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洛丽丝在下层甲板的舷窗继续向下看,她窥见了一团宛若被蒙住的灰色,只有再仔细看时,才能察觉到那是一座城市,一座空泛而灰白的城市,在视线可以触及的区域内都被染成了那样难以辨清的灰白色,沉默到让人心惊胆颤,因为无论是那些唾手可得的高耸尖塔还是遥不可及的低矮建筑群落都呈现出一样的压抑,甚至于让人的眼睛都开始刺痛起来。
这儿的空气是湿润的,好像有一团水汽压在肺里让人难以呼吸,即便是德洛丽丝也觉得它不合时宜到使人难过,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缓解这样的痛苦。而继续往下探索时,她看见了街道上涌动的人潮,宛若机械般顺着一个方向规律地前进,没有任何人抬起头来注视他们,这与德洛丽丝在过去所见的许多城市都不一致,好像这儿的人已经被剥夺了向上仰望天空,满足他们好奇心的资格,好像他们的自我正被囚禁在监牢中,出于麻木和恐惧再也不敢动弹——无论如何,这样的景象是德洛丽丝难以见到的,她因此好奇,不过也只是好奇。
思考并不是毒药,不过她会因为麻烦而禁止自己进行部分无效而难以得到答案的思考。尤其是像她先前所得到的信息,陈述这座城市封闭和排外的现实这般的情况,更是不值得她为此多花些精力去了解。她认为,自己只需要按照过去走的那些流程走完这些,在该城市休息最短期限的时间就得立刻离开了。她并不想被卷入这城市的麻烦里去,永远不想。
024区位于奥涅斯城的东部,他们此时正朝那个方向行驶。到了那地方,这艘船里的货物就会被逐步交付给当地政府,不过……虽然德洛丽丝很关心他们的报酬何时支付,但当面质问显然不甚礼貌。如果他们要快些离开的话,那么在一周内付清显然是最好的情况,但倘若对方故意拖延他们的时间的话,那德洛丽丝也毫无办法。
仅仅只是作为一艘货船的舰长,与一座城市的政府作对是及其不明智的。在她所见过更早期的冲突中,这些残忍的纷争几乎都是以那些舰长们落败作为结束,而他们的船则被移交给当地政府,成员也纷纷下岗再就业到对应的城邦中——只有那些倒戈的叛徒们因此获得了在这艘船上更优越的职位。
“如果不是我方主动挑起冲突的话,那么事情会变得更棘手。被迫参与到一场血腥的冲突里并不是好的主意,但我们却避无可避。我并非没有遭遇过这种情况,只是它的存在并不会为我带来多少实际效益。”
德洛丽丝念着,也想着这些事情。对于货船舰长而言,提前准备去应对一场高烈度的冲突显然是有必要的,但对他们而言,这一计划的困难程度在某些方向上被完全地放大了——譬如说就舰内防御系统而言,由于她并未完全获得这艘船的控制权限,它内部的扫描与监测系统在默认状态下仍处于关闭状态,这意味着他们难以抓住那些不慎溜进船内的破坏分子,而他们的存在则可能引发更大的事故——内部生活设施被破坏,外壳损毁导致的侵蚀现象,甚至是火灾和有毒气体泄漏。后两者甚至能毁灭整艘船。
尽管他们在舰内安装了一套新的监控系统,但它相较于其余建造时便集成的系统而言太过原始,且有着诸多被反制手段。如果不是毫无办法的话,德洛丽丝是断然不会采用传统的监控摄像头作为舰内的安保机制之一的。
“……值得我注意的事情正在增加。”
德洛丽丝看了眼不远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这时是地球下午三时十五分零五十八秒……五十九秒……三时十六分……
“时间正在流动。”
德洛丽丝喃喃说着,她很想去思考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朝哪个方向前进。空气缓慢而均匀地流动着,使人在行动时感到了困难,一种无形的阻碍仿佛拦着她思考,让她的大脑感觉缺氧。面前的一切都凝固起来,构筑成某些不真实的幻觉,让她感觉天穹之上那苍白阴冷的太阳投射出的哀伤的阳光都不真实地流动起来。
她想起来了一件事,想起来今天奥珀斯特和自己有些话说的事实。
所以,在舰内通讯的提示下,那家伙应该已经在舰长室外等候着了。德洛丽丝索性也往上走去,不再犹豫。
在走廊的另一侧,德洛丽丝看见了有些紧张的奥珀斯特正不自然地来回走动着,对方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又变得安稳了不少,但眼底的紧张之色依然无法掩盖。德洛丽丝从一部分程度上理解奥珀斯特的担忧,不过更多的事物还需要后者站在自己的视角去解释才好。
“舰长……”
“先进去说吧。”
在办公桌前,奥珀斯特和往常一样搬了椅子,她搓着自己的手,视线飘向舷窗之外的世界。
“您知道的……现在我们已经位于我的家乡了。”
“他们都在说你死了。”德洛丽丝平静地说。
“……嗯,的确死了。”奥珀斯特没有否认这一点,“也是正因如此,我才不愿意让他们看见我的脸……啊,您知道让他们知道一个本该死掉的人现在忽然现身是什么感受吗?我会在这儿引起多大的风波,而你们又将因此引起多大的麻烦?”
“我了解。”德洛丽丝只是缓缓说。
“拜托了,别带我去见他们,好吗?我恳求您的慈悲,别把我抛在这里。”奥珀斯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为一种近似于祈求的腔调,接着又消失不见。
“这一决定取决于你自己,我不会逼迫你做出任何选择。”德洛丽丝说,“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我已经开始影响你了,那么,我为我所造成的影响表示歉意。”
“……我自己?只靠我自己真的可以吗?您看那些船员们,他们也并不愿意在这儿看见我的到来……”
咚咚咚。
奥珀斯特的话还没说完,房门便被人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