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这是到我人生经历过的最重要的年份,我回到了先祖在深山中的祖宅。坐落于赣粤边界的九连山脚,背靠一座幽深峡谷,其间林木繁茂,涓细的小溪潺潺流动,它源是赣江的一处分支分流到此,便滋养着沿途的几十户人家,与谷两侧无尽的荫绿。如今大多人家早已搬去城区,只留的这稀稀落落的被废弃的宅邸,而覆满青苔的石砖下面藏着九连山古老的秘密。
原先的居民大多都搬走了,九连山区经过政府牵头开发,已经成为江西省五大旅游开发区之一,神秘的三叠泉和龙门瀑布坐落其间,飞速而过的水流在水力作用和重力作用下不断地被推入到跌水潭中,发出连续的又凄厉的声音。这个地方不适合想象,也不会在夜晚给人们带来宁静的美梦。
我去探访了附近的几处人家,还留在此处的,这辈子就没有离开过。
在他们话语中,这个地方并没有那么神秘又美好,蜿蜒的山地和茂盛的森林难以开垦和畜牧,少见的平坦地段也随着政府对旅游地的开发而征收,被迫的给旅游地做起了杂事以求生存。每当说起那块土地的时候,他们眼中深邃的好像未能反射出一丝光线,而当话题转开,又能马上回复到舒缓的神情,这是一种不真实又荒诞的感觉。我又一次询问他们这当地的捕鱼业如何,鱼情怎样的时候,他撇开头仿佛在透视着什么,喃喃的回答,这的鱼都太小了。
直到我又走了四五公里来到另一处人家,并询问同样的问题后,那种奇怪的胆怯才从我心底移开,我害怕它潜入了我的灵魂。这里的人要正常的多,只是在娓娓的说这边发展的历史,当初政府要开发此处的时候,他们还去上访过呢。一切的伤痛和不甘经过岁月的洗礼,都会显露出温柔的本色,就像神秘潭水周围的鹅卵石一样,圆润光滑,我是如此想的。
此时已经五点多了,我折返回到租宅,常年生活在城市中使我对中国传统建筑有一种难言的畏惧感,孤身前往更是恐惧。幸好走访了几处人家,打消了我不少的疑惑,只是还不时的耳边会响起有些许客家口音的讲述土地的话语,并随之产生的龙门瀑布的幻想和跌水潭中所饲养的鱼。我并没有去过那,但好像又早已去过。
宅邸周围已经无暇打量,宅邸中的湿度很大,周围的木桩上有很深的水渍痕迹,上方遍布蛛网,主厅采光很差,借助渗进来的些许阳光,可以看到陈设规矩又板眼,似乎述说着家族曾经的繁荣。从家中老人了解到,我已是这一旁系的唯一男丁,这也是我为何会回到这座宅邸。
这种宅邸似乎有放大声音的作用,每次鞋底与地板摩擦的声音都显得比通常更大也更抓耳,方才的呢喃声此时也显得更清晰,耳蜗中还有水滴不断落入潭底的声响。正当我疑惑时,它们又同时消失了。
这座宅邸并不属于我,我寻了一圈,位于建筑主体后方还有两间客房,刚推门厚厚一层灰便四散开来,使我接连咳嗽,屋内似乎要干燥整洁许多,地砖及地缝中并未夹杂着青苔,四周的木桩上也并没有水渍。可能是常年未开窗换气,屋里隐隐有一股味道,辨别不清来源。
打开行李箱,简单的铺整一下,准备迎接第一晚了。
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开始有了困意。因为在深山中,很少光源,仅存只有连接随身电源的蚊香液灯和散落至此的月光,其余的一切都笼罩在深邃的黑中。这与城市中的黑夜完全不同,仿佛置身野外,而周围回荡的是狼嚎和不知名昆虫的鸣叫,黑夜中无数双泛红的眼睛正注视这六曡堂中的一动一静。白天收拾蛛丝散落在手臂上的感觉此时格外清晰,我挣脱不开,只能用手不断地抓挠着,又恐惧窗外黑夜中的一切,又感觉它们早已来到这六曡堂中,沿着蛛丝,密密麻麻的。此时我清晰的能听到瀑布声,这来自自然的声音成为了我唯一的依靠,我不敢想窗外和屋内的事物,只沿着瀑布声去想潭周围的鹅卵石,光滑的触感,质密的成分,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等我再有意识,已经是第二天十点了,我从小就很难适应新环境,一直有入睡困难的问题,便不觉得什么。
今天计划是去三叠泉,应该走到旅游区修建的公路上沿途询问行人一下就能抵达。
行李箱中准备了不少食物,但水太重了只能饮用井水或附近的山泉水,细细品尝一下,清冽中有些许甘甜,全身的毛孔似乎都舒展开来,促使我贪婪的继续饮用。我罐装满了一个两升容器,准备进发。
由于天气比较炎热,只准备了短袖、短裤等轻便的衣物,脚下是一双凉鞋,确认了手机电量和备用电源后,准备按照导航往三叠泉的方向移动。
路上并没有太多意外,为了赶近路,穿过了一片树林就已经到了大路上,中间被蚊虫些许叮咬也被抛之脑后了。奇怪的是,走到大路上的时候,每当我回想昨晚的经历时,或脸上或手臂或脚踝,都时不时的有蛛丝的触感,只当是恐惧作祟。
跟随着导航和路上车辆的行驶方向,走了两个小时左右,便来到了景区门口。
景区大门是仿古建筑的风格,木料上很明显有一层反光的防虫防水涂料,周围停车场的车辆并不多,其中部分还应当属于景区工作人员。收票处只有一个很小的窗口,40元一位,儿童免费,旁边有标准的身高尺,且不按单个景点收费。不过游览车是需要单独收费的,缆车也是同样的。我决心徒步游历,就不再继续关注其他栏目。
购票后,我沿着大路前进,此时已经要下午三点,正是夏天最热的时段,瓶中清冽的井水和目的地泉中的甘甜支撑着我不断前行。耳边时不时传来的蝉鸣,像是为我敲锣振威,两侧整齐排列的杨树为我劈开树海,迎接着我最后抵达应许之地。同时我关注着脚下的地势变化,大抵是呈现一个向下的趋势,三叠泉和瀑布坐落在地势低洼之处,也更为合理。
沿着路标,我来到三叠泉,只不过是所处三叠泉的最上方。
我应该是从三叠泉的源头的侧边走过来的,所以路上并没有听见任何的流水声。只有整齐的杨树,和无尽的蝉鸣。
我顺着跌水往其下的深潭中望去,涓涓的跌水与岩层发生不规则的复杂的碰撞,所产生的声音或远或近,或高或低,以不同频率的共振的方式,不断地进入我的耳蜗。稍远处潭水又如此的平静青翠,预示着水下的生机,我想将这山水一饮而尽,又想抚摸潭中深处的鹅卵石,我才注意到进入我肺部的空气是多么的清新,我感受着它的扩张和收缩。
我望着深潭,用声带能支撑的最高的音高和音量,想要刺穿这幽深山谷的宁静,撕开深埋在潭底鹅卵石下的秘密,我想要纵身一跃,跃进这潭这水这天地间,想与这片和谐融为一体,又想特立独行,亵渎并诅咒这一切,想这秘密能独属于我,又想证明自己的正确和伟大。
飞溅的水花不断地打在我的身上,刺激着我的皮肤,我的毛孔,而先前脸上、手臂上、脚踝处蛛丝的触感愈加清晰,一层层一圈圈。
在别人看来,我现在是一个茧吗,而我是一条蠕虫,在等待着羽化。就当我如此想着,我的食管中不断传来胃液反流所产生的烧灼感,我想把这呕吐物一点点挤压出食管。我感受这疼痛又不断的咳嗽,我能感觉到有什么要吐出来了,应该是昨天吃了某些变质的东西混杂着胃液,那一定会很难闻。我静静的等待,仿佛先前的恐惧和幻想都随之消失了,我只剩下了胃部收缩,食管疼痛所引起的某种痉挛反应。此时我的舌头也在做着某种配合的动作,有某种东西卡在我的咽喉处,卡在我的口腔,使其呈现类似橄榄球的容器状。我能感到有什么东西不断地从我体内深处爬出,随着我舌头地拨弄,机械的重复的,从口腔中,从体内,从细胞中,从不为人知的地方,不断地运动着。向这天地中,这深潭倾倒而下。
不知何时,我已经回到了我的住所,我回到了这六曡屋,伴随着蝉鸣沉沉的睡下。
第二晚,我梦到了一只蛾,白色的。
醒来后,在房间内的不起眼处,发现了两只蛾,一只在墙上,而另一只在绕着某处飞舞,我观察了一阵,它的飞行轨迹大抵没变过。
我轻声的唱起了许嵩的《山水之间》,循着昨天的轨迹,前往更深处的,神秘的龙门瀑布。
沿着路走,来到了瀑布下方,这里水流比三叠泉更为湍急,但落差并不大,声音反而比昨天的更小了。潭中可以看到有鱼在游动,我对比了一下瓶中井水和这的区别,似乎这边的更为深邃,可能是鱼的原因,隐隐有一股鱼腥味。
我静静端坐在潭前,抚摸着潭边的鹅卵石,还是那么滑润,质地那么硬实。
第三晚,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