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纠缠复杂的心境中,德洛丽丝在做梦。
她不常做梦,不过可预见的是,这次梦境会比她设想得更为香甜。她的嘴角在不自觉中勾起,她呢喃着,尽管声音并不算很大,但其中隐约透露的情绪却能被人感知到。在与那窗外和煦的阳光交融,这是多么美好的场景。
“但……外面好冷。”
她翻了个身,在朦胧的视线中窥见了一个突兀的身影。她习惯性地把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再盖上厚实的被子,但刚才的翻身让她大半个身子都落在外头,哪怕穿着衣服,她依然觉得冷得难以接受,而意识也逐渐清醒了。
她一开始觉得那个影子会是奈落,但对方纯白色的倒影却不是那身黑白色女仆装本该有的模样,这时她才警觉起来,睡意顿时全无。那对暗金色眸子在朝阳的辉映下反射出耀眼却绝望的神采,由泪水散到了这儿的各处。
德洛丽丝知道那人是谁了。她沉默地哀叹,在窥见那把匕首反射的寒芒时,手同步伸向了被子中藏匿的剑刃,又在短暂的挣扎后松开了那把武器。她相信,今天的事情没必要以流血作为结束,或许是她今天的心情比往日好了许多,这让她下定决心要去宽恕。何况,她有制止这一行为的自信,也意味着奥珀斯特的行为无法造成任何损害。
“希望我的动脉不要被捅穿,不然就真的完了。”
暗自祈祷着,德洛丽丝做好了面对刀刃的准备。
“我的光啊……请您指引我的手,减少她的痛苦吧……”
一边走着,奥珀斯特一边擦着眼泪。在靠近德洛丽丝后,她的动作变得更迟缓了,像是拼命地挣扎和犹豫。出于视角限制,德洛丽丝看不清那家伙的表情,但那时断时续的抽泣使她都感到难过,像是心被挖出了个缺口,心惊于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哭得这么绝望的人。
“请您现在闭上眼睛……好好闭上眼睛,就这样睡了吧。让我们在另一个世界相见……在一个鸟儿可以自由飞翔的世界再见面,在一个我们能自由自在不被操纵的世界再见面吧……我多想呼唤您的名字,却害怕您从这临死前的美梦里被拉出来,面对绝望的现实啊……”
奥珀斯特怜悯着,在三分钟又二十一秒时终于下了决心。
“再见……愿您与我再见于一个更纯粹的世界。”
高悬的刀刃就像是达摩克利斯之剑,无情地呼啸,又伴着风坠落而下,和那颗曾憧憬希望的心一样落到谷底。然而,奥珀斯特很快畏惧了,她终究连这样的决心都无法完全肯定,但已经伸出的刀所裹挟的力量已经收不回来了。
“等等。”
德洛丽丝在刀刃刺下的瞬间翻过身来,避开了那将要穿刺自己要害的刀刃,一只手则伸出来死死卡住刀身,哪怕这致命的武器依然穿透了自己手掌的皮肤与肌肉,正与骨骼彼此嵌合着,同样带来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您……不,我不是……不——!您应该好好睡下去的……”
奥珀斯特的力量完全消失了,她慌乱地被自己的脚绊倒在地上,嘴张着,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那把刀仍旧被她攥在手心,随着她的栽倒同样也栽倒在地,于德洛丽丝的手上留下了狰狞的伤痕,疼得后者额头都结出一层细密的汗,又随着空调的冷冽迅速消失不见。
“啊……真疼,比我想象里还疼。”
德洛丽丝总算从床上爬起来,表情扭曲着,却不知道该怎么进行自己接下来的对话。她的大脑因为疼痛如今一片空白,抓挠着自己神经的强烈刺激让她不自觉升起一种怨毒的怒火,甚至于下意识想要攻击面前正不知所措的奥珀斯特。
但她是德洛丽丝,只有理性才是能够束缚她的痛苦。
在她将要失控前,她却只能瞪视着奥珀斯特,最后沉默下来,表情又变得冷漠平静,像是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但滴落在地、啪嗒作响的血与鼻腔内弥漫的铁锈味仍旧提醒着这一事实——有关奥珀斯特正试图谋害她亲爱之人的事实。
除了刚才的疼痛,德洛丽丝对其的反应并不算很大。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船员们的警惕与敌意让她下意识地也生出了戒备之心,又或许只是她本就不算个用仇恨主导自己的人,她现在只是思考着,思考着该如何安慰自己面前这个面如死灰的人,思考着该如何安慰这个迷茫着,不知所措,手却想要靠近那刀刃的可怜虫。
“呼,差不多够了。”
德洛丽丝踢开了那把刀,这时她才看清,那是把水果刀,兴许是从厨房里偷的,一会儿她还得还给舰内的厨师们。
“可以解释一下吗?虽然我没有为此生气,但我觉得很奇怪。”
“您……不,这很好,您还活着,这太好了……”
奥珀斯特哭着,德洛丽丝只能勉强从她的话里辨别出这几个字来,她被迫又等了好几分钟,又从自己的床头柜里翻出一盒纸巾,缓慢而轻柔地为奥珀斯特擦净眼泪与鼻涕。
“哎……别哭了,好吗?我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坐在这儿陪你一起等待,我希望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奥珀斯特,好吗?”
又意识到一件导致意外的可能性,所以德洛丽丝关上并反锁了舰长室的门。她希望接下来这些时间里不被自己的船员们打扰,以此让自己能查清奥珀斯特的异常行为的原因所在,如果那家伙的情绪现在终于好到能清晰地说出几段完整的句子的话。
靠在卧室的门框上,德洛丽丝双手抱胸,在过了几分钟后继续问道:“那么现在呢?哭完了吗?小朋友?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我……”
奥珀斯特又抓起那把刀,这次却是把刀尖对向自己,又胡乱挣扎着,试图把德洛丽丝的手从她的胸前抠出来,将刀柄塞进她的手心。
“请您杀了我吧……我已经没有理由再活着了……我没有意志,我的信念崩塌了,既然您活得好好的,那么就请您超度我吧——超度我这罪恶的灵魂,超度我腐烂的心灵,超度我那坠落的身体,因为我已经没有再活着的勇气了……请您就这么做吧!把那刀子捅进我的心,让我彻底死去吧……这样也好让我免于接下来痛苦的折磨。请您一定要这么做,因为……我……”
在说最后几句时,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她不敢看德洛丽丝,不敢看她身后透来的那抹美丽的阳光,她害怕自己因此产生憧憬,害怕自己因它想要选择活着,从而决定违背自己过去所遵从的一切观念。
她不能想象违背它们之后自己的生活,她不能接受违背它们之后彻底迷惘的自己。不,那抹阳光是有害的,它引导了人们堕落的路途。
“啊……”
德洛丽丝轻描淡写地拍掉了她手中的水果刀,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撑开她的眼皮,强迫奥珀斯特凝视自己的脸,和自己身后那温暖的阳光。
“现在,看着我吧,也看着我身后的那些景象。奥珀斯特,我很好奇,可你从未说过。不,只是现在才表现出来而已,而我忽略了。而现在,请容许我问一次——你的过去究竟遭遇了什么?这才把你塑造成如今的模样?就连太阳都恐惧着,时刻为那濒临崩溃的自我担忧……那副样子,实在惹人忧愁。所以,对我说出来吧,说出来这些话兴许就好些了,不必恐惧,不必害怕……”
德洛丽丝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承诺道。
“因为,我承诺,我会引领你前进的方向,教会你将要如何去做,去面对自己的新生活。而现在,你需要把自己的话,把自己的过去都说出来,这样我才能去理解你,去……对你过去遭受的一切苦难感同身受,才能更好地去帮助你。所以,请说吧,我就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