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走来一个人影，从船外寂寥的黑暗中，她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小姐，”他说，“您怎么坐在这里呢？这儿是别人的船，他们没准过会儿就会把你赶走的。”
德洛丽丝于是站起身来，“那你希望我去哪儿？”
“我不知道。”男人说，“老实说，这不是一座能让我们这样的流浪汉自由探索的都市，它的许多地方都被限制着，也从来都不自由。甚至发出这样的言论也可能被他们逮住，抓走。”
“……所以我应该去哪儿？”
“让我想想，现在……”
男人窥视着自己手腕上的表盘，在意识到现在距离睡觉还为时尚早后，他扭头看向地平线的另一端。
“我听说他们这儿有什么每天播放给居民的特色节目，要与我去看看吗？”他悄声说。
“节目？”
德洛丽丝凑近了些，从些微的黯淡光芒中，她注意到男人的奇特打扮——像是裹着黑色的破布，只露出一张蜷曲苦涩的脸，以及淡棕色的短发。哪怕潜藏在斗篷下，德洛丽丝都能察觉到他瘦削到近似于被掏空的身体，就像是长期未能进食的将死之人，又或者是重度厌食症患者。
“实际上我从未见过，只是听说过而已，碍于没有同伴而失去了探索的勇气。不过，小姐，既然您来了，那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地方，如何？就在城市的广场，距离这儿不算很远，可能十数分钟的步行就到了。”
“离开这里？”德洛丽丝奇怪地问。
“对的，”虽然不明白德洛丽丝为何要这么问，但男人还是用点头回应了她，“我们要离开这里。”
“那便走吧。离开这里。”
偌大的仓库在晚间十分是空旷的，现在则大多被永恒警戒号占据着，这艘体积远超寻常的巨舰把仓库仅有的空地压着，使剩下的人难以通过。附近没有人，不过德洛丽丝能听见监控摄像头转动的声音，还有天空中的无人机正嗡鸣作响着。
“嘿，小姐，您不觉得这座都市很吵闹吗？”
走在路上，男人忽然问道。
“……我没有任何感觉。”
德洛丽丝跟在男人身后，除了一阵沉默后短暂的回复外，她没有别的回应了。
“没有任何感觉？您的忍耐力真是非比寻常，对我们这样听觉发达的人来说，这样的声音在这儿无休止地运动可显得吵闹哩。”
男人絮絮叨叨着，直到他意识到再也没有声音在他的背后，猛然回头却发现德洛丽丝依然盯着他时，一种奇怪的恐惧出现在空气中。
“咳，小姐，所以，说句话呗？”
“嗯。”
“那就好了。我们接下来要翻进仓库里去……去拿两件小东西。”
“嗯。”
那座掩藏在夜幕中的灰色建筑对他们而言依旧是高耸的，但它并非不可企及。实际上，当男人踮起脚，手脚并用地攀爬，并溜进了窗户侧面的玻璃时，德洛丽丝有那么一瞬间萌生了特别的好奇心。
“或许吧。”
她说着，而后蹲坐在墙边等待。直到某些物品落地的声音重新激起了她的警觉，德洛丽丝很快意识到男人已经溜出了仓库，所以她从墙边又走到物件的落地点，并发现了身着灰色服饰的男人。一件素净的灰色西装披在他身上，那件斗篷则掉落在地，看上去是那么奇异。他绿色的眼睛与棕色的头发——德洛丽丝反应过来了，它们并未褪色，没有成为灰白，而是保留了原来的鲜亮。
“你也换上这衣服吧？在他们的城区里要遵守他们的着装规范。”
“那么，请暂时回避。”
“哦，还有一点，等你换好后我会强调的。”
“嗯。”
德洛丽丝换衣服很快，她把自己原先的衣服藏在角落里，而后走出角落。
“这就是第二件事了。”男人叹声说，“哎，不知道小姐你是否能够理解，但是，请别让他们知道你现在还有颜色，这很重要。”
“颜色？”
“在这座城市里，身怀颜色的人寥寥无几。他们不知道，哪怕视力正常也不愿意相信其他人有颜色的事实，所以别说出来，别告诉他们。”
向外走去，走出仓库，站在人流涌动的大街中，德洛丽丝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观察并没有错。人群的确是朝着一个方向行走的，就像是被安排好的传送带，只有特定的条件下才能不动声色地脱离人潮。
“我记得……通往广场的路是在那边。一会儿到这支队伍里去之后，不要说话，不要有别的动作，保持安静。不然后果也会很严重。”
不知为何，德洛丽丝想起了某些别的东西。兴许是一些“规则怪谈”主题的类似物，也可以是来自这座城市无形却有声的压迫，虽然她并不在乎它们。
平静地走入人群，德洛丽丝并不觉得有丝毫不同。但她的耳畔却不自觉显得吵闹起来，许多人的心脏鼓动，整齐划一的鞋子踏地声，这些事情让她觉得吵闹。
人群滚滚向前，夹杂在其中的人看不见前方究竟是什么道路，倘若道路有坑的话，她毫不怀疑这群家伙也会不假思索地跳进去。她只是沉默地往前走，眼神向四处瞟着，在高楼大厦和巷头巷尾之间穿梭，顺着人流无声地滑动，最后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描述里的广场，空泛而苍白，中间是拔地而起的钟塔。
透过特征，德洛丽丝十分确定，这就是先前向她传递信号的地方。
“……或许我有必要亲自去一趟。”
嘈杂变得更严重了，德洛丽丝只觉得发自内心的不舒服。
男人走到她身旁，朝一个方向指去。
“看见那儿了吗？那个大屏幕？”
德洛丽丝看向那儿时，只能察觉到它的金属边框反射着灯管的刺眼。人群把那地方围得水泄不通，她看见那附近还有电子钟的存在，它数着倒计时，现在距离归零则还有约莫不到三分钟的时间。
“让我们找个好座位吧。马上就要开幕了。”男人提醒道。
德洛丽丝似乎预感到将要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她没有再多说话，不过呼吸频率的确是加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