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按照计划,德洛丽丝是该这么做的。她还记得许多事情,它们都被清晰地写到了计划中,她打算沿着先前的指引在奥涅斯城内去寻找那未知的、接入他们通讯的神秘势力。
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奥涅斯政府前些天派人送来了一则报酬交付日期的通知,船员们在他们离开后于舰内发现了诸多异常。他们派遣了什么东西潜伏在舰内秘密监视他们,其中的某些部分,像是微型摄像头或是管道中爬行的机器人已经被发现了,但更多的依然潜伏在阴影中。
梳理了自己的思绪,德洛丽丝端着自己的笔记,默默记下了今日留给自己的全部计划。
到奥涅斯城中去时,谨言慎行,她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成为审判他们的证词,非必要状态下,在确认最近的监视器仍在发挥作用时,请保持缄默。
德洛丽丝曾经历过类似的,被高度监视,所做的一切都将会化为呈堂证供的时期。那事情也实在称不上愉快,和她几乎要淡忘掉双眼与面庞的那女人和她的家人深刻联系着,时至今日依然是她记忆碎片中不那么美妙的一部分过去。
奥涅斯打心底令她感到熟悉,毕竟它像极了她过去生活的缩影。
不管如何,出发了。
在门口处,有个人拦住了她。
“奥珀斯特?我记得你是最不愿意去到城里的人之一。”
把过去的记忆抛出去,回应了拦住她的身影,德洛丽丝决定继续坚定地向前走。
一只手扣住自己的小臂。
“不,我想现在是应该到我为您提供帮助的时候了。”
“我并不为此有任何成见。”
德洛丽丝的语气从始至终都毫无变化,只有极少数时候才会观测到她的脸和语气浮现出憎恨和混乱的神采。奥珀斯特无法从这种状态下捕捉到德洛丽丝的情感活动,但她知道,倘若不做些什么的话,她的存在就真的毫无用处了。
“请您让我也跟着您去吧,哪怕我能带个路也好,对吧?我……我恳求您,我不想让我在这儿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叛徒!”
“……我无法裁定。因此,如您所愿。”
德洛丽丝撇开了奥珀斯特拉住自己的手,脚步稍微迟缓了些。奥珀斯特意识到了这一意思,她小跑着跟在德洛丽丝身后,脸上总算浮现出近乎于松懈的笑容。
“啊哈~那女孩儿可真是,明知道我们是冒着风险去这么做的,作为一个可能存在的风险,以前她还瞻前顾后,现在的她却这么‘勇敢’了。老实说,我看不懂她的行为,德洛丽丝,你看得懂吗?”
作为脑海中的幻影幽灵,贝尔蒂娜亲昵地挽起德洛丽丝的胳膊,依然趴在她的耳畔喃喃自语着。
“我们应该这么陈述吗?”
“啊?”贝尔蒂娜的神态凝固了,“你在想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这句话。”
“因为我没在想什么,只是陈述遐思而已。”
再一次迈出舰船的大门,再一次看见灰色的天空,瞥见路上那抹灰色的雨水,德洛丽丝沉思着。她问奥珀斯特,“你们平时会打伞吗?”
“不会,我们必须依靠人群才能避雨,而没人会先站出来为人挡雨,所以我们只能被迫淋雨,发展到最后是沉默地淋雨,再也无人关心。我是见过伞的,它们被统一没收到了一个地方……这里禁止为自己打伞,而他们也不会向所有人发放属于他们的伞。”
“去披件雨衣吧。这样就不用撑伞了。”
“啊……那是什么?”
“……嗯。”
德洛丽丝想了一会儿,她看向正用一副饶有兴致的神情端详奥珀斯特的贝尔蒂娜,轻声问:“所以你想到要如何形容了吗?”
“你可是高材生啊,那么多形容词,见过的那么多书,你就想不出一段好话吗?就非得来麻烦我?噢,别抱着那个冷冰冰的表情,好吗?我也怕倘若我说错了话她会来做什么,总得有一个人为了我们的身体健康考虑,对吧?”
“连我自己都拒绝回答的问题。可能因为我总是淋雨。”
德洛丽丝闭上眼,回答说,“雨衣是让没有伞的孩子在雨中可以奔跑的临时庇护。那些无人所爱的孩子、那些被世界所抛弃的孩子依然需要活着,他们必须为自己编织出一件漂亮的雨衣,这样才能在下着雨的世界继续向前,哪怕对比那些坐着车的孩子,对比那些有家人为其撑伞的孩子要更慢些,但至少不是在垃圾场中瑟缩着,或是因为恐惧在路灯下止步不前。”
她惊讶于自己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但当看见奥珀斯特的疑问得到解答时的瞬间浮现的表情,似乎那些残留物的影响也不那么重要了。
“我……我也是可以拥有自己的雨衣的人吗?”
“当然。我现在就让他们送两份来。”
在自己佩戴的通讯器里说了几句,德洛丽丝成功和奥珀斯特领到了其它船员送来的雨衣。奥珀斯特从未穿过这东西,因此,德洛丽丝还得告诉她雨衣究竟该怎么穿,再踏上雨靴,如此才能迈入奥涅斯城内涌起的磅礴雾气和泛滥的倾盆大雨中。
德洛丽丝明白奥珀斯特与自己的这一次离开会带来什么东西,她并不在乎这一结果。
这座城市荒无人烟,这座城市人声鼎沸。吵闹而不合群,每个人都像是其中的囚徒,德洛丽丝与奥珀斯特走在街道上,没人会在意他们的存在。他们早已不在乎其他人了。
“他人之事,与你何干?”
奥珀斯特告诉她,这是他们的第一课,学会如何放弃怜悯,学会如何放弃自己可怜的同情,因为社会的运转是精准的,它的一切不可能出现错误。那些掉队之人是他们咎由自取,那些愚笨之人是他们天资不佳。
“您不觉得这样很荒谬吗?他们抛弃了多少人啊……我从没在奥涅斯见过任何超过六十岁的老人,我从没见过任何残疾人或是那些看起来傻乎乎的孩子。他们去了哪里?这里是地狱吗?他们杀死了多少人啊,任何想要发声的人都是死了,留下的人都是沉默的、肃静的。我的世界如此糟糕,我又是如此憎恨它……”
奥珀斯特的情绪在提到它们时格外低落。
她也是该为此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