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在黑暗的走廊中,德洛丽丝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的从前。她走在一条宽广敞亮的街道上,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手挽着手彼此走,她只是一个人孤独地,朝着人流相反的方向,孤零零地走,就像是落魄的失败者,但她却能知晓自己是人生中成功的那些为数不多的人。
可不知为何,专注于这条道路的她,看着那些手牵手、彼此相拥的人感受到了一种彻底的孤独。她相信自己在毕业后与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也不会有任何利益之外的关系,可为什么,她即便如此笃信,孤独之意仍旧渗透进她的内心。
她逆着人流,逆着自己的本性而行,她捂住自己的嘴,使自己再也无法与其他人交流。她路过了一个人,哪怕顺着人流,仍与自己一般的孤独,她却在对方脸上察觉不到那副落寞的神态。
她问他,“你难道就不孤独吗?你也是独自一人。”
他却只是说,“哪怕现在孑然一身,我依然会去追寻,想要去追寻。我坚信我的努力终会得到回复,我坚信我的一片真心终于会换来友谊。而不是如你这般封闭自我,厌恶人性,最后使自己再不能安生。”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见那人怀揣着微笑走了。
“……我这是怎么了。我不该因此难过的。”
她说着,可四周没有人能够倾听,她只是被黑暗包裹着,继续向前走去。
她不会害怕这黑暗的走廊,在她的心里,无论是这个世界,又或者是那个世界,它们绝无区别。她永远都孤独着,被这个世界抛弃,被自己抛弃了内心,只是端坐着,用不会哭泣的脸无声地端坐在地。
她不会哭,不会悲哀,她相信她会永远如此。
在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她见到了浓雾之中涌动的异常实体,被它们的讯号影响了颅内的电波活动,被它们那诡异、蠕行着的姿态侵蚀了自己的心灵。
她还记得第一次面对实际意义上的,因外伤而死亡时的人的场景。那个人的血液洒了她一脸,流出的内脏泼到了她的衣服上。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受伤,因为那是她自己第一次看见自己的鲜血涌出来,它们是那么的温热、那么的鲜红。
她还记得第一次接受这份工作时,在舰长室里,自己手足无措的样子。
她本该是什么感觉也没有的,但这些感觉为什么一瞬间全都浮了上来,如此清晰?
“……不该的。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保持自己的理智?”
德洛丽丝想要迫切地寻找一个答案,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正视过这些事情,她从未正式过自己内心的缺陷,永远都用自己的理性压迫着那些掌管情绪反应的神经,使自己再也学不会哀恸。
但现在,在她精神衰弱的时候,它们却出现来攻击她。她痛恨这些东西,无比痛恨自己,她迫切地想要解决这一问题,因为在这艘航行的船只里,任何弱点都是无法被容忍的,但这次说什么,无论怎么做,她都无法做到保持过去时的冷静了。
她挤着眼睛,发现自己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咳……”
德洛丽丝被自己的牙齿碎片卡住了喉咙,虽然对已经换过身体的她来说,自己不再会因为这样的事故而死亡,但对承受折磨的她来说依然格外痛苦。
现在是地球时间的半夜时刻,舰内巡逻的人员虽然还有不少,但对这艘大得惊人的船只来说,人员密度如今已降低到一个极度低下的水平。不会有人发现她的,或许她相信知道自己发疯完毕之后,都不会遇到任何人,但现在,她的确看见了微弱的、暖融的灯火的痕迹出现在自己视线的彼端。
“……我不确定。”
但她最终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走,在玻璃的幕墙后窥见了一个忙碌的身影。
那人套着件黑色的风衣,口袋里的硬币随着其活动叮铃地响着,听起来像是某种乐器般的悦耳,一头棕色卷发垂在脑后,如同弯绕的藤蔓。
德洛丽丝闭上眼,深呼吸着,接着推开了门。
“请原谅……咳……”
她的话实际已经有些使人听不清了,对方与此同时又转身,在灯光下看见了德洛丽丝颤抖着,半张脸被血涂满的姿态。
“噢……舰长大人,您受伤了。如果是来寻求医疗救助的话,哎……我本想着下班来着,也罢。请您先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我稍后会为您检查的……现在,让我准备片刻。”
那人说着,又回过头开始忙碌,不一会儿便推着一辆小车走到德洛丽丝身旁来,手拿起手电筒,蹲下身来。
“我不禁想问,您是摔了一跤吗……请您张开嘴。”
德洛丽丝的嘴很痛,她的组织显然已经有不少都被那些牙齿的碎片洞穿了。正因如此,她张嘴的时候显得很吃力,脸颊的肌肉抽动着,看起来就像是受到了巨大的痛苦。
“我看看……天啊……您的牙齿,全都碎了,几乎没有一片完好地留下来,那些牙齿嵌进肌肉的感觉一定很痛吧?再看您的下巴,没有伤痕,其它地方呢?让我看看……”
被如此仔细地检查,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德洛丽丝并不记得自己在地球时有生过什么特别的病,也没有过分严重的受伤,无论哪里都没有,被人凑得如此之近,检查身上是否有受伤的痕迹——有关它,或许还是第一件。
“是啊,我大约是明白了……您,不,还挺不可思议的,您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
德洛丽丝现在只能用点头来回应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请您等一会儿,我会把您嘴里的牙齿碎片全部清理出来的——您需要使用麻醉药物吗?”
这次是摇头。
对方的动作很熟练,伴随相对而言轻微的疼痛,她把德洛丽丝嘴里的所有碎片都清理了出来。它们被拔出来时伴随了又一次的流血,不过德洛丽丝并未对其有更大的反应,就像个机器人那般凝视着托盘中增加的碎片,像是在数着它们碎裂时是怎样的形状。
“终于清理完了……您……我认为您现在需要去补个牙……舰上有对应的医疗器械,我自己,再加上人工智能的辅助就能在今晚快些完成这份工作了。”
德洛丽丝没得选,她的嘴还在疼。
缺了牙齿的感觉并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