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位于奥涅斯城边境线二十五公里外的地方,一处旧日的垃圾掩埋厂内,德洛丽丝手持一盏散发湛蓝微光的提灯闲逛着。她有个不成文的习惯:在进入一座城市前先调查它的周边区域。这样做或许是出自某位船员的建议,因为她记得她从别人口中听来的那些话,他们说一座城市周边的废墟往往代表了这座城市历史的一部分,还是相当重要的、被视作紧急与不堪回首往日的那部分,所以她才决定踏足其中,一个人沉默地在没有街道的废墟里逛着。
这么做不会为她带来多少喜悦,德洛丽丝很难说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想不起来坚持这么做的理由了。
总之把视线先转回到奥涅斯城附近的景色中,她所看见的东西大约能被称之为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生涯中所能回忆起的,最恶心的场景的前五。尤其当她的手接触到那些酸涩的、泛着苦味的青色雨水时,当她的脚踏在这片使人反胃、作呕,被腐蚀得宛若一滩烂泥的大地上时,那样下意识的反感便随之而来。
垃圾掩埋场里有许多旧时代的遗物,不知在这儿被晾了多久。信号塔所放射出的有序信号尽管驱散了一部分迷雾带来的紊乱信号,但这儿毕竟不是城内,因此那些飘渺的水雾和不稳定的异常现象依然频繁出现在该区域内,它们不过只是从错误的时间和空间中被暂时地解放,这才能呈现出过去样貌的零星碎片罢了。
德洛丽丝没有去缅怀某种事物的意愿,她踏着垃圾,脚底被踩中的事物发出嘎吱作响的扭曲声,听起来如同空气一般酸涩难闻。无数的垃圾越来越高,坡度越来越陡,最后甚至聚成一座山,累成一座塔,而她的目的地就是那座塔的正门——说是正门,但本质而言也不过只能算由铁板与线团啮合的可移动式障碍物。
难以想象这里还有人类的造物存在,又或者它只是机械在冰冷程序作用下的产物。无论是什么,德洛丽丝都决定一探究竟。她对着那扇深绿色的金属片敲了三下,随后那座建筑传出的声音让她意外。
“啊,等等,抱歉——我可没想到在这儿居然会有其他人的造访。请先生您或是小姐您先行等候,我打扮好就先来。您可以先推门进来,停留在一楼的客厅……”
经过短暂的确认,德洛丽丝确认那声音的来源实则是卡在垃圾间隙的,已经连接电源的喇叭,音质很差,不时有蜂鸣,让她的耳朵遭受了宛若粉笔与黑板剐蹭的酷刑。
她走进这塔楼的客厅,看见其中几张沙发与一张略显腐朽的茶几,其中的光线用老旧的白炽灯泡支撑,它正散发出热量。这里的所有都十分复古,即便对从二十一世纪的地球而来的德洛丽丝而言依然如此。这是某人在恶劣环境下的无奈之举,德洛丽丝能理解这些妥协,她唯一觉得惋惜的只是这地方没有点一支蜡烛。
“抱歉,刚才收拾东西有些久,房间里太杂乱了,我的形象也格外不修边幅。还请您原谅我啊……”
一旁的楼梯间传来急促的哒哒声,德洛丽丝把视线转到那儿,看见了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他戴着已经褪色的安全帽,那讨人厌的物件在褪色后也是一种单调的灰白,他的皮肤也呈现出一种被刻意粉饰的灰白,就像是有人把颜料涂在他的皮肤上那样,现在随着时间已经有些褪色。
“噢……恕我直言,您好像不是奥涅斯的人。”那人先开口了,言语间包含了意外的味道。
“没人规定我不能造访这里。”德洛丽丝说。
“您?当然没有,我想这儿可没人会认识您。请问能否告知我您来这儿的目的呢?”
那家伙捧着茶杯坐在德洛丽丝的正对面,翘着二郎腿,看起来格外悠闲。接着手指又敲了那桌子三下,像是在模仿德洛丽丝敲击那扇“门”的姿态,勾起的嘴角总是有意无意地使人觉得他心底里饱含了蔑视和嘲讽,哪怕德洛丽丝实则并没有细想这些,她只是单纯地在观察对方而已。
“我没有怀抱目的而来。”她在几秒后说。
“喔,那还真是不可思议。那些找到我的人必定是怀揣着某种目的的,可你,陌生人,你居然那样清白地过来,也没有任何事情要探讨。这实在是我到这儿隐居来,从开始到现在的全新发现——知道吗?在我的心里,你就像是稀少的保护动物。嘿,小姐,您还有时间吗?如果有的话,我想与您分享一些事物,一些那些庸俗的城市里的人永远不会知晓的,也不希望知晓的东西。”
那家伙灰暗的眼睛里陡然迸射出一种流星似的光芒,他站起身来,腰挺的笔直,就像是被电刺激得僵直的动物那样的生硬别扭。德洛丽丝只能假定他被那沙发放出的电流电得猛然站起,不过,那家伙很快又恢复了行动,他招了招手,嘴角也撇出热切的笑容来。
“跟上我吧?小姐?噢,我们是不是还未进行自我介绍?”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愕然,在意识到这一尴尬的事实后继续补充道,“那没关系,我现在就可以介绍我自己的情况,您可能不认识我,但没关系,只需要看看我的发明就好了——您会为此惊叹的。啊,我还没忘记对自己的称呼,叫我赫尔曼吧,职称是方尖碑实验室工程师。”
“称呼我德洛丽丝,如此便好。”
德洛丽丝也站起身来,跟上赫尔曼的脚步,平静地走着。她的视线仍凝聚在那家伙的身上,敏锐地发现对方的衣角上有枚镀金的徽章,其中铭刻的图案是她所没见过的,不过她仍将那东西记了下来。
赫尔曼的脚有些迟钝,就像是被打断了腿,又重新修复后那样的迟钝。德洛丽丝并不为此感到焦急,他们已经十分接近奥涅斯城了,这点时间相较于过去在漫长航行中耗费的时间简直少得九牛一毛,更何况在接近信号塔放射区域后,舰外遇到的危险会大幅度降低。
所以她才愿意听这家伙把自己的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