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地方里下了雨,德洛丽丝没有撑伞,她推断在自己拧开阀门的瞬间可能因为振动导致了某些地方的松动,也许是管道,也可以是别的她不知晓的结构。这个世界的科技对她来说永远是新奇的,而奥珀斯特显然并未接触过这座城市的地下区段,他们只能在这种近似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继续探索。
德洛丽丝的通讯器方才接收到了某一特殊频段的信息,她将其解析后获得了他们想要的信息。这是应该的吗?她不知道,从没有任何一本书告诉她如何保守这些东西。她曾经的工作,在这儿的工作,所阅读的书籍从未告诉过她那些。但她想,遵照这种信息,他们很快会到了,而真伪性的确认只有在目击时才会于此种情况下变得明晰。想着,她决定加快速度。
奥涅斯的地下区段比想象里更宏伟,与其说是普通的“下水道”类似物,更像是在城市的地下区段开辟了一条条湍急的河流与迷宫一般的复杂地城。倘若没有地图的话,哪怕是那些熟知奥涅斯结构的建筑师们也会迷失吧。
奥珀斯特因为冷风一直哆嗦着,她左看右看,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头顶与身后不会冲出来什么东西。德洛丽丝不知道,她是在害怕那些可能的特务吗?不知道,也许是,可能不是。但无论是是还是不是,总会有一件事是值得她担忧的。于是,德洛丽丝的脚步更快了,奥珀斯特不得不把自己的速度提升到先前的两倍才能堪堪赶上身前的德洛丽丝。
像是在一座迷宫里寻找,怎样都望不到头的荒诞探险。德洛丽丝又想到,她的思绪从来都很多,她观测着世界,从中寻找到某些其他人所无法理解的事物。现在,根据那则信息最后的指示,她应该爬下楼梯,而后拉下从右往左数第十三个阀门,但她暂时没有动作。
奥珀斯特也愣住了,因为不知道前方的德洛丽丝愣着在观察什么,她用胳膊略微推了德洛丽丝一下,但后者依然没有反应,好像生命的活动被静止了。直到一声骤然的叹息传来,兴许等待的就是那声叹息。
“嗯,有什么东西。”
德洛丽丝从一致的灰色墙面上发现了某些本不该存在的,借助科学技术而荡起的微弱涟漪,倘若不是对身边的事物观察仔细也绝不会察觉到它们,但德洛丽丝的确发现了它正以某种人眼难以察觉的频率闪烁,比光的反射更迟缓些,哪怕它们彼此接近。
“……从样式推断像是某型号的激光切割陷阱,嗯,我不知道奥涅斯是否有相关技术的记录。你知道吗?”
奥珀斯特听了这番话开始努力去回想自己过去能想到的那些东西,她想起了某天的检阅,那里放着与德洛丽丝的描述高度相似的仪器,如果与设想和描述分毫不差的话,那东西应该是某些理应在政府管控下被禁止的东西。她没有偷拿那些小玩意儿,兴许有的同伴拿了,因为她能想起来第二天不动声色就离开的那四五人,可能只是七八岁的孩童的错误而已,当然,对奥涅斯来说,它们确实该死。而这些东西,它们又发源于何处呢?
德洛丽丝依然在观察它,直到某次伸出自己的刺剑将那东西击碎。奥珀斯特看着地上的残骸,努力回忆着与它们有关的一切信息,她能想起来吗?不,那当然是肯定的。
离开吧,溃散吧,离去吧,感伤吧。
她想起了自己决定找人脱离奥涅斯苦海的那天,他们也见到了些人,她记得这简陋仪器上的图案就有它们的痕迹存在。她想,“是的,一定就是他们了”。于是把手靠近了德洛丽丝,攀上了对方匆匆行进的肩,鼓足勇气说:“他们是‘奥涅斯反抗军’,他们一定是这么自称的。我的意思是,当时帮助我和我的同伴们离开的那些人里就有他们,也是以神秘的方式偷偷联络我们的。现在他们也打算以这种方式去联系您,我想他们现在也决定要帮助我们了,这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吗?”
德洛丽丝闭上眼,两手搭在梯子上,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回忆。时间很悠远,审判近在咫尺,指责犹在眼前,就是它们了,那些厉声的呵斥,力图以亲切的语言试图挑明些什么的人。他们总能笑容满面,全身而退。德洛丽丝忽然下意识地开始怀疑,她总是在内心永恒地怀疑和批判,当她说出来时因此被众人所唾弃、辱骂,她应该表明自己的意见吗?
不,还是算了。
德洛丽丝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她没什么好说的,究其原因还是可怜于奥珀斯特善良的希望,她相信那孩子总归是无罪的,而现在更多事情需要自己来解决。眼前的麻烦就是拧开那把手,她转了转,发现巍然不动。她再次尝试,于是又失败了,直到她看见了墙壁上突兀地镶嵌上的螺丝钉。
拧动螺丝钉时,墙壁的一部分也随之而开。奥珀斯特在一旁惊叹着,“您是怎么发现这个细小的地方的,换我的话,我肯定会在这里转半天。不,那东西也刷了漆,它实在太难发现了,人的注意力总会集中在这鲜红的把手上,嫌少注意到这种细节。”但德洛丽丝已经厌倦于回应与自己观察力有关的赞誉了,她点了点头,替奥珀斯特拍了拍对方身上的灰尘,领着那孩子向被打开的墙壁延伸下的梯子走。
这梯子很狭窄,大约是一个人的宽度留出两边近似于一分米的宽度,如果在这里被堵住的话,他们只能选择以武力杀出一条生机。德洛丽丝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做到这一切,她无法肯定自己的身躯能战胜可能的更为强大的改造存在,但这种最坏的准备的确是该做好的。
奥珀斯特又被里头吹来的冷风刮得鼻涕横流,德洛丽丝为她戴上了口罩。她面无表情地朝内走,根据计算所示,他们可能跨过了五米左右的垂直高度。德洛丽丝看着尽头那扇有些老旧的防盗门,只是揉了揉太阳穴,随即走上前去敲了门。
同样嘶哑的长短信号,这是他们之间通讯的方式。德洛丽丝用敲响门的频率做出了应有的回应,她面无表情地看门打开,站在门后的那人拿着黑色的喇叭类仪器,半边胡子都花白了,鲜有毛发的头顶像是只秃鹫,身上裹着破烂的军绿色大衣,踩上破烂的皮鞋,就是这么个老头儿。
“你来了啊。”他咕哝着,眼神又飘到德洛丽丝身后局促不安的奥珀斯特那儿来,瞳孔猛地一缩,“那您身后的这位是?”
“我……”奥珀斯特想说什么,但德洛丽丝决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自我介绍,“她是我的朋友,我的助理,一位可以信任的伙伴。直接开始讨论事情吧,还是说你想调查我的什么东西?”
“呃,不,”老头儿依然不依不饶地看着奥珀斯特,对身后那人的存在不解和疑惑,“我们还没有验证过她的内容,我们无法肯定她是否是可以信任的。反抗军不能……”
“我为她担保。”
德洛丽丝凝视着老头儿那双沉下去的暗淡灰色眼睛,向前走了一步。
“噢噢,那当然,我这就为您叫来我们的队长。请两位小姐先行前往这儿的会议室吧。”
观察、探索,好奇心总是永无止境。牵着奥珀斯特的手,防止那孩子因为自己失控的执念而造成更多的负面影响。德洛丽丝谨慎考虑着,又开始观察他们的特征。
有些人向他们打招呼,剩下的那些反抗军队员的眼睛依然把目光投射到他们身上,那种感觉德洛丽丝再熟悉不过。那是好奇,那是审视,那从来不是朋友的目光。那是法庭上裹着荆棘的利剑,决定在某个关键的时刻刺穿她的心,正如同法官大声宣判的那一刻。他们的审视令她感到某些下意识的反感。
墙上贴着很多东西,诸如“打倒奥涅斯”、“反抗教皇”、“解放奥涅斯人民”之类的词汇频频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德洛丽丝在他们的工作台上看见了许多书本,用她能看懂的文字撰写的封面引人熟悉,但她从未真正看过它们。
德洛丽丝继续观察着,譬如说这里机器嗡嗡的吵闹,在她的耳朵里正轻微地振动着,是那么明显,属于那些可以被探清的隐藏上的重大失误。他听见他们窃窃私语着,许多人以“同志”互相称呼,拍着对方的肩膀,像是要给予某些鼓励一样。
在一个角落,她看见了被蒙上布的,但凭借轮廓依然能察觉到属于奥涅斯监视器的结构。这儿是依靠那些陈旧的设施被改造出来的,奥涅斯的“未觉醒者”是时常盲目的,因此才无法察觉到隐藏在这儿的许多重要信息,无法捕捉到这小世界里的异样。
“可能吧。”
德洛丽丝想到了很多事情,但她难以肯定,因此决定按下不表。他们已经到了会议室前了,现在应该尽可能地套出对面的话来,至少她那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