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是闪烁的，静止不动的，从视觉上观测像是变化莫测的灯柱。德洛丽丝走进他们，像是漫步在残影之中，看颠倒的雨水上下纷飞，随着世界面貌的更迭逐渐向上。
“这儿真的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吗？”奥珀斯特在德洛丽丝身后不解地问。
“按理说，城市区域内不该出现这种程度的异常。它造成的损失可不是一张表单就能够写完的。这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大量的人口失踪，基础设施被破坏，并且伴随着相当的数据丢失现象等发生。但按理说，只需要按照正常程序使信号塔运作，这样就能避免其中至少95%的灾难……所以为什么呢？”
奈落不完全回答了这个使人迷惑的问题，她感慨着。
“某种意义上，正因如此我才喜欢文学作品。它们的荒诞需要理由，现实不需要，它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没有理由吗……奈落小姐，我受到的一切也是出于没有理由的痛苦吗？仿佛他们就说着，‘我生来应该痛苦’？”奥珀斯特的脸上又挂上了悲哀的神色，她从刚开始进入那房间一直到现在从没有笑过，或是期待过什么，她只是紧绷着脸，对这座城市里，对她过去所见的一切保持畏惧、瑟缩和逃避。
这句话与其说是给奈落听的，不如更像是给她自己听的。提醒她有关自己的罪孽。
“我不知道，我应该平白无故地承担这一切吗？只因为我生活在这座城市里？”
“没人应该生来受苦，奥珀斯特女士。无论是我，你，那些在这座城市里遇难的人们，还是我的主人，都是如此。”
“……可为什么我就必定生来受苦呢？难道是因为我真的如他们所说生来有罪吗？”
“那就不是你的错了。”奈落只是这么说。
他们走进一座居民楼，在其中听见了刺耳的吵闹声在这地方响着。德洛丽丝走过这些近乎于将要解体的墙壁，观察着上方的血迹，与一扇又一扇躁动不安的，充斥过往回忆的门，而走廊尽头则是象征那无尽不幸的多功能监视仪器，教皇的脸似乎又出现在上方，告诉他们……教皇仍旧在看着他们。
“我们生活的一切都被凝视着，每家每户的房间里都有这种仪器，哪怕上厕所的声音也会被清晰地听见，我们必须服从教会的任何要求，而违反的后果就是……无比残酷的。”
奥珀斯特介绍着这座在灰白中泛出无尽斑驳的小楼，和它内部的所有景物。她的语气里只剩下疲惫，夹杂着难以被察觉的厌恶感，在谈到某些东西时则刻意压低了声音，抽动的表情也被及时拉了回来，像是介于发声与不敢发声之间的姿态。
像是为了应征猜想，德洛丽丝打开了一扇门，那其中是一家的三口人，房间里的一切趋向于稳定的状态。但她依然发现了某些不对，哪怕门真的出于需要被时刻造访的限制而没有设立任何锁，可房间里的家庭仍旧自顾自地干着自己的事。
父亲坐在沙发上沉闷地抽着烟，儿子在一旁自顾自地玩耍，妻子被累弯的腰此刻继续俯下身来打扫着房间。接着，因为长期的劳累，妻子的手突然一抖，饭桌上的菜突然栽到了地上，为地板增添了一抹油渍。
那父亲立刻“啧”一声，表现浮现出不悦的神色，他撸起袖子，有些摇晃地朝女人走去。他的妻子看上去下意识地颤抖，却没有躲避，只是神色麻木地跪在地上，像是等待男人的审判一般被他揪起了头发。
啪——啪——啪——！
在空气中几乎能呼啸出风声的巴掌把女人打得脸都肿了起来，她的口鼻溢出鲜血，仍旧喃喃念着：“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男人似乎觉得还不够尽兴，又抄起椅子两下打在女人背上，口里还骂道：“连这样简单的家务都收拾不好，如果不是教会的老爷们让我娶你，我才不会和你这又脏又臭的破娘们共度下半辈子！”
女人被打得只能趴在地上流着泪，她的儿子毫无反应，只是继续自我地玩着玩具，又收到了来自他父亲的呵斥：“玩什么玩？没看见你妈干不成活了吗？还不快把饭菜收拾了！真是废物！你以为你在学校只考了C的事情我不知道吗？老师都说你永远成不了气，作为你爹，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你知道我在外干活有多么辛苦吗？省吃俭用，累死累活就为了让你日后能加入教会，你现在像个啥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不配当我的儿子！”
他还觉得不满意，又踹了自己看上去活动迟钝的，瘦小的儿子一脚，把他踹到地上。那不幸的只能以更快的速度踉跄地爬起来，用自己灰暗的眼神收拾面前糟糕的残局。
他的父亲则坐在电视机前，一边收看来自奥涅斯政府的新闻，一边沉闷地喝起酒来。岁月的痕迹在这一家人身上流出，生活并没有放过在角落的他们，永远如此。
“真是糟糕的家庭。”奈落毫不吝啬地批判道。
德洛丽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眼中的虚无只是映射出了这一切，没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只是在将要离开前把目光聚焦在这地方而已。
“在奥涅斯算不得糟糕。”奥珀斯特忽然说，“我的意思是，教会告诉我们，男人有生来的义务管教他们的妻子和孩子，以把他们朝正确的方向领导。因为男人作为一家之主，就和教会在社会中的地位一样，是不容置疑的，也是开创这个环境的创造者，和这个环境的主导者，他们是不可忤逆的。”
“这就是对家庭暴力的纵容，哪怕我曾经生活在一个糟糕的地方，我也绝对不允许这些事情的发生。它们太糟糕了，在文明社会中是不该被接纳的。更不该以遮挡的名义掩盖这种残害他人人格与尊严的事实。”
“家庭……暴力？我不知道……我们甚至没被教授过这个词语。我从未见过。”
“你们当中的任何人就没想过什么反抗之类的吗？”奈落不可思议地问道。
“他们说：‘从来如此，就是正确的，不然为什么前人把它们沿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呢’？生活在那种环境里，一旦被发现与大众不合就会找来惩戒，一旦发现有自己不同于群众的个性就会因此被谋害、指责。我不敢那么做。”
奥珀斯特把头低下来，不敢再看面前的任何东西。
“对此我深感恐惧，又无可奈何。”
“你的家庭也是如此吗？”奈落又问。
“家庭……不。我没有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