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会消失在雨水中的，曾经奥珀斯特如此笃信，她觉得只要闭上眼不去看那惨剧，它们便不会在眼中闪过。她觉得只要自己闭上眼，她就能安然度过这一切，当真如此吗？她错了，错得彻底。哪怕闭上眼，那些痛苦依然随着雨声在她耳畔响着，在城市政府与教会迫害下的无尽惨剧依然在她闭上眼的黑暗中徘徊着，哪怕闭上眼都是那么清晰。
一个人把他的手摁在她的肩上，柔声质问道：“哪怕是现在，你依然渴望那样的世界吗？渴望那样卑劣而毫无意义，只会留下旧时代堕落的世界吗？我的意思是，现在教会塑造下的新世界难道不美好吗？生产数据年年攀高，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工作，并且生活在教皇的怀抱下，获得了自己的幸福，这难道不令人满足吗？是他让我们远离了那些堕落与背叛，为我们带来了一个美好的新世界啊……圣女大人，您难道要背叛他吗？”
她面前是鲜血淋漓的地板，几具血肉模糊的身体，沉闷的呻吟，和泛滥在精神中刺眼的苦痛。奥珀斯特闭上眼，试图找到些证据能使自己沉于过去之中，就像往常一般成为那个被视为模范的存在。
她只回答说：“我不知道……”
倘若她从未见过光明，一辈子都生活在这绝望的城市中的话。她此时不会有丝毫质疑，因为她所能接触的全部都来自于此，离开了这囚笼她便无法生活，所以才会选择全盘接纳。但偏偏是那些躺在地上的，来自于其它城市的人们为她带来了希望的气息，让她意识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一种人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奔跑在蓝色的天空和绿色的草地之间的可能性，一种有着暖融阳光，人们之间彼此相爱的可能性。那是她所无法触及的世界。
不，她又想起什么了，兴许现实中的她不是这么回答的。
她的理想完全败在了现实之下，被染上权威色彩的一切毁灭了她的往昔，和仅存的希望。那些向她揭示另一个美好世界的人们都死了，死在了奥涅斯审判庭地牢中阴暗的角落，又或者是被恐惧逼疯，指控着她的罪行。一切都化作灰烬了。
“……我悲叹至极。你们也理解不了我的痛苦，觉得我是主动背叛你们的，觉得我在此害了你们。我不知道，但生活在黑暗中，我就是会渴望光明的，生活在绝望里，我会下意识地去期待希望，我何错之有呢？”
她的记忆似乎被拉到了另一个角落中，直面黑洞洞的枪口时……她也死了。说到底，她本就不该拥有这些东西，就像所有她不曾拥有过的一切。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在这样的未来里，渴望那美好的一切，本身也是罪恶的，对吧？
用这座城市的标准判断，用奥涅斯政府的标准判断，用教会的标准判断……她是错的，她不该憧憬这一切，她所渴望的一切都是本不该存在的。他们应该美好地在城内生活，直到永远。这座城市的市民永远生活在和平中，再也听不见任何矛盾的声音了。
她的思绪回到了自己12岁的一个上午，房间里的监视器依然沙沙作响。她收到了来自自己最好朋友的礼物——一捆麻绳，夹着一封信。
“亲爱的奥珀斯特，我最好的朋友。我已经无法忍受教育委员的折磨了，抱歉，但我现在又冷又饿，已经被她惩罚好几天没有吃饭了，也没有暖和的衣服。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算很好，所以经常被她针对……比如说这次考试又拿了C+，她就辱骂我是个没爹生没娘养的……杂种……并且对我又进行了体罚。她说考试达不到B以上的人就是将来社会里的败类，一定是个坏人，说我简直是天生的坏种，连这点要求都达不到。我是坏种吗？你觉得我是吗？不，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我只是……不，我没有勇气再继续下去了。我害怕她，也害怕自己成为坏种……社会的败类和渣滓……我……我想死，奥珀斯特，你想死吗？”
“那就结束这一切吧。”
麻绳绑在天花板上的吊扇上，她踩上椅子……又踢倒了它。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脖子正在逐渐脱离身体，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但身体却没有反应，像挂在天花板上的晴天娃娃。逐渐死亡，逐渐凋零，直到……
“你他妈在干什么？！”
奈落的呼喊声骤然袭来，那绳子施加的力量顿时消失，奥珀斯特跌落到温暖的怀抱中。那对猩红色眼眸凝视着她，却是那么温暖，比起任何绳子和纸面上浮出的寒意都温暖无数倍。
“我不知道……我很，失神……我想起了我的过去。这地方似乎和我有很深的联系。那些我的童年，我不愿意提起的东西……它们都一起出现了。我很害怕，因为我无力战胜它们。”
“是这样吗……”奈落有些悲哀地看向奥珀斯特，“我已了解了。你刚才跳到了突然出现的椅子上，接着，在我面前想吊死你自己，你发了疯，似乎看见，同时也听见了我说不知道的内容。”
“咳，你也听到了我听不到的内容，不都一样吗？”
“而且现在说话比刚才更像正常人了。”
“让我下来吧。我想看一看这房间底部究竟是什么。”
奈落把奥珀斯特放到地板上，借着休息的空隙，她这才注意到接下来出现的，位于更深一层的，阴森幽暗的阶梯，呈螺旋状往上往下不断延伸。
“那东西什么时候出现的……？”
“它……依然在吸引着我，貌似也是我过去的一部分。”
奥珀斯特回头望去，那来时的门已经消失在白炽灯的光影中，前方的未知事物吸引着她前进，熟悉感告诉了她有关自己过往的裂片正撒在这地方的事实。她恐惧前方的一切，因为它们带来的灾祸已经在她的过去发生过……她的伤口，正被一点一点撕开。
她看向奈落，后者的表情依然平静，与德洛丽丝的平静不同，奈落的平静则是一种情绪状态良好的自信和勇气，而德洛丽丝则更加接近……漠不关心的虚无。
奥珀斯特不愿意再多想了，她想，还是继续前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