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一件事,一件死过人的事情。
“你就那么冷血吗?”那刺耳的质问仿佛还在昨天。
“可能吧。”
那一天,她看见自己的某一部分也随着那孩子跳下高楼而轰然倒塌。那些迷失的事情、苦涩的滋味、她从未见过的尸体,此时随着面前坠楼的、将死的孩子的挣扎与哀嚎传了出来,大锤般在她的心底扎了几根疼痛的钢钉。
“我会死的,对吗?”
在恍惚中,那孩子这么说了,身影与三十一年前那个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的另一个孩子重叠在一起,反复拷问着当时沉默地观望这一切的自己。她会想起那个自己并无作为的,没有出生劝告的那个下午,这才使站在对面的她就那么绝望了。
德洛丽丝没有去参加自杀者的葬礼,只听见了耳畔低语的警灯。她向上看时,天穹之上的层叠高楼依旧是与当年别无二致的冷清,没有人探出头来,没有人关心这孩子的生死,没有人在乎她的痛苦和伤悲。大楼依然沉默地装在课堂的喧闹中,朗朗书声盖过了那孩子的哀叫,直到她的生命彻底结束。
“奥珀斯特,你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停留片刻?”
“我吗?我在等一个人。”
等待,直到平静的影子带着身后抓了裹尸袋的侍卫出现在楼梯与地面衔接之处的彼端。观望,直到每一声叹息都叙完了自我的愁绪。神情肃穆、眼眸低垂、嘴唇微动,最后归于平静。
走来的那人对他们的存在感到惊奇,他们的领头人,另一位与奥珀斯特年龄相仿的修女走上前来,她先是示意周围的人把那尚还在苟延残喘的、濒死且昏迷的孩子装进裹尸袋,再整理了自己的仪容,约莫在他们靠近的第三十八秒才真正接近奥珀斯特,表情的郑重更甚以往。
“奥珀斯特圣女,您怎么会在这里?您……”
“只是聊些浅薄的思绪罢了。这是出于个人意愿的多余,也无关紧要。我有阵子没看见你了,如果只是看一看你的话,倒也无伤大雅。”
“当然……不过,我曾见过您一次。几天前时您曾来我们学校进行过演讲。您现在再来,出于个人目的造访,还是在如此时节,着实令我意外。”
德洛丽丝沉默地在奥珀斯特身旁没有说话,她思考着要怎样离开,因为这儿实在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可供观察——灰白的城市提供不了红色的操场与绿色的草坪。
“那么您身旁的这位是?”
“一位客人,来自其它城市。我被指派来带领这位小姐进行我们城市的伟大参观。”
“哈哈,那是自然了。”
站在他们面前的修女露出满意的笑容,自顾自地开始讲解他们学校的历史与荣誉。
“我们的学校建立于378年前……”
这番陈腔滥调被奥珀斯特打断了。
“暂且保持安静。按照要求,我必须在特定的时间把她领回安排的住所,为了不浪费时间,且,这儿于我们的行程只是一小部分,故此,我决定离开了。”
勾手示意,德洛丽丝沉默地跟着奥珀斯特离开了学校,再次回归到人群中。
“我没想到……当然,十分里至少有八分的意外。不愧是当年的优等生啊,适应的就是快……不像我,现在依然在踌躇、痛苦、辗转反侧。德洛丽丝大人,有时候我总是在疑惑,因为就连尝试着去毁灭,我也找不到我的方向。那么迷茫,像一滴水融入江河中,那么随波逐流着。我得沉思,我得犹豫,我什么都决定不了,每个想法我都抓不住,没什么事我可以下定决心。多么无奈啊……”
奥珀斯特的语气里满是自嘲,她的嘴角勾勒出苦涩的滋味。她握紧德洛丽丝的手,哀伤地叹气,心中念叨着自己做过的每一个决定,于是把德洛丽丝的手攥得更紧,又恍然大悟般醒过来。
她靠在德洛丽丝的胸膛里,在对方的耳畔轻声问道:“能把那地址再给我看一眼吗?我想知道我们究竟到哪里了。这样好不至于迷失方向。”
德洛丽丝于是告诉了她那个地址,不如说是再一次重复。而当奥珀斯特在人群中张望时,她有些慌张地问,“真的是这里吗?在我离开的那些时日,街道竟然发生了那样的改变?”
奥珀斯特没有等待,很快继续说道:“那街道已经消失了,被拆除,消失了。它已经不存在了,也可以只是化作了地下世界的废墟和碎片。您确定吗?您确定我们没有找错那地址里蕴含的信息吗?您……”
“我在这里。是的。”
德洛丽丝看上去在和另外的人对话,她往回看了一眼。
“大人……您?”奥珀斯特疑惑地看着德洛丽丝的反应。
“有人向我校正了我手中所持的地址的最终方位。”她说,接着在沉默不语中走出人群,奥珀斯特也只好随她向外走去。德洛丽丝掏出了那张纸条,像是在确认般又念了上方的内容,而后迈进一座巷子。
幽深的巷子,辽远的巷子,仿佛一切都被拉长,借此落幕。巷子里依然有监控设备,但这次就算对着它们也无所谓,就算在它之下说话大约也不会被察觉吧。
德洛丽丝揭开井盖,顺着它的梯子爬了下去,奥珀斯特亦然。他们此前从未见过奥涅斯的下水道系统,不过现在见到了。至少那些刺眼的灯光,汹涌的河道,以及冷冽的、刮得人瑟瑟发抖的,带着浓烈化学品酸涩味道的风是真实存在的,就屹立在他们面前。
“很宏伟的系统。”贝尔蒂娜靠在墙边如此评价说。
德洛丽丝看了她一眼,朝奥珀斯特招了招手。
“按照矫正坐标,我们应该先向前……”
沿着既定的坐标缓缓走去。奥珀斯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好冷。”
“……当前室温12℃,湿度73%。”
德洛丽丝把她所感知到的东西毫无保留了说了出来。就像是测定某些事物的机器,显得冰冷又不近人情。但无论如何,他们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