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夏天,一个燥热到让人无能为力的天气。
小学生在放假,初中生正在炎炎烈日下昏昏沉沉地顶着台上的地中海的唾沫袭击,高中生在另一片炼狱中修炼,度过又一个无趣的夏日。
地中海在讲台上自娱自乐,手上拿着的笔时不时在一体机上若有若无地写着什么,但究竟写的什么只有他自己看得清。就在他兴致酣畅地叙说着废话时,3组后排靠窗的一位男生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包括台上的地中海。
四周的学生都对他投以不明意味的视线,似乎是在感激这位同学为大家枯燥无聊的课堂生活制造了些许乐趣,抑或是等着看他和地中海的笑话。
地中海的声音顿了顿,他想把手上的笔放回讲台上,只是笔自己掉了,于是他将双手背在后面,脸上却挂着冷笑,张口就是“有的同学”。不点名道姓,但大家都知道说得是谁。
而当事人却仿佛置身事外。他略微张大的瞳孔以及不自然耸立的肩部,再加上他那呆滞的表情,就如同贾宝玉游太虚幻境一般,如梦方醒。
“这是死去的…记忆?”他喃喃自语道。
还没等他感慨完,台上的怒骂已经先声夺人。
“路永,给我滚出去!”地中海的怒吼让整个教室都燥热了几分,如同数不清的蝉在室内鸣叫一般,教人抓耳挠心。自然,也惊醒了若干个正在梦中与周公行礼的谦谦君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少年身上。
而名唤路永的少年也是听话,他起身将自己的椅子拖了出来,什么也不带(除了椅子)地来到教室外面,顺便还贴心地将教室门带关上。
“世间清净了。”他叹了口气。看着窗外耀眼的金光,他觉得触手可及的光芒离他异样的遥远。
路永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本该死去的回忆却执拗地摊开手将他带回到这个夏日,一个不怎么值得怀念也不怎么值得记忆的夏日。虽然这个时候的他是个怯懦无言瞻前顾后的无能之人,但至少还没被更无能的“他”拖向地狱。
这段记忆早就死了。路永曾在多少个夜晚在心中发誓。他以为自己能熬过去,他以为自己是所谓的“好事多磨”,可是当铁杵都磨成针的时候,他仍旧只是“好事多磨”。死了的是“他”,而不是他。
这个时候的路永,跟在朋友后面摇尾乞怜,瞥见别人的脸色就临时改口,碰到糟心事也只会刻意迎合。虽然厌倦这样的自己,但比起独自舔舐伤口的连独狼都称不上的物种,他宁愿成为滑稽可怜的哈巴狗。可惜的是当狗的日子一样地漫长,教人难以忍耐。
然而,教室的外面并非只有他一人。一位校服穿戴整齐的短发少女,正亭亭玉立地站在他的旁边。
她的名字好像是……
“喂路永,你什么时候敢顶撞秃头了。”少女的眉毛弯了弯,露出了促狭的神情,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一场别有兴致的闹剧一般。
死去的记忆复活了。少女的名字是林轻,是他初中时的同桌。自诩“少读三国,老读水浒”,整天拿着三国杀,高唱“令当高祖世,万户侯岂足道哉?”,在这个沉闷的教室里,扮演着精神病一样地角色。而路永跟她并不熟识。
“别说我了,你是怎么回事?”
而听到路永问话的林轻脸色却沉了下去,她嘴角的轻笑也变成了讥笑,她直直地盯着路永,咬牙切齿道:“你还有脸说,你和你的好朋友们把我的轻小说拿给秃头了,他让我在外面站三天。”
闻言,路永愣了一愣,这确实是像他初中的行事风格。他笑了笑,解释了一句“那时我正在发病。”
“是啊,你喜欢当他们的狗。他们让你干嘛你就干嘛,让你拿书就拿书,让你给秃头你就给秃头。有没有搞错,我们可是同桌。前一天我还在跟你讲解轻小说的内容,给你看插画,前前一天还跟你一起打的三国杀,前前前天还一起制作的三国人物卡组…你简直比吕奉先还畜生!“
路永无言以对,他现在到有点佩服自己了,能被少女与飞将军吕布作比较,虽然是负面的。
路永回忆起来初中时候的自己,一直是多数者的附庸。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对林轻是什么感觉,早就淡忘于岁月了。虽然如此,他还是对着眼前的少女如是说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公若不弃,我自当弃暗投明。”
林轻被眼前的人吓了一愣,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早就烟消云散了。她眼角闪了闪,轻声说了一句:“又在犯病了。”她对别人对自己的偏见向来是不以为意的,鸷鸟不群,猛兽独行,即使在外面罚站,也是自己与他们隔离开来,而不是被其他人疏远。只是猛虎细嗅蔷薇之际,也会流连,她也想拥抱这不怎么善良的现在。
“反正你只是个胆小鬼,”她说“我才不需要。”
路永叹了口气,他还以为只要纳降就能解决问题。果然,自己的一生从这里就存在着失败。
远方的夕照晕染了尘埃,透过窗纱,形成彼此远离的影子。
两个人再没有说一句话,这片天地仿佛只剩下地中海的讲话声,以及夏日燥热的蝉鸣。
路永很庆幸自己重新回到了这个盛夏,带着不一样的心迹,或许能将这片夏日点燃也说不准。
“去秃头的办公室把我被没收的小说拿回来,”一侧的少女突然开口,“这点事你做得到吧?”明明是问句,却给路永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
“那本《空之境界》真希望你也能看看,专门治疗你这种心理扭曲的疾病。”
心理扭曲?或许确实如此吧。不过偷东西,作为投名状还真是有点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