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洛丽丝很惊讶，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艘船内竟然修建了一座教堂。
“难以置信，虽然一万米长度的船里塞了什么我都可以接受，但这还是……太不可思议了。”
就像是坠落凡间的天国，一切金黄的流苏，颠沛流离的冠冕，血迹斑斑的齿轮，色彩纷繁的彩窗，恶毒地攀附的荆棘，它们嵌合成了一副人类难以想象的图景，它们叠加、啮咬，彼此缠绕，如同腐朽长凳上的骸骨们那般亲密地相拥。
习惯了极端恐怖的船员们此时仍旧戒备着，他们在舰船外游曳的未知恶物那儿已见过了比神圣本身更神圣的光景，对他们而言，这种景象并不能使之有所动摇，或是放松戒备。至少从主观层面上是如此，而从物质角度来说，它们对身体的侵害则需要另一种科学的手段加以抵制。
德洛丽丝能感受到，自己的耳畔响起了雕像里的天使们吟唱的颂歌，它们找到了柔软的草坪，打算与我们并排躺下，团成一个小毛球，那样滚啊滚……
从这一时刻开始判断，德洛丽丝已经完全可以肯定了，这一区域定然受到过异常的侵蚀。借助挂在身体上的检测仪器，她能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诡异地增加，她体内分泌了某些促进愉悦感的激素，颅内的电波反应也随着那些赞歌的渐响而逐步激化、升华。
她，以及那些和她同行的船员对自己注射了镇静剂。
那些天使雕像的无形凝视结束了。
它们捂脸哭泣着。
“该死……”
在对讲机中，德洛丽丝下达了对该区域的封锁指令。那些雕像开始活动了，它们的眼睛流出血泪，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平移着，甚至凭空穿过了被推倒以作为障碍物的长凳。虽然不知道它们的靠近会对船员们造成怎样的影响，但德洛丽丝最终仍旧决定下令开火。
船员们开枪所形成的火网只击碎了其中几座从外观上接近于大理石材质的雕像，剩下那些闪着光的，通体泛着银光，或是反射出金芒的雕像，它们则无法仅靠传统的化学能武器简单地将其击溃。
不，事实上，德洛丽丝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里遭遇如此的目标。
某些还未来得及做好抵御姿态的船员在一个眨眼的瞬间被拧断了脖子，几乎只有皮与肉的一层薄而轻的连接存在于此。接下来逐渐干瘪，仿佛被掏空、吸干。
“啧……”
死亡是他们所接纳的，自从踏上这艘船以来必定遭受的命运。和这些被封存到墙壁里的雕像一样，或许那其中装载的是人，但它们最终面临的命运高度相似。只是，草率地倒下终归不是最好的选项。
德洛丽丝拔出自己的单手剑，按动了剑柄上的开关。
幽蓝色的光芒附着在单手剑上，被德洛丽丝驱使来切碎了那些渗出赤血的雕像。那些怪物在杀死一名船员后似乎会出于未知而保持无法行动的状态一段时间，而借助这个间隙，他们很快地击碎了剩下的雕像。
那些天使们，慈悲的圣母像们，其中装载的终究只是尸体，由人的脂肪和血液相互混合，铸就了它们恶心而残忍的姿态。
“只是第一区域，就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吗……”
十数名船员的倒下没能折损这支队伍的士气，不，他们已经习惯了作战时如此震惊的损失。每一次面对异常实体都是别无选择的赌博，他们无处可逃，无路可去，为了生存，无论是在人类社会中的，亦或是当下的生存，都只能选择与这些怪物殊死搏斗。
不过，这些被毁灭的雕塑本身还是有价值的。
根据刚才的测定，它们的外壳中，金与银等贵金属成分的占比极高。
而那些血和脂肪的混合物，恐怕只能等战斗结束后被打扫干净了。
穿越先知的怀抱，他们从那座巨大圣父像的臂弯下走过，接着来到了第二个区域——那些怀抱着信念的荆棘的源头，一座巨大的花园，玫瑰们捆缚在十字架上，痛苦地颤抖着。
但生着荆棘的根系的源头却不是他们认为的那些花与草，而是一颗苹果树。
一颗结了金色苹果的树。
“……舰长，我可以去那儿朝拜吗？”
“舰长，我希望跪拜在那棵树之下。”
“舰长……”
“舰长……”
“……啊。”
德洛丽丝看见自己身边不顾一切试图跨越荆棘的船员们，只是自顾自地凝视他们被扎得遍体鳞伤的身影，看他们最后深陷于那虚伪的，不存在的光辉的指引，最后深陷于泥潭，像是作为告示牌那般立在丛生的玫瑰荆棘中。
她没有受到影响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特殊性，但她无法肯定。
现在，只剩下她一人了。
一条没有阻碍的路径直通往那颗苹果树，周围的船员们刚才似乎全未看见这条笔直的道路，哪怕它只是存在于此，却没人敢于踏足。
她想起来，在自己愣神的一刻，似乎有船员问过自己，这条路是否可以涉足。因为他们早已迷失，不知所措，没有方向，却有一束光在指引他们。
但她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而我渴望的，也不是那颗苹果。”
她拔出手枪，打落了一颗金苹果。
它只是空有金色的外皮而已，其中的脓血里泛起乳白色的蛆虫。它的存在如此虚伪，如此虚假，却让无数人——她转头时，又看见了那些累累白骨——无数人梦寐以求，无数人渴望寻找。
在湿冷的空气里，德洛丽丝忽然冒出了一种思想：
“我要把这棵树连根拔起。”
所以她用自己的剑挖掘着，直到一只手映入眼帘。一只毫无神采的，苍白的，紫色的血管暴露出来，如同已死之人的手。
荆棘割破了它的手腕，但德洛丽丝却依然能感受到它强大的生命力。它，或者说她？她还活着。或许作为一个神圣的象征，那家伙的意志没那么容易被彻底击碎，一如它不朽的肉身，即便承受如此折磨，依然能够顽强地活着。
她只是被荆棘贯穿了身体，任由那颗恶毒的树自她体内吸取营养，又在这之上滋生了腐蚀肉体的蛆虫。
“啊……”
感慨着，德洛丽丝却发现，现在躺在泥土里的她，睁开了自己暗金色的眸子，平静地望向自己。
“请抓住我的手，请别抛弃我。”
“如你所愿……”
德洛丽丝还能怎么回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