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庭，到了。
权梦适时结束和克罗尔的谈话，被专人带下车等在审判席。
时间又是正午十二点，人类联邦处理任何大事都要在这个时候，光芒最盛。
工作人员把权梦带到指定地点就守在她旁边，权梦稍微观察了这位黑西装，站得笔直，肃杀之气四溢，应当是某个军团挑出来上过战场的七阶。
黑西装不跟权梦说一话，表情也始终淡漠，仿佛他带领的是空气。
放弃和其他人搭话的打算，权梦对着天花板发呆，等待命运的到来。
这里是奥赛尼亚，距魔族十万八千里，魔王大人有心也不可能赶来。
今日少女必死。
她忽然后悔了，为什么自信不会被发现返回人类，为什么没有一回来就撕毁和魔王的协议，为什么没有和菲尔一起回去？
她有无数次机会，却无数次放弃。可以在人类这里收获“英雄”“烈士”之名，又安定地生活在魔族领地。
她决定走最困难的一条路，不被任何人所理解。即便是勇者，又总共看透了她几分呢？刚才那场表演，克罗尔没问的，权梦只字未提。
何时开始，我遗忘了初衷……菲尔，都是因为你啊！
呵呵，魔族出现后，我的一切都和魔王挂钩。
权梦觉得自己挺可悲的，前世煎熬地度过二十年，今世又煎熬地度过二十年。算起来再过几个月就是她生日，二十岁的这道坎，两世都栽在这了。
少女想自暴自弃了，去他妈的人类，去他妈的魔族，去他妈的异世界，去他妈的菲——
好吧，这个不行，不管过程如何，魔王总归是第一个让权梦动心的，除了捅破那层窗户纸都做过了，至少死前留个念想。
她呆滞了有十分钟。
失去魔力，权梦对时间的感知越发迟钝，对空间的敏锐与时俱增。一眼看上去就得出墙壁和天花板是特制的，只有薄薄的一层，像个魔术盒子。
主审、陪审依次上台，利亚姆和斯诺两位主审优先落座，其次是陪审席上清一色的人类高层，特地腾出半天时间参与结果已定的审判。
权梦的第二次审判，原告席上剩下克罗尔，拉文拉娜兄妹坐在陪审席的最后一排，权当陪衬。
克罗尔换上了新的装束，白金的主体配色不变，肩甲天蓝，护裙赤红，圣剑照常别在右手边，英姿勃发。
利亚姆注视审判庭正中央悬空的魔力钟，时针分针重合刹那，举起锤子轻轻落下。
“前人类圣女叛国案，开庭。”
宣告间，审判庭的墙壁缓缓展开，阳光直射进来驱散了阴冷的氛围。权梦看到墙壁之外是汹涌的人群，偌大的广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全被挤满，几十万人不顾炎热声势浩大地聚集在一起。
各种横幅、标牌被高高举起，尽是针对权梦的言论。墙壁旋转从开始到结束，四面嘈杂的呐喊声愈大，渐渐汇成一个声音：“严厉处置背离人类信仰的叛国贼！”
很好，人类引导舆论的手段果然没令我失望。
权梦双手连带手铐放在胸前，虚按心脏。
百感交集？
不，没有词能形容现在权梦的心理。
她既开心又不开心地见证人类史上首屈一指的团结场面，又自嘲着骨子里的怯懦与软弱。亲自选的路，事到临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内心的情感早已决堤，理性艰难维系着外在最后一丝体面。
如果这时候露出负面表情，台下的攻击会更多吧。
“肃静。”利亚姆威严的声音压制了嘈杂的人群。
“前人类圣女权梦·伊丝背叛人类一案庭审开幕。对原告提出的诸项罪状，权梦·伊丝，你可否认？”
“我认同，但不认罪。”
台下群情立刻激愤，对权梦抱有幻想的部分人彻底转入声讨阵营。
“亏我们信任你，卖国贼去死！”
“死刑，死刑！”
权梦不得不高昂着头颅扫视众人，一副轻佻口气：“愚民们，你们有什么资格讨伐我？你们站着的每个人，哪个不是接受我庇护的懦夫？”
少女的一番嘲讽激起更大的浪潮，拜托，只要再一点点就好。
“肃静！”
利亚姆神情冷峻：“为何不认罪？”
“呵，向谁认罪？”权梦手指主审，又转向陪审，“你，你，还是他们？你们忘了，没有我人类早灭亡了！”
“这不是你叛国的借口，权梦·伊丝。既然不向别人认罪，那向我、奥罗娜、诺亚先生，以及所有因你而死的战士认罪！认清你的立场，叛徒！”原告席上，克罗尔拔出圣剑杵地而立，话里话外满是怒火。
“他们是通往和平的牺牲品，你又知道什么！”
“牺牲品？怕不是全人类都是打扰你和魔王的挡路石吧！”
克罗尔带有明显暗示性的发言再度将气氛推向高潮。
魔王？
她竟还和魔王有苟且？！
这不仅是背不背叛的问题了！
“好好好，我认罪，然后呢？”
利亚姆敲下小锤子：“既已认罪，叛国罪、泄露机密情报罪、危害人类安全罪数罪并罚，当庭宣判死刑，即刻执行。”
权梦松了口气，结束了。她偷偷瞥了眼下面的人群，多数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少数则为这简短至极的审判迷茫，结束了？
出师在外，第七军团沉默地观看直播，明知结果，却根本不如意。老大要死了，他们这些或多或少跟权梦出生入死的老兵心中尽是悲戚。
为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权梦身后的黑西装押解她走向刑场，百米外，准备好的火刑架等待着它的共死者，将于烈火中升华。
人群让出一条直通地狱的道路，这个世界同样有火刑者入地狱的说法，火刑是对一个人的最高审判。
“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
所有叫喊汇成一个声音，蕴含其中的是希望——失望——绝望转变后，人类为失败寻找的发泄口。
他们遗忘了权梦取得的胜利，遗忘了人类伤亡数量的锐减，只记得人类战场的失利，然后将失败归咎于一人，所谓愚民。
权梦感觉她是中世纪的魔女，被教会宣传得人人喊打。其实差不多，毕竟魔王的女人简称魔女，第一卷的末尾标题，用的词也是“癫狂魔女”。
火焰烧起来了，脚下浓烟滚滚，热量触及脚下，又从双足扩散到全身。说个笑话，暖洋洋的。
远端的天空没有变化，下方的警卫没有动作，最后的时刻，他不会来了。
真的要死了。
向来习惯作方案B方案C的权梦，面对死亡却束手无策，因为这本就是最坏的打算。
她不想死，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人在等她。命运如此不公。
然而，她释然了。
打个赌吧，我，赌我会不会惨叫。
“我赌不会。”理性和感性同时回应。
权梦笑了，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呼吸困难：“菲尔，如果我面目全非，你还会喜欢我吗？可惜，化成灰以后，你也找不到我了。”
“傻！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一直爱你、找到你。”
魔王——菲尔·博格坦利如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