄写的作业发给了她,看着对方发来的可爱小猪表情包,他感到自己和她的距离又亲近了一点点,虽然好像永远也无法拉近。

其实今天出于流感考虑没去上学的同学有不少,占据了班级里的十分之一左右。但是老师们并不在意这些,课该上还是要上,少讲一道题便失去了一种得分的可能性。温多随着老师用粉笔指挥的乐章翩翩起舞,他的笔落在练习卷上画下优雅的曲线,他扬起高傲的头颅,沉浸在这舞步。他觉得今天顶着患上流感的风险来上课很值得,特别是在上物理课的时候,物理老师淡淡地扫视了全班一眼,说:

“现在的娃娃们就是脆弱。当时我们那,数九寒天,管他什么感冒不感冒,冻成求了都照样上课。你就算是不想上这个课,好歹你也是得了病再请假呢吧。我说现在这教育也真是,三天两头找借口不上课,像什么样子!——阿嚏!吸溜,来,上课,大家把蓝皮练习册打到第39页,我们直接看第八题。”

温多一直不擅长物理学科,但就算这样今天他还是感觉物理老师看他的时候眼神中都透着一股坚定的肯定,直到物理老师用粉笔头敲中他的头顶,这让他回过神,但喜悦一直不减。何况班主任在晚上六点半以后的自习课上还说了:

“今天我们班同学们让我感到很欣慰,啊。就算是学校下发了建议避开流感的通知,我们的,大部分同学,还是坚持来到了学校,知道为自己的前途拼一把。来,全体同学,举起手来!”

哗啦。

“为努力的你们自己鼓掌!”

哗啦哗啦哗啦。

“其实我今天是想去学校的,但是我妈不让我去。”放学以后柯果在微信里这样对温多说,“在家里学习总感觉效果不好,而且我也不想落下老师讲的课。我怕落下进度。”

“好儿子,今天的课上得怎么样呀?”

“挺好的,班里大多数人都去了,照旧。”

“有没去的吗?”

“……”温多揉了揉鼻子,在手机上打出“老师也没讲啥”几个字,熄了屏幕对温水说,“有好几个同学没来。柯果也没来。”

“是?”温水将这个字用得意和满足拖出抑扬顿挫的很长的尾调,“那你肯定能超过她。她这么耽误课程,绝对会落下。到时候你没准还能得个全班第一呢!”

“……嗯。”温多想起了柯果的小圆脸,“我尽量。”

“来,先吃点水果,饭一会儿就好了。”

“嗯。”

“吃完饭快点去写作业。写完作业要做练习题——加倍努力,咱们一定不能让别人落下。”

“知道了。”

温多看着母亲的背影吸溜了一下鼻涕,他用手指的背面擦了擦鼻孔,看向茶几上的橙子。其实他不喜欢吃橙子。

第二天柯果还是没有去学校。温多照样来到了学校。同学们照样来到了学校,只是谈天说地的少了一些,更多是安静地坐在或者趴在自己的位置上。温多把书包放下,旁边课桌上积了一层雪白的试卷。各人自扫门前雪,温多想,他将那些试卷收起来,在桌子上磕了磕,让它们变整齐。

也许应该给柯果送回家,他想,但实际上他不知道任何一个同学的住址,包括柯果的,到同学好友家留宿似乎只是虚构作品里的纯属虚构,虽然许许多多熟人的经历又告诉他不是这样。而且也许会冒犯,或者叫越界,温多总是没有勇气跨出这一步,于是他只是格外温柔地将整齐的试卷放回了柯果的桌子上。

做完这一步他突然打了个喷嚏,打的他心惊胆战,但是一抬眼发现其实没有弄到柯果的试卷上,倒是让他又感到欣慰。他拿起卫生纸抬起头擦鼻涕,却看到一个短发女生笑眯眯地看着他,手中拿着几张用订书钉钉在一起的纸:“呐,我又写了新的小说,想不想看?想不想想不想想不想?”

温多抬眼看了她一眼,闷闷地说:“不用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好,只是慢慢地弱弱地摆摆手。幸好她总有受众——但今天受众们似乎都没有什么精神。这是苏晓雨,班级里的奇人,成绩好,偏科,不听课不写作业不学习,每天别人在上课她就写一堆文章跟语文老师辩论。

温多不喜欢这种人,如果他能敢于干脆利落地讨厌谁,那他就会讨厌她。那是课堂秩序的破坏者,影响他学习的同时也让他平稳的生活时常心惊肉跳。他觉得这种在为了升学的地方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人很虚伪,因为她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温多只想安稳地升学,能做到这一点他不在乎做什么不做什么。

班主任也走进了教室,他总是来的很早,肥胖的身体形成一个球,摇摇晃晃地像是游乐园的漂浮球,温多小时候总看着小朋友在其中欢乐地跳。就算本就不吵闹可他依然能让声音更降低一部分分贝,因此趴着的同学们也都抬起了身子,进入了看似的学习状态。

“嗯,好,好。我理解同学们最近作业很多,休息不好,但是临近中考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同学们再坚持坚持,努力努力,等到中考结束,再放松!来,今天是什么科目的早读?值日生也改动起来啦。”

班主任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轻微的鼻音,这在昨天是没有的。以前也是这样,上学期的英语老师把腿摔断了,也要打着石膏拄着拐杖,坚持给同学们上课。得一点小感冒不算什么,教学大纲比自然节律更加强硬。

温多默写着教纲要求的六十四首古诗文的其中两三首,这是今天早上的任务。有几个字他不太记得了,可能是太久没背导致的,临近中考的时候错综复杂的科目们嘈杂得让他直不起腰。他绞尽脑汁还是没写出那几个字,眼睁睁地看着课代表将默写本收了上去,一边吸溜鼻涕一边走向讲台。

复习课一如既往地上着。知识反复践踏大脑,尤其在今天,格外令人昏昏欲睡。温多并不爱上课睡觉的,但今天好像格外疲倦。其实知识对他的吸引力并没有那么大,但是意志总是告诉自己不要放弃,放弃就会输。其实更多的同学都已经睡着了,苏晓雨靠着墙,口水流下一课桌,余杭趴在自己的臂弯里把眼镜都搞的像是要起飞。语法和时态像是正午的阳光一样晒着温多,他精疲力尽地看着睡着的同学,听课与否在此不再重要,而清醒却更像是一种仪式。胜利,胜利,只要醒到最后就算胜利。

下课铃终于响了,紧绷的弦松下,温多的头像是被砍掉一样掉在了桌上,幸好还通过脖子连着身子。这一瞬间又让他想起了那个关于海的比喻,他像是一叶残破的小船已经受够了在狂风雨中的挣扎,立刻就被海卷进了咽喉。教室里混合的气味这时候才涌入了他的鼻子,后桌那个胖子身上的滂臭在太阳下发酵。也许不是他,他最后想。

温多以为自己只能睡一个课间,但是他高估了自己的人性和低估了自己的本能。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做的第一个动作是抬起头,在四十五度角上用视线与班主任的目光平行。

班上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这节是数学课,而班主任是数学老师。

温多挣扎到下课,运动员进行曲响起,要去跑圈了。体育也加入了中考,与文化课并列,五十分。温多不可能想放弃,但他的体能也就那样,发育有早有晚,在别人安慰他身高焦虑的时候总是说——温水总说你将来一定能长成一米八六的英俊大小伙子,这是在他出生前她所看到的。

男厕所里没有门,大便池隔以胸墙而小便沟槽一览无余。温多不知道女厕怎样,他站在大便池前小便。

“温多,你怎么也睡着啦。”

“……不知道。今天特别困。”

“天热了吧。哎,这么热的天气,就不能早点中考吗?非得硬在这上课!”余杭趴在窗台前面,狠狠打了个喷嚏,弄了满脸大鼻涕,疯狂地呼救,“卧槽,谁带纸了,救一下啊!”

一,一二一,一二一二一二一。跑步依然是这样,让温多的汗水先是满头,然后从两腮留下来。他小学时有个贫困生同学叫冼立志,每个放学后都要在城市和乡村模糊的边缘躬身于父母的菜地,他的脸颊两侧就有两串深不见底的红褐色斑,那是汗水侵蚀的结果。当然跑步总会结束,到停下的时候温多就可以享受汗水带来的凉意,从楼门到班门,教室里的空气就太沉重,将沾满汗水的校服半袖压在身上,像真空密封包装。

温多跨越那张布满试卷空桌下的板凳时将两滴汗水留在了板凳上。他有些想念柯果,有的时候她会将自己的小电扇和他分享。温多想起了柯果的后背,柯果跑步的水平和温多半斤八两,她每次回到教室的时候就会弓着后背趴在桌上和手中的小电扇深情地注视,那时候汗水就会透过她的胸衣来到夏季校服的背面,散发出一股馨香的气息,这个时候的这具躯体就会让温多感觉格外有实体感,很软又很结实,但他无法想象那重量,他没摸过,只能假借晚上睡觉时荞麦枕的物理模型。

他发现自己今天有点想念那个身体的视觉效果了。

今天教室里的扇风声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喷嚏和咳嗽声,就算只是在初升的烈日下奔跑也实在容易蒸干喉咙的水分,而那之后的受凉又会让鼻涕蒸气在鼻腔中凝结。温多索性什么都不做,这反而能让他的不良反应变少些。

上过一天的课后,第三天来的人更少了,就连余杭都没有来。

苏晓雨还是来了,她倒是也喷嚏连篇。

温水对此很骄傲,她认为,这说明温多的精神非常可嘉,这好像天降吉兆,说明他一定会战胜越来越多的同学,成为考试的王,从而成为越来越多的王。她恍恍然竟然看到了那个成功人士温多,向她分享家族企业的阿迪达斯指数又上升了几个百分点。

放学的路上温多看到了余杭,他坐在诊所里输液,温多推门而入,诊所里的冷气一下子把他带到了一个与外面和教室里都不一样的世界。余杭正坐在一张蓝色的输液椅上,它可以展平成一张陪护床,但现在十几张它们聚在一起,前面是摆满了作业的长桌,而它们的身上摆满了学生。

只有余杭面前不是作业,他在闭目养神,对着一本课外书。温多不温不火地寒暄了几句,离开时他在想如果他有一天到这里来输液自己一定要从开始写作业到结束。他一共耽误了三分钟,在作业的范围内他没把它们当回事,他知道以自己的天分只有一个三分钟算不了什么。

“我爸妈简直跟洁癖一样,天天戴个口罩,出门进家都用酒精消毒。”这天晚上柯果吐槽道。

“他们应该也是为了让你中考前不得流感吧。这流感真厉害,咱们班级里好多人都中招了。”

温多直到晚上写完作业才有时间趴在床上回消息,这时候他的脑袋已经有些昏沉,热乎乎的,像是点燃了海洋。他有些遗忘自己今天是怎么上课而又是怎么写了作业,只记得余杭躺在那。其实余杭也不是很有天分的一个人,他想,但是比他好一些,余杭也偏科,他只有在物理学的方面上格外的突出,但他恰恰和物理老师合不来,总跟他唱反调。

余杭。柯果。请假。不上学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温多不能理解,就像是他不能像苏晓雨一样狼吞虎咽地摄入知识。今天上物理课的时候物理老师边吸溜鼻涕边画一幅示意图的时候出了错误,他在图中标了两个p点,结果导致错误的合并了一大堆的式子,直到一塌糊涂他才幡然醒悟,但那已经浪费了半节课的时间。同学们大多颇有微词,但这种事情难免,物理老师已经老了,快退休了。

如果余杭在也许能够避免这种事情。温多发现自己有些搞不懂跟这个朋友的关系,他害怕他跟自己争抢排名,但是他又很高兴于他的这个朋友今天恢复了健康,他说话不再含着痰呼哧带喘,听起来也没了鼻塞。这种新型传染病的治愈似乎相当显著,医生说似乎吊三天阿奇霉素就能根治。但温多发现似乎很多学生都不打算挂满三天。就算医院里能够写作业也不适合记背,更何况症状并没有那么强烈。

又一次起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喉咙里有燎原的烈火在烧,他醒来的时候像是一把火活生生地烤干了睡眠的海。喝水以后那一团火坍缩成了一颗钻石,镶嵌在他的喉咙之中,在每一次吞咽之间闪闪发光。

钻石肯定是世界上最硬的矿物了他想。

水是温水倒来的温水,不热也不冷,温多知道那是对自己上学的奖励,在休息日或寒暑假的早晨那里将会什么也没有,上午菜市场里有温水最喜欢的新鲜食材,而买那些食材又是为了给温多补脑,在工作日,一周和一周总是这样周而复始。在温水的眼中她的每一次烹饪都是一场投资,但不能只是烹饪。

“行了,赶紧去,别迟到。上课好好听讲,多回答问题,作业一定要记全,——千万别落下!”温水重复着每天早上都要重复一遍的话语,别落下,别落下,千万别落下。进度是一场羊群,如果你看到了其他肥硕的羊尾那将是万劫不复之后。挤,挤,挤,挤,挤,千万朵云彩和旗帜都挤在一起,像是永远不会落下的霓虹,放眼望去也终究组成相同的白光。

今天依然没有柯果。温多记得柯果说过她要考附中,一二附,城市里最好的三所高中,二中为首而附中第二。附中,温多将其作为目标,实际上对他来说一中有点悬而再往下的几十几中才是恒定的归宿。但他想跟柯果考取同一所高中,他希望能看到柯果的笑容,他很喜欢柯果将两肘撑在桌面上而双手捧着脸的样子。柯果很可爱,她说:“叶子,叶子,花!”叶子先后是左手和右手,而花就是她圆圆的小脸,好可爱。身边没有柯果,于是温多将胳膊们搁在桌子上,而下巴扎在胳膊上。感冒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他倒有点庆幸这不是在柯果面前,他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随便倒下,要被看不起的。

今天复习的课程难,很难,温多决定不要在晚上的微信聊天时告诉柯果这件事,他知道柯果会因为这种事情甚至难过到痛哭,他想想她哭泣的样子就要坐立不安。他孓然在题海中挣扎沉浮,一道道数学公式打在脸上,像是拦路的绊马索,他顶着逆风艰难前行。

数学难,物理难,化学难,难难难。所有的科目都在今天提升了复习题的难度,不约而同。温多觉得这是因为老师们信任来到这里的必然都将是优秀的学生,所以将属于优秀学生的题目拿出来给大家做。又有什么东西油然而生,温多觉得脸在发光。

老师们全都没有特意说明什么,温多也没有问,而有鼻音厚重的同学吸溜着鼻涕问老师“怎么这么难”的时候老师也用那种不屑的眼神盯着对方,温多就没有问。难才是对的呢,他觉得既然自己已经坐在了这里,那就不用怕难了。他今天如此全神贯注,以至于困倦的海都在退潮。

其实这也给了他希望。柯果在他眼中本来有些高不可攀,就算差的名次不算那么多但逾越起来的艰难险阻却越发让他没信心。但如果自己能获得这些难题的攻略而柯果却没有,那就会让他们变回同一起跑线上,他和柯果要是想并肩前行,也会更容易。甚至这让他想在跑步的时候狠狠跑两圈把体育分拉上去,但酸软的身体阻止了他。

然后他才想起,早读的时候老师已经说过今天不用跑步。

昨天的默写发了下来,错的不少,他不会写的字以外,还有很多是他没有想到会是错误的错误,但在平时也不会发生。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痛斥全班同学的默写水平都有了肉眼可见的下降,每个人五首古诗文中都会至少错十个字,而更甚者整个句子的错乱或空白。

所以今天的语文课只有背诵一个项目。温多背诵着已经背诵过无数次的古诗文,他并不能过目不忘,只能背完一句背下一句,如果要他接上句他必须从头背一遍才能找到那个空该填什么,所以他背很多次,默写的时候几乎凭借肌肉记忆。但他还是听老师的话努力着,让古诗文象水一样从脑子的沟壑中流过,而总是还时不时需要擦擦鼻涕。

“光盯着看有什么用!动笔写!!”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他回到家,母亲准备的晚餐是什么他已经忘记了,只知道自己在吃饭,然后就吃过了饭,晚饭结束的无谓。然后他来到了写字桌前,今天晚上他和作业搏斗的样子就像一对日本武士,只是他盯着作业,而空白的作业盯着他,盯着盯着甚至出现了一种惺惺相惜相顾无言的感觉,他将自己的脸埋进作业,让嘴唇感觉着练习册中间装订缝的材质。亲嘴是不是这个感觉?他忘记了那个真正称作童年的时代,也没有迎来成人的生活,他像是为了脱茧挣扎的米蛾,只知道某一道光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温多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今天的天上没有了太阳,白茫茫的天空照射出白茫茫的光,照的屋子里白茫茫的。

现在是早晨,很早,母亲还没起床。他醒来的时候也是白茫茫的,然后记忆才一点点浮现在他眼前。

昨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中考的考场上,其实那考场就是他的教室,摆成了月考考场的样子,七七八八,他还记得,但他坐在中间的时候,恍然感到周围都有无数的人,指向无尽远处。

窗外有绿绿的树和蓝蓝的天,高饱和的色调却又像是蒙了一层雾。温多发现自己的眼前是一张数学试卷,他紧张,因为这是中考,中考终于将决定他的命运了,所以他就觉得在某处,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升起来了。像太阳。

他看向试卷,在上面填写了自己的名字和考号,然后开始看题。思维的过程伴随着荷尔蒙,一个个数字仿佛上部或下部的圆润,而运算符号剑指苍穹,每做出一道题他的双腿便不禁夹住摩擦。这能让他感受到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所以做数学题的思路就格外的通畅起来,他下笔如有神。终于随着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问的最后一笔落下来,所有的事情都来到了终结。他感到一阵颤抖的舒畅,像只虾米一样弯腰趴在了桌子上,然后看着眼前答题卡上的所有黑色字迹变成白色而逐渐消融了,消融在了云雾之中,他也好像要变成了云雾,但他并没有慌张。宁静,很宁静。

早晨的温多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此时他已经站在了马桶前,视线垂直向下。因为戒色公众号上传言着毒月的说法,自从进入农历五月他便再也没有过任何一次,此时已经全部宣泄。他脱下了内裤,随手扔到了水池,但不想洗。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出去,而直到背着书包站在家门外他才意识到他一晚上没有回复柯果的消息了。

但他无法回家取回自己的手机,因为已经该上学去了,所以他就这么走了。流感带来的感觉他已经习惯,轻飘飘的又沉甸甸,他就这样像平时一样走向学校。去学校的队列稀疏了一些,但也没有特别多,温多感觉没区别。突然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声音,喊道:“温多!”

他停下身子回过头,是苏晓雨,她打着哈欠,书包只用一条肩带挂在肩上。

温多实际上不善言辞,特别是对于这种善于社交的人,他能停下来等等她已经是莫大的进步,或者说他已经忘了腼腆。

他们无言地走着。

走着。

人群走着。

走着。

一个个背影在温多的面前上下,上下。一辆辆电动车从温多的身旁划过,他们的后座带来中学生,他们的腿会弯成锐角,因为电动车小小的后座快要容不下大大的他们。距离校门更近的地方有汽车,车门像是蝴蝶翅膀一样扑扇,放下更多学生。

很快校门口就将变得继续熙熙攘攘,很快校门口就会让温多和苏晓雨和许许多多的更多学生融入。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嗯,阴天。”

“不晒,很凉快。”

苏晓雨的话中很明显也带着鼻音,这让温多好奇,为什么她还要来上学。照理来说她已经足够标新立异,甚至晚自习也不上,每次一到那个时间她就会跑到另外一栋楼已经放学的低年级教室读人家的课外书。

于是温多问:

“我刚刚想问什么来着?”

“不知道。”

“……”

“……”

“庆历四年春。”

苏晓雨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滕子京谪守巴陵郡。”温多下意识接上。

“越明年,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

“……”

今天的教室里照例有早读。来了至少五分之四的学生,柯果没有来。

也有课。老师站在讲台上讲课。

白茫茫的。

“好,来,辛苦了!”

下课的时候老师突然说。

“今天不跑步,开校会!要进行一个表彰活动!表彰大家这段时间以来带病上学体现的坚韧不拔精神!”

广场上。

温多看着眼前的高台。

身边有许多和他一样的人。

穿着一样的衣服,留着一样的发色,戴着一样的脸。

温多看着眼前的高台。

他们不一样,他们是谁?

地上有石头,好玩。

哇!好大的声音!好吵!

怎么办怎么办!

周围的人都依然站在一起。那我也要站在原地。

站。站。站。站。

上面白色。中间灰色。下面深的灰色。

颜色趋近,趋近趋近,而后崩塌,在温多眼前崩塌。温多来到了海,那是海,很多很多的水,一望无际的海。温多向前走去,他从脚开始没入海,他的身体融入了海,变成了白色的雾,他渐渐地融入海,终于他永远安宁地在海里了。

“……近日,爆发了一种多种病毒和细菌导致的新型脑炎。该种病的易感人群为十八岁以下青少年,初期症状类似感冒,仅靠静脉滴注阿奇霉素类满疗程即可完全康复,而若是拖延到晚期,就会导致智商极大幅度下降等严重的后果,且无法治愈,造成的损伤不可逆。在此,我们呼吁:尽量减少外出,少去人员密集场所,有症状及时就医……”

温水愣愣地看着眼前玻璃墙后面的温多,他双脚打开六十度,挺胸抬头收腹,双手紧贴裤缝线,双眼瞪着正前方。温水拼命地试图凑到他的眼前,她仍然希望他能看向自己,但无论站在哪她也觉得温多没在看着自己,她就一直不断地调换位置以便温多是看着她,而温多就那样直愣愣地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全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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