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冰冷的触感将我从无边的黑暗中拉扯出来。
不是之前那种令人安心的温暖，而是一种带着轻微刺痛感的清凉，正缓慢地在我后背蔓延开。
我睁开眼，依旧是那个充斥着苦涩草药味的陌生房间。
“啊，醒了？别乱动，正在换药呢。”
声音来自床边。是那个被叫做艾琳的褐发姑娘。她手里拿着沾着暗色药膏的布条，正小心翼翼地准备敷在我的……伤口上。
伤口？
我下意识地想扭头，一阵撕裂般的痛楚立刻从肩颈传来，阻止了我的动作。
我只能将目光尽力下移，看到的是一片已经过处理、但依旧狰狞可怖的暗红色撕裂伤，盘踞在这具瘦小的躯体上。除此之外，身体各处都传来深浅不一的钝痛和令人烦躁的无力感。
……对了，是伤。这具身体受了很重的伤。
“可能会有点凉，忍耐一下哦，小米娅。这是第一次换药，之后换药疼痛感会越来越轻的。”艾琳的动作很轻柔，语气也尽量放得轻快，但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是泄露了她的担忧。
米娅。
她们是这么叫我的。
我知道这是我现在的名字，也知道这个身体为了救那个红头发的男孩雷伊，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逻辑上我都明白。
但……“我”是谁？
这个名字无法在我空洞的记忆里激起任何涟漪。它像一个借来的标签，暂时贴在了我这个无处可去的游魂之上。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颗红色的脑袋探了进来。是雷伊。他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眼神里混合着紧张和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
“艾琳姐……米娅她？”
“情况很稳定，她醒了，不过我们正在换药，所以小雷伊现在还不能进来哦。”艾琳迅速移动侧身用背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我，声音温和但不容质疑，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对...对不起————我这就走！！！”
门那边立刻传来慌乱到几乎变调的回答，伴随着鞋子趿拉地的急促声音，听起来像是要落荒而逃。
纵然看不到他的样子，但这语调里的窘迫和慌张几乎要实体化地从门缝里溢出来了。
真是难以理解的反应。 换药而已，一种必要的治疗程序，为何要回避？ 方才所见的伤口虽然狰狞，但也已被纱布覆盖了大部分，其视觉冲击力理应处于‘可接受’范围。
况且，多个人进来也可以更好的帮忙啊，真是......无法理解。
“啊，等等，雷伊。”
艾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高了声音叫住他，但依旧没有回头。
“别跑远了，去厨房帮姐姐打盆干净的温水来好吗？等下还得给小米娅擦擦脸。”
“好、好的！”
就在艾琳帮我处理完最后一点伤口后，雷伊就端着个水盆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艾琳的动作很轻柔，用浸湿后拧干的布巾，一点点擦拭着我的脸颊和脖颈。温热的触感驱散了药膏带来的些许凉意，确实舒服了不少。
“好了，脸擦干净就清爽多了。”艾琳微笑着，将布巾放进水盆里揉搓了几下，水面上漾开淡淡的污浊。“来，小雷伊，把那边桌子上的小镜子拿过来给米娅。”
雷伊像是接到了无比重要的命令，立刻放下水盆，几乎是踮着脚跑过去，双手捧着那面边缘有些磨损的木质小圆镜，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
艾琳接过镜子，调整了一下角度，将它对准了我。
“看，我们小米娅还是这么漂亮。”
——
一瞬间，我愣住了。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陌生的…略显稚嫩的脸。
当然...最刺眼的是那一头如同阳光般灿烂的微卷长发，它们散落在枕头上，看起来柔软又脆弱。
肤色因为失血显得有些苍白，但依旧能看出底子里的细腻。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略显迷茫的、颜色很浅的眸子。
而稍显起伏的胸口传达了这么一个不容否定的信息。
……女生？
不知为何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违和感如同冰锥，猛地刺入我的认知。
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触碰镜中的影像，确认其真实性。手指颤巍巍地伸向那缕金色的发丝。
“怎么样？没骗你吧？”艾琳的声音带着笑意，她似乎将我怔忪的表情误解为了小女孩对容貌的在意。
我的指尖最终没有碰到头发，而是无力地垂落下来，轻轻地搭在了冰凉的镜面上。
镜中女孩的指尖，也与我的重合。
“……嗯。”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单音，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镜中那个陌生的金发女孩。
“好了。”艾琳轻轻拍了拍双手。
“接下来就是静养了。雷伊，你在这里陪着她，我去把剩下的药整理一下。”
脚步声远去。
此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个男孩。
寂静弥漫开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以及……某个家伙过于清晰的呼吸声。
他为什么还不走？就这么站着不无聊吗？
我闭上眼，试图忽略他的存在，将注意力集中在对身体的感知上。疼痛，虚弱，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涩感。仿佛在驾驶着一艘破损严重、且根本不熟悉的船。
“……还疼吗？”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很轻，带着一种与他之前哭泣和慌乱截然不同的拘谨。
我懒得回应，也无法流畅地回应。喉间只能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他似乎把这个音节当成了默认。我听到他走近了几步，然后又停下，像是在犹豫。
紧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了枕边，离我的鼻子很近。
是一小枝嫩绿色的植物，上面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散发着一种非常非常清淡、却异常清晰的香气，瞬间冲淡了周围浓重的药味。
“这个…味道很好闻。”他声音里的紧张感还没完全褪去，“艾琳姐说，闻着舒服的东西，会让身体也好得快一点。”
……毫无根据的迷信。可笑，心理活动怎么可能会作用于身体呢？
内心对这种说话嗤之以鼻，像是为了证明一样，在他离开后，我试着挥了挥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