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归海虾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正靠着一个人的身边。她的银发随风飞舞,有几丝都飘到了归海虾嘴里。
她指着天上的繁星,极具兴趣的为归海虾一处一处的讲解……
我似乎很依赖她,软软的被她揽在肩旁。
大概是见我好一会儿没出声了,她回头看来……
她长得好好看……精致的脸,猩红的眸!熟悉的脸!
一张脸,吓得归海虾直接从梦中惊醒。
“哈喝哈……”
缓了好阵子,归海虾的思维才将梦境与现实撇干净。
“……嗯?”
头顶是,陌生的木板天花板。
看样子我是被人搞到了木屋里面啊。
摸了下脖子上的项圈……还在。都快不指望能变回去了……
“唔~”
娇哼一声,归海虾揉了揉眼圈,推开了压在身上的被子。
“吼吼,小娃娃你醒啦,喝点粥么?”
床边一位老妇人摇着手中的汤匙,递来一碗浓浓的蘑菇汤。
老太婆面相慈祥,如同一位喜欢眯着眼笑的邻家老奶奶。只是这位老奶奶腿脚好像有些不方便,所以把下半身砍了换成了一套逼真的蜘蛛腿……
是异常吗?
第一次见啊……如今我的同类。
老妇人注意到了归海虾毫不掩饰的目光:“吓到你了吧?”
归海虾晃了晃触手脑袋。
“没,只是感觉你的蜘蛛脚挺酷才多看两眼,再说了,我也是怪物。”被啃一半还活着的碳烤全羊我都见过呢,你这算啥。
“呵呵呵~没吓到就好,嘛~孩子你喝粥嘛?俺举得有点累了。”抬了抬手中的碗,老妇人半开玩笑道。
“抱歉女士,我最近在节食。”想起自己名为“世界再见”的主线任务,归海虾拒绝了蜘蛛老人的投喂。
听到拒绝,老妇人也没强求归海虾吃,反而一口一口把蘑菇汤吹凉,然后津津有味的自己恰了起来。
馋的归海虾一顿咽口水。
看起来好好吃……唔,我不饿我不饿,自我催眠中。
“……本来就跟个苗竿子一样,还不好好吃饭,以后会给人欺负的。”瞧见归海虾想吃又坚持不吃的模样,老妇人再新盛一碗,向归海虾递来。
“谢谢您的建议,我就不打扰了。”澄澈的章鱼眼撇开视线,归海虾翻开被子准备下床向外走去。
老人将冒着热气的汤放在了一个木头保温盒中,回头说道:“在屋子里头杵着要暖和些。”
“我贪凉。”
“唉~你这孩子。”嗔怪一句,老妇人又言道:“算老妪求你,坐下来陪俺这个孤寡老婆子聊聊话咋样?”
“我们聊不到一起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咋滴,你对如何领外卖券也有独特的见解?”
无厘头的话让老人梗了一下。
“……外头都是微型监控,细娃娃儿,你也不想天天被人监视吧。”说完,老妇人顺带小声道:
“屋里俺保证莫得第三双眼睛。”离开会儿基地的视野并不能怎样,但心理上总归要好些。
“唔……”
思考片刻,归海虾沿着床沿坐下。
“我是看你一个人可怜,才留下来陪你聊会天的。”归海虾噘着嘴,还不忘解释留下来的原因。
“呵呵呵呵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老妇人划亮一根火柴,点着了一圈很好闻的盘香。
“归海虾。”
“哦~虾虾,你爹爹娘娘知道你被关进来了吗?”
归海虾表露出嫌恶:“我在孤儿院长大……不要叫我叫的那么肉麻,怪恶心。”
忽略了后半句,老妇人将话题延续。
“一个人长大很辛苦吧,衣食住行都得自己一个人来,连撒娇的地方都没有……”
“别玩感情那一套,我不是小孩,听的出来,如果你是他们叫来劝我继续配合他们实验的,那么抱歉,你在纯纯浪费口水。”开玩笑,你一句话能哄好我空了一整天的胃,那我不白饿了?
“俺并非按照研究者的意愿行事,孩子。”
“那你管我?”
“虾虾,俺不希望看见你因为一次打击便选择结束,自我了结并不算高雅的谢幕。”
“啊对对对,你又没被实验过,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原本悦耳的声线被归海虾捏着嗓子叫的奇奇怪怪,怎么听怎么欠打。
换别人估计拳头就硬了,而老妇人只是摇摇头。
“不~俺能与你身同感受。”
轻轻翻起肚皮上的衣物,老妇人露出了肚子上一道又一道骇人的疤痕。疤痕上尖锐的不明凸起与孔洞,让人不忍直视。再往下看,是与蜘蛛腿相接的部分,那里穿插着黑色的毛线,看着更加让人感到发毛。
“他们的杰作。”
“……”瞟了一眼老妇人肚子上的疤痕,归海虾就侧过了脸。
扎眼的伤口着实看的人难受。
“小虾虾,老妪也同是异常,也经受过非人的对待,但俺仍然认为活着的意义远大于死亡。”
“只有活着,才能等到逃出实验基地的机,才能跟海鸥去码头整点薯条。”
“……整点……薯条?”你的心灵鸡汤是不是炖错鸡了?
正被灌着心灵鸡汤的归海虾提取到了不太合适的词汇。
“是的,俺还年轻那会,总是喜欢让海鸥也帮俺叼一份薯条。”
“你能控制它们?”
“俺用了番茄酱做交换。”
“呃……这和你的劝告有啥关系?”
“天堂不会有这么有趣的事情不是么?虾虾也应该去试试。”
“我没那么无聊。”归海虾翻了个白眼。
“行了,行了,省去你劝人苟活的话,你要真为我着想,给我把枪,我保证打心底感谢你。”
“……俺的确拥有一把手枪,虾虾,你如果真心想要,俺可以将它交于你。”说话间,老人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柄小巧的手枪。
“?”真有啊?
不对……
“假货吧。”
“嘭!”老妇人对着地板试了一枪。
“余下四颗子弹,够虾虾用否?”
“……够!”一颗都够用了,你还多送三颗怕我复活,嗐,太客气了。
“给我吧。”
“……”老妇人在归海虾惊喜的目光中收回了手枪。
“欸?”
“前提是虾虾允许老妪帮忙理理虾虾乱成一糟的头发。”
“啊啊?”这自己会乱搅的头发需要理吗?
“我头发都是一群触手,你想怎么理?”归海虾搞怪似的压下一边眉毛道。
老妇人笑而不语的拿出一把剪刀。
“我,我可警告你啊,你要是敢剪我的触手,我跟你没完!”又不是头发,头上的触手是有着痛觉的!剪掉!归海虾都不敢想象有多痛。
“虾虾放心,剪刀只是用来剪下一段俺自制的皮筋,虾虾的头发俺也就用手顺顺。”
“顺完就把枪给我?”
看着小家伙眼下的黑眼圈和眼中希冀的光,老妇人迟疑了一下。
“……当然。”
“这可是你说的。”
“俺从不食言。”
老妇人走到归海虾身旁坐下,拉动了床边一根细细的吊绳。
哗啦啦。
木屋一面的木板向两侧折叠开,露出了一面稍微有些污渍的梳妆镜。
老人扶着归海虾在镜子前坐好,自己则站在归海虾后面望着镜子中等待梳理的人儿。
“……”又一次,看到这张脸呢……
镜面中,触手小怪物的嘴唇毫无血色,她的眼睛下挂着俩黑眼圈,散发着疲惫的味道。
透明的眼睛里依旧藏不下任何情绪。
“……”直视镜子里那孩子的无神眼睛,归海虾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心里闷闷的。
就好像一个对自己寄予厚望的人,对自己失望透底了般。
归海虾心里的反驳控诉出声:
……可我真的坚持不了,那什么精神实验……我坚持不下来……我没有毅力去坚持一个看不见尽头的苦难之路。
没有盼望丈夫回家的妻子!没有等着孩子归家的父母!没有需要抚养的小孩!没有值得交心的朋友!没有远眺的理想!没有特别的爱好!没有…没有…什么没有……哪来的动力呀!
我就一破开黑车的,哪受得了这种事情……
“动力么……”老妇人很小声很小声的自言自语。
她一边帮归海虾把扭在一起的触手捋顺,一边缓声道:
“一部对胃口的剧集;承载着娱乐的电子游戏;跑步时耳机中中意的音乐;八千米珠峰上的朝阳;秋分时踩着碎碎响的落叶;黄色影视的好色收集;仰望夜间星空时的宁静;孩童时的梦想;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自己的所爱,无论性别,无论虚实……”
“你所向往,你所触动,皆是意义,皆是动力。”
“……”
“几日前,有几位孩子曾造访过敝舍,他们向俺询问了许多关于费洛德的问题,而作为交换,他们向俺承诺……会带离一部分理智还未被侵蚀的孩子。”
“虾虾再等等?说不定有好的结果。”
“没我的份,我等什么?”
“虾虾当然也会被带离~”为了让归海虾的等待有个盼头儿,雅加婆婆坦言道。
“我一没付钱,二没帮忙。”
“无偿哦~”
“……他们骗你的吧。”大话谁都会讲,能不能做到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带人走的具体时间他们肯定都没和你说。”
“有时候总要对他人寄存一点希望啊……虾虾,最近连续的爆炸与警备加员的事实不会骗人。”
“爆炸,啊……”确实听到过。
“我还以为是他们员工搞得派对来着。”
“研究者的派对礼炮以前可不会让咱们听到喔。”
收容基地里,爆炸约等于安保部没能力镇压下来异常的战败广播,是混乱的证明。而现在,能传出来的爆炸声却越发频繁。
“如果虾虾要证据……。”
老人在一旁木制的抽屉里取出来了一沓相片。
“这是先前他们带离的孩子。”
老人把相片摆到了归海虾面前:
一个戴着兜帽的男孩,他的脸上鳞片还未褪去,照片上是他在一家超市前畏畏缩缩的比了耶。
一个外形可怕的六肢怪物远远望着公园里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一个孔雀似的一个女孩,她在广阔的花海里笑着转圈,相片将她的笑容记录了下来。
一个没有什么异常特征的女孩,回归了她亲人的拥抱,有人近距离为她拥抱家人的瞬间拍了张照。
一个满嘴利齿的分不清性别的孩子,在炸鸡店的角落被拍了一张怼脸照片。
这样的照片还有好多……
上面甚至还有时间和地点的水印。
“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你就不怕我跟白褂狗告密?然后单飞。”
“舍人为己的事情,我可是做的出来的。”
“为什么要告诉你吗?有盼头儿的明天要更容易度过些。”镜子中老妇人挽留的神情宛若实质。
“可是……”
“我……我……”该好好吃饭吗?为了等待被带离,继续承受实验的煎熬……
归海虾看着一张张清晰的照片,内心正迷失着。
“嗯?!”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顺着直冲天灵盖。
“滋溜~”
那是老人擦干了洗净的枯手,来帮归海虾理头发了!
粗糙的手划过细嫩的触手,刮的归海虾脑袋酥麻。
归海虾内心的想法飞一般的掠过:
只是为了让一个刚见上一面的人更有期望的活下去就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知于人没有人会这么做至少在归海虾的印象里没有这个老太婆肯定有别的什么目的单纯的善意怎么可能这些照片肯定是假的……嗷嗷嗷嗷嗷~
这么想着的归海虾想要告诉雅加婆婆,仅凭“善意”这种理由,你的谎言根本站不住脚。
但头上传来的感觉一直在阻止归海虾说话。
不要碰!我的触手~
为什么,别人碰,就这么敏感啊喂!
感受到手中推搡抗拒着自己的触手逐步变得柔顺丝滑,甚至主动绕了上来。
老妇人都误以为是归海虾接受了自己的说法:这孩子都不斗嘴了,想静下心来好好听俺说道理吗?
“新出的游戏,旅途的乐子,新奇的体验还未曾触及,就这么撒手会不会太可惜了?”
“新奇的事,我可见到比你多多了。”虽然是在手机上。
费力的把老婆婆的手从自己的脑袋上扳下,归海虾还不忘对上一嘴。
“是吗?那俺很羡慕你哦。”
话落,老妇人又取过归海虾的触手用手指作梳子将其捋顺,搭成高马尾的形状。
哎你!“咿~”
别捋了,要发出奇怪的声音了……
归海虾为了不让自己吟出声而忍着,老人家却误以为是默许了自己的动作。
她摸得更大胆了。
没注意到归海虾的小动作,老妇人正一边给归海虾用蜘蛛丝束起触手马尾,一边接着说:“欠钱的瘪三、可恶的仇家,不留下来报复他们一顿的话可太便宜他们了。”
欠钱的家伙我倒无所谓。
仇家的话……
“尤其是欺负过你的人,就放他们逍遥吗?”
就放我逍遥嘛?小偷先生~
脑中浮现出了一个白毛。
那个家伙!我还要宰了她的!
被撸得快要临近红温的归海虾蹭得一下就站了起来。
“绝不!”
那个往自己头上倒药水的愉悦犯,噩梦的根源,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没让她吃到苦头。
“我才不会放过她!”怎么可能就放过她!
老妇人手中完工的作品“嗖”的一下滑走。
两手空空,雅加婆婆将眼光放在了归海虾小巧虎牙上,托着下巴侧耳倾听。
“哦?可否与老妪说说这个可恶的愚人做了何等可恶之事?”
“就是她把我变成这样的! 一切一切都怪她!”
“本来我啥事也没有,送完了货差不多都可以回去睡觉了,都是因为她!我才会摔下悬崖,才会变成这个鬼样子!才会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归海虾怨气满满,越说越激动。
“我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一定!”
归海虾银牙咬得嘎吱作响。
哪怕只用这副没用的身体,我也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我归海虾说到做到!
老妇人看着眼前人儿眸中晦暗的火光,欣慰的笑了:“但孩子,首先你得安全的离开基地。”
“我会的……”
“那么手枪虾虾还要么?”
“要!”
“好……嗯?”原本还蛮欣慰的老婆婆脸上笑容僵了一下。
俺,没有劝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