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世界。”
从一夜无言中直起身来,德洛丽丝怔怔地在朦胧思考今日的计划。她擅长于做计划,要么把它们记到心里,要么就写在纸上,生活对她而言像是用计划搭建的机械,她只顾着,也只能顺着计划前行,倘若有了更多出于自我的意愿,兴许对她来说,生活会瞬间崩坏。
自己的计划本,那破旧而泛黄的本子里写满了她的计划,每天几时几刻该做些什么,遵照什么而行动,那些事物都被清晰地记录在本子上。德洛丽丝可以容忍出于它的部分偏差,但绝不允许自己的生活脱离它的轨迹而行。
上午五点三十分,刷牙。
她照做了,同时把笔与本子同时搁在自己的桌面上。接下来,她将会在三十分钟内写完自己今日的规划,包括何时用餐,何时进行文件查阅、对船员的心理咨询等。这些计划与永恒警戒号的作息表息息相关,又包含了德洛丽丝本人的机械行为,是她本人计算、推导出的,最适合她在此时此地的生活。
德洛丽丝会根据自己的当下现状、所处环境、周围人员等对自己的每一天都做出不同的计划,她的字写得很快,这些刻板的安排在半小时内处理完绰绰有余。今天无特别注意事项,因此,她的日程与过往也没有差别。
她会依照计划进行自己人生的事实目前为止还是个秘密,即便是她最信赖的同伴都没有察觉到这件事。他们的确观察到了德洛丽丝高度规律化的生活,观察到了她平时在做完一件事后似乎总要翻看手中的笔记,亦或是进行数分钟的沉思,没有人敢打破这些安宁,此时也从没有人去问她正在做什么。
这很好?这不好?德洛丽丝不知道。
她只是以此维系自己的生活,仅此而已。没有了这些计划,她将会和许多过去出现的愣神一般迷失,她的人生将没有方向,即便是暂时的方向也没有。倘若没有它们的话,她的人生该是多么黑暗冰冷,深陷在无光的沼泽中无尽沉沦。
“呼,计划完毕。”
抹去手心的汗水,德洛丽丝合上自己的计划本,同时将书签夹在今日计划的起始页。从现在开始,她的计划将会按照其中所写的运行,若无意外的话,它将会被平稳执行。前提是无意外。
左脚出门,左转,前进五十八步,右转,前进……
她的生活总是这么无趣,单调得味同嚼蜡,那些诗人和画家觉得她内心的激情就和秋天落幕时的玫瑰们一样枯萎,她对此并无表率。说到底,她本就不是富有激情的人,她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激情消散于何处,消散于何时……不,那不重要,只是无趣的思维罢了。
德洛丽丝及时中断了自己的沉思,同时在合适的位置迈入电梯,选中其中她将要去的,最近的食堂所在的层级,再次陷入思考中。
的确有许多人聊过她,无论在原先的地球上,还是在这个世界都是如此。他们认为她神秘、无趣、不苟言笑,渴望挖掘她变成这样的原因,渴望挖掘她内心深埋的痛苦,或是超越计划书本身的强烈的意愿。
他们最后纷纷退散了,因为感受到的只有她沉默的态度与内心坚决的冰冷。德洛丽丝并非不想回答,只是她的记忆有些模糊,同时,她实在没有在内心想些什么事情。
哪怕是现在,她也不过是翻阅自己的记忆罢了,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心跳依旧平稳,阅览这些东西没有任何刺激到她的迹象。它们对她来说只不过是记忆,仅此而已。
她痛恨它们吗?她怜爱它们吗?
不,什么都没有,对她来说,它们不过存在于那里而已,她承认是它们塑造了她,但她并不关心,只是习惯性地检查自己的记忆而已。
兴许她只是下意识地恐惧去遗忘什么,哪怕连她本人都尚未察觉到这一点。
“到了。”
她自己的声音把她从意识的虚无中唤醒了。
餐厅已经到了,它位于舰长室的更下级,德洛丽丝因此得跋涉不小距离才能到达这儿。她没有让人为她送饭的习惯,这些消耗的时间处于可接受范围。这儿的消毒水味与食物的香味混杂到一块,只留下了一种宛若泔水的奇特印象。尽管它们或许不会影响到食欲,但她依然觉得这些东西的出现过于突兀,以至于破坏了她对吃饭的美好回忆……也可能只是在坏的回忆中又加了一层。
负责做饭的团队正在忙碌,实际上,在自助的餐台那儿已有了好几种菜肴。德洛丽丝查阅过他们的工作表,由于部分船员因工作性质需要早起,因此他们通常会在比六点更早的时间里,通常是五点或五点二十分就准备好某些更能快速地补充能量且口味浓重的餐食。
德洛丽丝在等待,她平时吃的餐点约莫会在六点二十分左右送达。并不是出于个人喜好,不,兴许一开始有那样的原因,但后来演变成了另一种计划中的产物。
她每天吃的饭菜都完全一致,经过她的精确计算而能够满足人体所需的所有营养。用餐时间被控制在十二分钟至十七分钟之间,太快不利于消化,还有可能造成梗塞,太慢则会影响过多效率。
她平时的日子就像这样,宛若机器般的精确,又给作为人的自己留下了误差的余地。她的时间总是很宝贵,因为计划容不得什么巨大的误差,她的时间总是很浪费,因为当她太早完成任务之后,整个人会愣神好一阵子。
“……我感到悲观。”
望向面前日复一日吃着的食物,她还能有什么感觉呢?
味同嚼蜡?
不,她根本没有品尝食物的心思,她正在计算时间。食物对她的意义并不大,她不是依靠食物来获得慰藉的人,因此也不会长胖。不如说大多数事物,也可以是几乎所有,它们对她而言都没有意义。
她只是遵照着计划行事,这些事情又有什么重要的?
没有。全然没有。
不,停下思考吧。
她望向精光的盘子,沉默地端着它们离开了。下一个计划,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