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洛丽丝并不喜欢噪音，她对声音的感知相当敏感。现在，她却从自己的目的地那儿听见了引人不悦的噪音，这让她感到疑惑。
“真吵……呃，我和你一样都不喜欢吵闹的人群，但是又无可奈何。”
贝尔蒂娜堵住自己的耳朵，试图令声音不再进入她的脑子里，但显然，这办法除非德洛丽丝也跟着一起这么做，否则就是无效的。
“拜托你也塞住自己的耳朵，好么？”她低声道。
德洛丽丝忽视了这条请求，仍旧不自然地走着，控制自己不去看身旁对世界的每一寸土地都充满好奇、对所有事物都想评判一番的贝尔蒂娜。她必须装作自己是看不见这些的人才可以，如此才能保持无动于衷。
推开玻璃门，德洛丽丝看见了飘扬的彩带，以及周围人群的欢呼、颂唱交杂成一道的歌曲。
“我不喜欢这种氛围……”
在喧嚣之中，德洛丽丝的目光迅速确定在一个人身上——打扮成女仆模样，和她一样远离人群、满身寂寥的奥珀斯特。
她很少主动找人搭话，今天却突如其来想找人说什么。她瞪了眼坐在一旁桌子上的贝尔蒂娜，叹了口气，毅然朝奥珀斯特走近了。
“晚上好。”
“晚上……噢！我没想到会是您，德洛丽丝大人，您醒了？”
德洛丽丝从来都善于观察情绪，她看见奥珀斯特的表情在转瞬间擦过了许多东西……畏惧、兴奋、紧张，最后融合为一种尊敬和担忧交杂的神色。
表情的观察力与生俱来，德洛丽丝只能为此叹息，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由此让站在她对面的奥珀斯特更为担忧，因为她的表情正是哭丧般的苦涩，奥珀斯特从未见德洛丽丝有这种表情存在。
但对比某一天发疯的时候展现出的暴怒与恨意，这种悲哀的表情至少不再令人恐惧了。
“您……我不太确定，您还好吗？”
德洛丽丝很确定自己此时的精神状态很稳定，所以她点了点头。
“我很好，”她说，“我刚从梦境里醒来，梦到了关于自己的过去。一开始我还不确定我为什么会同情你，现在我倒是明白了。这种感情一定是我们的过去有相似之处才会形成的。”
奥珀斯特本想说话的，但德洛丽丝又继续说了下去。
“容许我向你表示同情吧，说到底，让伤痛在身体与精神上泛滥成灾都不是什么好事，我们生活在过去之中时每时每刻都会受折磨，永远逃离不了如此枷锁，如此可悲又如此面目可憎。”
德洛丽丝一定是在自己的梦里发现了什么，奥珀斯特是这样想的。她等待着自己的心跳和对方的心跳平齐的那一刻，却等到了对方突如其来的拥抱。
“啊……”
“愿我们以痛苦慰藉此刻。”
德洛丽丝在她耳畔喃喃着，此时说话的语气温柔得不像是德洛丽丝本人。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时，看见了德洛丽丝的微笑，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对方的笑容，是那么美丽……
当世界都成为废墟时，她也依然希望那微笑永存，一如春风拂过，浇灌心中的那小小土地。
“叙旧的时间就此结束吧。”
那美好的时光也仅仅存在于一瞬间，德洛丽丝的表情于是收敛起来，恢复了往日的漠然和冷酷。像是之前那惹人回味的片段从没有发生过，可是……记忆里的余香依然逸散着芬芳。奥珀斯特不会忘记的，她振作起来，打算与德洛丽丝进行其它的交流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哦，实际上是某人的生日而已。我不认识那名船员，不过按照惯例，大家都在为他庆祝。您要去切蛋糕吗？您想吃甜品吗？”
“生日吗……不了。可以在这儿陪我聊会儿吗？”
德洛丽丝坐在一旁的长凳上，奥珀斯特所看不见的贝尔蒂娜出现在德洛丽丝的左侧，他们双双与奥珀斯特相对着，不过后者只能察觉到一个人的存在，因为第二个人只是本不该存在的幻影——所以她现在只是看着德洛丽丝，嘴角也露出自认为是和煦的微笑。
“您想和我说什么呢？”她问。
“也许只是等待到夜晚的一切落幕后吧。”
德洛丽丝有太多想问的东西了，她远不及自己的外壳看上去那般神秘而自持。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内在或许并非完全冷漠，而是如贝尔蒂娜一般孩子气又充满好奇的，迫切地想从过往的枷锁里挣脱，而现在被束缚着的她则把自己的那些好奇心与渴望捆缚起来，令其痛苦地挣扎，却永远地动弹不得。
而比起外界的压迫，她永远先要憎恨的人始终是自己。比起反抗她所历经的一切痛苦，她更希望去毁灭那个在世界上受苦的自己。
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并不简单，它们告诉她：“在人人都被法律约束、界定，被压迫者永远无法反抗的社会中，毁灭自己带来的风险远远小于毁灭他人。从理性考虑，杀死其他人的代价是大于杀死自己以终结痛苦的。”
并不是出于对世界的爱，而是出于对世界的冷漠评判。不恨自己，又深切地憎恨自己。如此矛盾却无法言说。
至此，德洛丽丝始终无法说出东西来，她并不傻，可是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依然从空洞的思维里憋不出什么东西。
于是，她笨拙地问道：“你有什么期待的东西吗？”
“期待……？”
“嗯，我是个不会期待未来的人，不过这时候却想听听你是否有期待过什么。”
“啊，如果是的话，您能告诉我有关您家乡的事情吗？我很好奇那些不同的地区，不同的风景，梦想着能去哪儿……那儿很好。”
德洛丽丝迟钝了一瞬，她正在思考。她要把真相告知于坐在对面的那孩子吗？她要把关于他们世界残酷的真相告诉她吗？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都是痛苦的，每个人互相憧憬又互相折磨，造成了更大的痛苦。痛苦是难以理解的，不能比较、一概而论的……
德洛丽丝的思绪飘过很多东西，最后凝固在一个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