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心正在跳动啊……和我们别无二致。您又怎么能说,您被这个世界的人们孤立起来呢?我们相似的心灵正在共振,我们相似的意愿正在彼此共鸣。啊……请您触碰我的手,好吗?请您也感受到我的心,我希望我们此时能够心意相通。”
德洛丽丝渴望着,不如说,她从来都渴望被人相拥,与人牵手。那些是她过去无法得到的事物,但她下意识地认为自己不能,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被一对胳膊抱紧了。
“谢谢你……”
她颤抖着,声音断断续续。
“人们总是渴望拥抱,您当然也不例外了。”
“是的……”
德洛丽丝不能再否认这一点了,她,是的,她把自己压抑太久了。
“对了,您还是别期待今天之后您就会原谅自己了……这种创伤,它们没那么容易愈合。它的治愈,是个很漫长的过程。我们需要花费许多时间去治愈我们自己,让风去抚平伤口,最后与自己那颗躁动的心和解。”
海伦在说这些话语时,也像是在说她自己,她的语气里不经意流露出哀伤,触景生情般,那颗明亮的眼珠里浮现过许多影子,又被业火烧尽,只剩下了一种温柔,悲哀,和坚定混合的复杂神色。
“沉积在我内心的事情……我暂时无法肯定,或许我以后将要有个回答,但,很抱歉,至少不是今天。”
“能够接受拥抱就已经是可喜的进步了,您第一次承认了自己的渴望。”
“而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我原来也病了。”
“请别责怪您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我们都是它无可救药的病人。”
“这个世界……”
德洛丽丝犹豫着,正在考虑是否要将这可能残酷的真相阐述而出,她动摇着,内心摇摆不定着,随着颅内的电流正一闪一闪。她的手几乎快拧成一团,瞳孔不定地晃荡。
“海伦小姐,或许您错了一件事,一件我必须要向您承认的事情。”
“但讲无妨。”
“我,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从其它宇宙而来吗?嗯,并不意外。”
“我不能理解,这不应该是……”
“啊,是这样的,舰长大人。由于这个世界特殊的性质,我们实际上会相当频繁地遇到来自其它世界的不速之客,各种各样的都有。虽然我并不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但,我的确遇见了向我倾诉的那些可怜人。我从各个世界的社会运行中寻找到了一点——所谓人的共性,我们所渴望的事物,捆缚着我们的枷锁,我们所憎恨的,我们所忧郁的……它们彼此相通,只要我们还是人类,生活在社会中,就免不得生了心病,只是有的多,有的少,但彼此相似,共理相同……您又怎么能说,您是来自其它世界的呢?如果把所有遭遇不幸的宇宙看做一个世界的话,那我们依然是生在同样一片土壤下受难的同袍——您不这样觉得吗?”
“……那就是我从未见过的场景了。”
“不管如何,还是请您学着放下这种焦虑吧。先深呼吸,再试着端平自己的心态。”
海伦又想起了什么,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透明的玻璃罐。
罐子有些老了,上面贴了许多标签,其中的许多已经随着时间而发黄,连带着上面的字迹也随之脏污,变得浑浊不清。罐体上有许多划痕,不过没有破碎的印记,它很完好,或许有时常被清洗过,彰显其主人对它的爱护。
“拿一颗糖吧,我是为了孩子们准备的……不过,他们已经离开了。我虽然把这些糖果都留在这里,等他们有一天回来取,但,如果它们有帮到更多遭遇不幸的人,使他们开心的话,那么,我想孩子们也会很开心的。”
德洛丽丝把手伸进罐子,摸到了一颗黑色的糖果。它在光下甚至都不反射出任何样貌来,像是吸收了光芒的一种透彻而绝望的黑色,甚至连黑色也无法单纯地形容它的模样——不被人所察觉,不被人所探寻,不被人接纳,如此突兀,如此邪恶……如此,不可忍受。
没人知道它是什么味道,没人知道它蕴含了什么东西。
德洛丽丝不禁感到疑惑,她很想说,为什么这个世界的糖果都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但她终究是压制了自己想要对其发出好奇心的欲望。她不能浪费海伦的好意,所以,哪怕它看起来再臭不可闻,自己也会把它吃下去的。
“嗯……黑色,看上去您与那个孩子也不无相似之处。”
海伦注视那颗糖果很久,最后露出勉强的笑容来。
“但它依然是可以吃的,我倒是有些不记得它是什么味道了。”
“嗯……”
德洛丽丝在舌头接触到糖果的一瞬间感受到了苦涩,难以形容的苦涩正啮咬着她的感知,让味蕾们彼此跳跃,几乎作呕着。但这并不是食物变质的标志,恰相反,德洛丽丝在吞下这颗糖果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一种超然的洞悉力附着在她的眼睛上,却只让她窥见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和一个象征自我的名字。
“浮士德。”
她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看着海伦,嘴角露出浅薄的笑意,眼角却露出深切的倦怠,像是要睡觉不过,又像是透支了自己的精神力。
“还是很感谢你的糖果款待的……感谢。”
德洛丽丝擦着额角的汗水,她意识到,今天已经太晚,而自己必须返回睡觉了,否则,自己的睡眠时间或许将会缩短到两个半小时以内。但海伦又拉住了她的手,专注地看向她的眼睛。
“我认为,您可能需要好好地睡一觉,最好是睡到自然醒,那样再好不过了。”
“可是……”
“我会向其他人说明的,他们,尤其是凯瑟琳小姐明显能察觉到您情绪上的异常——她甚至对我说过这件事,而我却无法合理地回复她,毕竟我与您之间从前少有接触。总之,我会告诉他们,您需要睡一觉,好好休息,补充自己的精力。即便是最强大、疯狂而偏执的船长也需要片刻地停留在避风港修整,永远如此。”
“嗯……”
德洛丽丝整理了自己的服装,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在这儿停留的海伦还察觉到别的事物咔哒作响着,她一开始以为是老鼠,但很快意识到永恒警戒号的环境几乎无法使老鼠生存下去。她无法肯定那是什么,所以决定向着音源探索。
当她掀开那家伙最后的落点上方的盖子时,她看见了一条被血染红的缎带,表面绣着十字架的纹饰,看上去颇为珍贵,又显出一种与这艘船的机械风格截然不同的趣味。
但她似乎不太记得谁的身上还怀抱着它。
“奇怪……”
海伦嘀咕着,很快发觉那个声音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