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厅堂内，二十几号人拥挤在这里，气氛出其的凝重，但又安静得似乎落针可闻，直到费尔带着从容的微笑走下来。
他环顾一周，在看到双手被束缚的威利、巴顿二人，以及那位被藏起来的冒险者少女也出现在此后，不由得一愣。
不过他还是噙着随和的笑意，不让人看出破绽，像是寒暄一般朝中间凛然站立的林德尔打起招呼：
“如此晚的天色，联法会的团长大人带着这么多人闯过来，兴师动众不知所为何事？
“呵呵， 这么稀有的贵客，需不需要我让管家备茶？”
“不必了。”
林德尔毫不客气，上前一步，冷硬的声音打破了虚伪的平静。
“费尔·康摩里，不必故作姿态，我们为什么而来，你应该心知肚明。
“你弟弟莱登·康摩里指使手下私自绑架和关押谢里德小姐，证据确凿，冒险者协会对此也很不满，我过来，就是为了讨要个说法。”
“嗯？有这回事吗？我想团长你应该是误会了。自从上次舍弟犯事之后，他可一直很老实。”费尔维持着礼貌的微笑，目光转向那两名被缚者，“至于你说的证据，难道就是你们绑着的这两人？”
“怎么，想矢口否认？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两人可是一直都跟着莱登·康摩里后面，为他做事。”
林德尔此话一出，有一人顿时挣扎着说道：
“执法者大人，您搞错了，我承认，是我们俩鬼迷心窍了，见那位少女姿色不错，就一时糊涂心生歹念，和莱登少爷没有半分关系。”
“有没有关系现在说了不算。”林德尔冷冷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到时候审讯室里的供词，才是真话。”
“好了，林德尔团长，我不知道这俩人是什么情况，但若是只凭此，证据不够吧？”费尔淡淡插上一嘴。
“不够？”林德尔闻言笑了笑，看了看天际线小队众人一眼，“那他们的指控够不够？我听说莱登·康摩里曾写信威胁过梅可尔斯小姐，这该作何辩解？”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艾朗蒂递过来一封信笺。
林德尔扬了扬手中的信纸，随手丢了过去。
费尔面不改色，伸手接住飘飞的信纸，装作扫了一眼。
他当然知道信件上写的是什么，片刻后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恕我直言，我可没有在这上面看到一丝威胁意味。这不是很清楚么，莱登只是听说了这位冒险者少女不幸被绑的遭遇，出于善意，表明他会派人协助洛茵莉小姐寻找同伴，并在最后诚挚地邀请她到庄园来做客，这难道也成了罪证？”
“狡辩！”弗洛林忍无可忍，毫不给费尔情面，突然站出来怒斥道，“那天晚上，莱登·康摩里带人闯进我们驻地，对洛茵莉心怀不轨，第二天还派人跟踪我们，想再度出手却被赶跑了，随后劳芙娜就被掳走了，紧接着我们就收到了这封信，这一连串事难道都是巧合？”
被一个冒险者当众指着鼻子斥责，费尔的笑容淡了几分，瞥了他一眼，平静道：
“我不清楚这些事，而且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见费尔不想承认字行间的隐喻，滴水不漏地防御着，林德尔伸出手，将情绪激动的弗洛林轻轻拦了回去，随后继续说道：
“不管你怎么说，当事人的证词，总是最直接的证据。根据谢里德小姐的回忆，她被带走当天，并非没有反抗能力，只是遭遇了高明的幻术袭击，才被骗了。
“据我所知，帕丁城里，擅长幻术，而且能够轻易得手的人，除了你们供养的那位幻术师，霍勒斯，别无他人。
“他当时就在谢里德小姐身边，请你让他和莱登·康摩里一并出来当面对质。”
“首先，我先声明一点，即便是证实如此，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莱登，也许只是底下的人自己胡作非为。其次，很不巧，霍勒斯现在不在庄园内。”
被林德尔不依不挠地紧逼着，费尔心生一丝不耐烦，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
“那我也明确告诉你两点，”林德尔看着他，语气冷然，“首先，我一直让人关注你们的动向，关于霍勒斯的动向，我同样了如指掌，他此时就在庄园内。
“其次，霍勒斯是主谋，联法会有必要先将他带走，接受深入调查，同样，作为潜在的指使者，莱登·康摩里也需要接受传唤。”
“放肆，你们埃利顿会长知道你私自带人强闯贵族庄园，无端带走康摩里家族的人吗？”马特站出来，壮硕的身躯散发出迫人的气势，冷声斥道，“这种莫名的指控，就想从这里带走人，你真是好大胆。”
“执行团依法办事，何须事事得到会长的许可？”林德尔不为所动，嗓音愈发沉冷，“证据明确的情况下， 又哪来无端指控一说，还是说，康摩里家族执意蔑视王国法的权威，与联法会对抗到底了？”
事实上，一个霍勒斯被联法会抓走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联法会气势汹汹地在他们家族核心地盘毫无阻力地将人带走，这让他们身为贵族的脸面往哪搁。
更不用说康摩里家族一向是坚决的抵制派。
费尔也不再维持那虚伪的和气，面色逐渐转淡，喝退了马特管家后，才偏过头不客气地说道：
“诸位请回吧，霍勒斯一事，家族内部会调查，一旦证实，我会亲自将他送到联法会驻地，这样总可以了吧？”
“人不带走，我们不可能走。”林德尔身上的气息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表明了强硬的态度。
马特管家同样不甘示弱，紧握的拳头上，浑厚的斗气之风嗡鸣流转，发出低沉的呼啸。
周围的庄园卫兵顺势而动，将联法会一行人围在中央，金属甲胄声铿锵摩擦，如同嘹亮的战鼓声，将室内的氛围逼至极限。
就在这时，一直安然坐在旁侧，静观局面变化的切保林轻笑一声，一瞬间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无论是格罗亚亲王殿下，还是修安特王子殿下，”他开口，声音平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一向最赞赏的，便是联法会恪守律法、秉公办事的态度。
“费尔少爷，配合调查，澄清误会，才是维护康摩里家族声誉的正确途径，不是吗？”
听到男人搬出这两尊人物，林德尔和洛茵莉等人都是怔了怔，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切保林是他们的人，来头挺大。
林德尔知道，这两位都是联法会最坚定的支持者，于是自然而然地向男人投去了友善的目光。
费尔的脸色微微变幻，没想到切保林会掺和一脚，虽然他可以直接无视，但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完全不给切保林面子了，可能会激化他们与支持派系贵族的矛盾。
他正欲周旋，异变再生。
之前在书房外偷听，又悄然离去的人影，此刻从一众人群中挤了进来，大声说道：
“执法官大人，我，我可以作证！我曾听到过莱登少爷和他心腹的谈话，谢里德小姐被他们藏在斯贝克存的谷仓……
“按理来说，我绝不可能知道谢里德小姐被关押的地点，正是因为我偷听到了莱登少爷的亲口指示，我才能知道。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莱登少爷在背后指使，就是他干的！”
那名仆人说这话的时候，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此言一出，费尔和马特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一般刺向那人。
他的话言之凿凿，根本让人无法反驳，本来还想周旋的费尔，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对于此等意料之外的细节证词，林德尔愣神片刻后，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还有什么好说的？费尔·康摩里，请将霍勒斯和莱登·康摩里一并带过来吧。”
氛围凝滞如泥沼，半晌，费尔才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有些僵硬：
“……即便属实，家族有家规，我会让莱登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还轮不到联法会来直接拘禁，至于霍勒斯……你们可以带走。”
切保林闻言，只是又轻轻“哦？”了一声，语气依旧平淡，却带来了更大的压力：
“费尔少爷的意思是，康摩里家族要拒绝联法会的正当执法？王公大臣们要是知晓此事，或许会对贵家族对待王国推行的法治的态度产生深深的疑虑。”
林德尔轻呵一声，加重了语气：
“费尔·康摩里，你知道我们此次过来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吗？
“不久前，监测组探测到，庄园内部突然有一抹深渊力量一闪而过，如果你们不配合，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你们和深渊势力勾结。
“那么我将以帕丁城执行团团长的名义，即刻申请并说服总部派遣最高级别巡察特使介入，彻查此案——届时，康摩里家族是否还存在其他不便示人的秘密，怕是要在特使团的审查下公之于众。我想，这也许会让总部对我的能力产生怀疑，但我觉得我能承受，就看你们能不能承受了。”
当“深渊”一词从林德尔口中说出时，费尔神情一愣，下意识将视线转向一旁沉默的洛茵莉，双重压力的逼迫都一时间抛之脑后。
“是你！”
费尔说出了一句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他知道，庄园内的那位五阶魔法师，之前怀疑着说过，袭击庄园的力量给他一种古怪蹊跷的感觉。
要说莫名出现的深渊力量，只可能是那个袭击庄园的神秘人带来的。
“什么是我？”
少女露出一派纯然迷茫的神色。
“洛茵莉小姐，你当真演得一手好戏……先前袭击庄园那个人，与你脱不了干系吧？”费尔顾不上她有什么后台了，厉声质问道。
“哪个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女矢口否认。
她在这刻也明白了过来，原来当时“灰烬神殿”的人一触而溃的因由，恐怕不是实力不足，而是行动时泄露的深渊气息被联法会监测到，所以才仓促撤退。
这可真是……局势变化之快，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查吧，尽管查！”
见少女拒不承认，费尔也没有办法逼迫，只能冷着脸看向林德尔，完全卸下伪装的从容。
“对待深渊问题上，康摩里家族一向光明磊落，勾结之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瞥了切保林一眼，话锋一转：
“倒是林德尔团长，我奉劝你一句，你旁边这位洛茵莉小姐，才是真正与那股力量有所牵连的人。
“你还不知道吧，之前有人突然袭击庄园，所谓的深渊力量，绝对出自那名袭击者之手，而他则是她的同谋！既然你秉公办事，我想你定然不会放过这个疑点。”
林德尔多看了少女几眼，他其实一直对她抱有怀疑态度，只是苦无实证，这点自然不用费尔提醒，但如今是一码归一码，没有明确指向的事只能先放一边。
“别转移话题，梅可尔斯小姐是否与深渊势力有关，那也是以后调查的事，现在，请你立刻将霍勒斯和莱登·康摩里带过来。”
“管家，送客。”费尔彻底失去耐心，甩手便要转身离去。
“慢着！”切保林悠然地站了起来，微笑着看向费尔，“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康摩里家族难道要罔顾联法会的执法权威？”
费尔停住了步伐，深呼吸一口气，几乎是破罐破摔道：“切保林阁下，这是康摩里家族和当地联法会之间的事，您是否执意要插手？”
“不，我只是见证。”切保林笑着摇头，语气轻松，随即目光望向洛茵莉，带有一丝讨好意味，“洛茵莉小姐，你希望事态朝什么方向发展？”
见这位不知名的强者如此态度对待少女，林德尔愈发诧异和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过他们办事还不至于真取决于少女的想法，他打定主意今晚过来即便发生冲突，也要坚决带走莱登，哪怕不成，也要发出警告，一旦莱登敢踏出庄园，联法会必将第一时间将其拿下。
只要他还在位一天，就不能让莱登轻松。
“我？”
洛茵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自己，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
“我自然希望莱登·康摩里和霍勒斯为我队友一事负责。”
实际上，洛茵莉内心是闪过了一丝疑虑，如此顺应“灰烬神殿”的意图，是否会产生不好的后果。
但转念一想，即便没有自己推波助澜，以林德尔·克洛拉的作风，联法会和康摩里的矛盾本就难以调和，多一件抓走莱登这事，也不过是火上添油，并无本质区别。
更何况，自己和队友们肯定也不能原谅莱登的行为。
而且，还有一个关键——那名突然站出来指认的仆人，很有可能是被“灰烬神殿”收买的人，要么就直接是他们安插的暗棋，在他眼皮子底下，洛茵莉更是没理由不计较此事。
细细想来，“灰烬神殿”那些人应该一早就知道所有情报，当时有意隐瞒劳芙娜被绑的位置，估计也是他们算计的一环。
故意让自己被迫赴约妥协，激化自己与莱登的矛盾，让自己产生坚决的报复心，按着他们的想法走，然后再顺势答应提供帮助，好打下灵魂刻印，实时掌控自己的动态。
“嗯，既然如此，那我也希望，费尔少爷能拿出积极配合的态度。”切保林也明确表明了对此事的立场。
看着他那一脸不含温度的微笑，大有一副不配合就蠢蠢欲动的模样，费尔脸色僵硬。
在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后，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马特，去把莱登请下来，还有，让霍勒斯也一起过来。”
不久，一脸懵逼的莱登和神色阴郁的幻术师霍勒斯被带到了气氛沉凝异常的大厅。
林德尔二话不说，将两人都拷了起来。
“这什么意思？”莱登怒喝一声，还试图反抗，但完全拗不过，于是又转头看向费尔，“哥！这是怎么个意思？”
但看见费尔沉默不语，他顿时蔫了下去。
眼睁睁地看着弟弟被联法会的人带走，费尔·康摩里的脸上如同敷上了一层寒霜，直到大厅彻底空荡下来，才转过身，嗓音低沉，夹杂着怒意道：
“家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人，到底还有多少吃里扒外的家伙？
“马特！给我查，彻查那个胆敢站出来指认莱登的下人，什么时候进的庄园？平时和谁接触？暗中都干了什么？所有信息，我都要知道。”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声音压得更低：“然后，让他彻底闭嘴，做的干净点。”
“是，少爷。”马特沉声应道，没有任何犹豫，一个没实力没背景的普通人而已。
费尔平稳了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语气却十分凝重：
“那个洛茵莉·梅可尔斯……林德尔或许只是怀疑，但我几乎能肯定，她绝对和那股深渊力量脱不了干系。
“区区一个低阶冒险者，身边不仅有潜在的深渊势力，如今还能让格罗亚亲王的人如此明显地偏袒她……
“这种藏在暗处的后台，令人捉摸不透的手段实力，以及深沉的心机算计，连我都感觉到有些心惊……马特管家，以后家里所有人都不得再招惹她。”
“是。”马特恭敬回应，随即略显迟疑，“但莱登少爷那边……”
“莱登自然不能真的被联法会关个几年再出来，否则作为抵制派的家族颜面何在？唯独这点不能让步。”
费尔顿了顿，思维飞速运转，片刻后轻哼一声：
“埃利顿会长默许林德尔团长的行径，无非就是涉及冒险者，有协会那位分会长参与，这两个老狐狸，不过都是在借机索取利益罢了，这点我会不知道？
“这次不同上次那般，有可操纵空间，那就这样吧……你明天亲自去一趟冒险者协会，与分会长见一面，告诉他，只要他愿意以协会的名义出面担保，将莱登从联法会保释出来，他们想要多少打点费，我们都给！
“然后再将莱登先送走，避过这阵风头。”
马特谨慎地提醒道：“少爷，您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要是那位团长一直死死盯着，他恐怕不会轻易让保。”
“帕丁城的联法会何时由他一人说了算？这件事肯定是要做的，让出部分利益而已。”
费尔迈步走到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沉默许久之后，继续吩咐道：
“还有，从今天起，只要林德尔·克洛拉一天还在团长的位置上，提供给联法会及其附属队伍的所有魔晶石配额，全部换成能量最不稳定、杂质最多的劣质品。
“同时，大幅缩减向上申报的魔晶石额度，只维持监测组所需要的基本量，让埃利顿自己想办法向总部施压，借助上次事件的影响，并以‘帕丁城联法会与当地贵族关系持续恶化，已严重影响地区稳定和深渊防务’为由，申请总部尽快将这个碍眼的团长调离。
“我倒要看看，除监测组以外，没有充足的魔晶石供应，埃利顿还怎么讨价还价，那个团长，还怎么硬气下去。”
——
另一边，一众人顺着前院的道路没走出多远，黑暗中有一道身影悄然转出。
洛茵莉好奇地侧目望去，借着庭院魔法灯散落的微光，看清了那是穿着联法会制服的年长男子，看上去约莫六十岁上下，面容清癯，鬓角已斑白。
林德尔认得来人，率先先开口问道：“莫塞勒组长，情况如何？庄园内有无异常力量残余？”
“没有。”莫塞勒摇摇头，“我已经对庄园内所有地方做了深度探测和溯源探查，可惜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们随后压低了声音进行了一番简短的交谈。
从那些零碎的语句中，洛茵莉得以知晓，原来联法会监测组的人今天一整天都在这附近区域进行秘密调查。
而所谓的莫塞勒组长，想必就是帕丁城监测组的组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