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紊流在三个小时后加剧了，他们只能通过室内的钟判断现在位于地球标准时间一点三十四分。奥珀斯特待在她的房间里，被批准获得了今明两天的休息时间，她没有睡觉，只是蹲坐在地，也没脱衣服，像是为了等待什么信息。
咚咚。
房门被敲响了，她穿着拖鞋打开门，看见一名大半身体都被机械结构替代的工程师映入眼帘。他手中提着的东西正是她委托其制造的工具——老式的磁带录音机，既可以播放磁带，也可以录制磁带。
“感谢，柯里昂先生。”接过这仪器时，奥珀斯特用深深鞠躬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本当如此，不必褒奖。”
他转身便要离开，却又被奥珀斯特叫住了。
“我还有个请求，不，应该说是有个想要去问的问题。”
“问题……问吧。我尽我所能进行回答。”柯里昂叹了口气说。
“你知道约瑟夫吗？约瑟夫·里德。他自称是白塔学会的会员，正在进行一场环游这个世界的学术调查……不过，他最后死在了奥涅斯深处。”
“我知道。他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同僚。”
谈及那个人，柯里昂的表情立即变得复杂起来，其中的情感带着惋惜与恨意。他们之间一定经历过某种包含了矛盾和冲突的往事，同样因此怀有深厚的情感，不过最后依然只能被现实无情地割裂。
“我很抱歉，但是……我听见他当时这么介绍他自己，所以恰好向和他曾经身处一处的同伴们问些来自我自己的厌烦问题而已。你还愿意继续吗？”
“陈年往事都说出来倒是也好……”柯里昂感慨道，“从你这里知道了他的结局，倒也能给我自己一个交代了。”
“我大概死了有两年吧，正是两年前他找到的我。他当时是来寻求告解的，而我作为奥涅斯的圣女也有义务向他提供这种服务。不，与其说是寻求告解，不如说像是他对我分享着某些东西，怀着那份渴望点燃某物的心肠，向我诉说外面的世界，诉说那缤纷的天空，这些事物点燃了我对未来和外部世界的期待，也让我萌生了反叛之心。哪怕他的行为在我们看来实属异端，作为圣女，我本来也是有义务举报他的，可是我却犹豫了。我没有在那一天举报他，我知道奥涅斯政府会在这儿安装**，不过我还是抱着那一丝侥幸，寄希望于他们能够把我带出这座城市。所以我主动找上他，希望他能带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微笑着同意了。但我终究是失算了，当我们起飞时，我看见一束光击碎了我们离开的船只。他被奥涅斯审判庭那帮人逮住，接着收到了非人的审讯，因此屈服，接着在法庭上指控了我的异端行为。我不知道他的结局如何了，兴许是隐入奥涅斯的尘烟，也可能就那么死了。但过了两年，想找到他恐怕也没什么希望吧。”
“我恐怕知道你想要去问什么问题了。我对他的结局表示惋惜，可怜这世界又少了一位天才工程师与杰出的学者。作为他曾经的同伴，我对他的结局感到惋惜却不意外。他就是这样的人，喜欢探索，喜欢做些很神奇的举动，并为此付出了许多代价。这个死法是他罪有应得。兴许我们有一天会拜访我的故乡的，那座机械与钢铁之城，探索与光耀之城……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届时我会把你领到他的家人面前的，好吗？”
“万分感谢。我说的倒是并不多，这些深切的缅怀和痛苦的记忆里最沉重的部分还是留给我自己独自分享就好。那么，祝福您有美好的一天。”
“……总是在死人的混乱世界。无论如何，也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礼貌地相互道别后，关上房门，奥珀斯特独自蹲坐在墙角的阴影中，她有些怅然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感叹由自己造成的一系列麻烦。这在她的记忆里并不是第一次，但她只觉得痛苦万分，甚至于想砸烂自己的头，撕裂自己的脖颈。
“等他们发现我，我一定也会引起更多的麻烦的。对吧？奥珀斯特，你总是如此不堪一击，总是怯懦到需要别人来照顾。小时候是伊莎贝尔为了替你挡鞭子被活活饿死，长大了是看见约瑟夫因为掩护你被那些人折磨得精神崩溃，现在还要因为自己给这艘船的那么多人添麻烦，把他们都扔进地狱。把他们送进一条绝望的道路上，碾碎他们的梦想。奥珀斯特，你是多么自私啊……你就该下地狱，不是吗？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多么容易的一条路，回到你的棺材，把你放到里面去吧……都是你的错！奥珀斯特。”
瑟缩着，逃避着，咒骂着……
她此刻多么想了结自己的生命，如果说她的出生就是一种错误的话，如果说她的存在只会带来灾祸和不幸的话。终结她吧——杀死她吧！
她曾拿了一把剪刀，是为了剪去多余的指甲和头发的，现在也可以剪去多余的她。
站在镜面前，窥见自己疯狂的神色，勾起的嘴角，颤抖的脸颊，她拿着剪刀，渴望把这些都破坏掉。
“是为了杀死我自己才存在的……这把剪刀也好，我的手也好，它们以后都会不复存在了。下地狱去吧！我自己。”
刀刃割伤手腕的感觉怎么样？她不知道，她只看见自己的皮肤被割裂，血流了出来。这种感觉让她的手正颤抖着，但她也不需要这种颤抖，她需要鲜血，需要让自己看见自己正在分崩离析，需要品味到死亡的滋味……完全地杀死她自己，这点程度还不够。
她把剪刀对准瞳孔，不带怜悯地戳了进去，又在其中搅动着，直到自己感受到那些部分都成为了一滩浆糊，接着对准另一只眼睛，以相同的方式折磨着它们。
这种伤害仍然不足以杀死她，她已经忘记有多疼了，她只能想起来那些悔恨和痛苦的滋味，想起那一句句深夜中的鞭笞和祈祷。愧疚又涌上来了，只留下无穷的苦涩在口腔泛滥，夹杂着铁锈似的血腥味。
真是该死……他们都因为你而死，难道你还要让自己继续活下去吗？懦弱了一辈子，你应当鼓起勇气，用这份勇气去终结你为他人制造的痛苦吧，杀死你自己吧。
于是，她俯下身来，更疯狂地破坏自己的每一部分。一直到她的所有感知不复存在……也许身体将会化作尘埃，如此就好，到此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