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些许动摇,些许仇恨

作者:红色枫树林 更新时间:2024/9/6 18:55:49 字数:3106

今天是没有阳光的日子,那些蝴蝶遮住了阳光,空气如同一潭死水,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沉重无比,胸口的起伏渐渐加剧。那些窒息的墙壁堵住了呼吸的最后的口子,身体里的每一颗细胞都在叹息,它们为之哀伤,它们为其哀悼,它们咆哮着,告诉那深陷泥潭的灵魂,寄托自己生的希望到那身体里去,它们离经叛道。

“于是,一切的一切都将要结束在这里。”

那声音在巷子中空旷地响着,凯瑟琳于是回过头来,浑身鲜血地注视身后持枪的男人。行动小组的其他人没能意识到这时秘密自己的那些人,他们被这座城市的怪象麻痹太久了。沉默的天空和阴影遮住了男人的面庞,凯瑟琳因此看不清他的样貌,不过她同样也不关心这一事实,她只需要知道那人的头颅位于何处,如此就好。流着血的身体再一次地绷紧了,她的血管在激烈的肌肉活动中崩裂了,眩晕感和呼吸困难的感觉同步袭来,但凯瑟琳只是勉力维持着自己表情里的镇静看向对面的那人。

即便再残忍,她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露怯导致这小队的全军覆没。她曾经恐惧过某些事实,后来酿成大错,她决定不再逃避,不再回避那些事物。她的眼眸里反射出坚决的星光,第一次在灰白色的墙壁折射出棕黑的色彩。

“和那些被杀死的人一样吗?你也是为了抓捕我而来的吗?”她走上前,颤抖的手抓紧被血污涂抹了一层的捕鲸叉,语气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敌意,“那为什么现在把我们包围了却不攻击?你想对我说明些什么吗?”凯瑟琳早就知道了,她的对话是毫无意义的。站在他们彼此的立场,注视对方的眼睛,哪怕她看不见,但其中的神采早已决定了他们无法说服彼此,现在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触摸这一事实的门扉,是因为周身那些漂流的蝴蝶吗?

“不,并没有。我不是来说明的。”男人走出阴影,他戴着墨镜,神色平静。透过墨镜看不清他的眼睛,那里面反射出的情绪只能被意识感知到。“我是来宣布的。”就像是下达了某种通知书,他的口吻显得确信又不容置疑。凯瑟琳队伍里的一些人已经开始疑惑了,“队长,他明显是想用这条信息来欺骗你,别再聊下去了,继续战斗吧!”他们如此喊道,但凯瑟琳从来都不是能耐下心来听人说话的。在她决定结束自己的队员们的争执与无意义的聆听时,男人索性掏出了两张照片。

第一张德洛丽丝被枪击后,已经确认“死亡”时被拍摄下的黑白照片,第二张是奥珀斯特在一旁看着德洛丽丝尸体的照片。以他们先前了解到的,奥涅斯是不允许拍照的,能拍摄这些东西而不被跟踪的人也显而易见了。凯瑟琳因为它陷入了好一阵沉默,她的嘴唇和手这次全部颤抖起来,整条巷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好像把命运押在那份摇摆不定的决意中。她的内心正在剧烈地沸腾,攥紧武器的手逐渐放松开来,愣神了二又四分之三秒,紧咬住嘴唇。接着,用自己的捕鲸叉在空中甩出一道凌厉的轨迹。

“我不会被你愚蠢的照片说服的。”她呐喊道,伴随那愤怒的吼声而来的还有身后队员们与埋伏者的拼杀声。“我不会这么简单的放弃!我要见到她,哪怕是尸体也一样。你说她死了,但除了照片就没有别的证据了,你没有让我看见她真正的尸体,你没有让我确认她的真正情况,谁又能知道这是否是那个可憎的骗局?我不能放弃,我无法放弃。为了再见到他,任何可能性我都必须要尝试,这就是我为什么死死攥住这该死的尸体的理由,哪怕她死了也是一样!我要找到她的尸体,把她架在那破船的指挥室里继续航行,只是为了一个目的,一个悲伤的目的,如此就值得我不惜一切代价去做。闭嘴吧,在那里等着吧,我会从你那破洞的大脑里找到更多信息,找到她的尸体的。”

她悲愤地挥动着捕鲸叉,而还好站在她面前的男人闪避得及时,否则他或许早就被那残忍的武器撕成碎片。在手杖与捕鲸叉短暂又势大力沉的彼此撕咬中,凯瑟琳的身上不知不觉添了许多伤口,流弹、失慎被袭击、恍然大悟,那些蝴蝶缭乱地纷飞着。不知为何,天色逐渐阴沉了,雨水恍然间下了起来,它没有冲淡血液,只让迷雾散了些,让街道上的哀嚎更为凄厉了。

在被围困的永恒警戒号旁,亚伯里安组织的队伍依然在抵御奥涅斯的入侵者们。他望着那些无畏地冲锋的士兵,似乎在思考某件事,随后撕开了地上一具尸体的面具。“就像是我们的预测,曾经伦理委员会进行过类似的推导,那么,在可能的情形中,它们于是真的出现了。”那些被切除了脑叶的士兵,那些被植入机械装置、凶猛无畏、失去自我的士兵们,它们如今被亚伯里安注视着,他的内心泛着苦涩,实在不知作何感想。在他的思想里,科学技术不应该超越人类伦理的限制,它们的实验与运用应该围绕群众可以接纳的方式展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了全然违背人伦和道德的战争兵器,改造人类,兴许还有克隆人类。“我的确想过这种情形,”他说,“但真正看见时,除了无尽悲叹,也做不到什么了。我永远都能认清现实,我永远都是个凡人。第一次开始质疑,我怀疑自然,怀疑世界,却从来不会怀疑我自己。当现在我开始怀疑自己时,我的信念将会崩塌,所以我不能怀疑。”

喃喃着,望着不知所措的、凌乱的战场,他伸手挡下某个奥涅斯士兵的袭击,毫不留情地用扳手敲碎了那家伙的颅骨。他不会战斗,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义体内芯片教授给他的产物。亨德莱尔与奈落的战斗早就落幕了,遵照海伦的医嘱,奈落应当暂时休息,至少这样才能更好应对下一场危险的战斗。因此,前线指挥的任务交到了他的手中。他们躲在永恒警戒的荫蔽下,因为暂时还没有武器能突破这古老又巨大的舰船的屏障,但他们不可能一直等下去。倘若德洛丽丝迟迟未归,他们会被困死在这里,而能够启动这艘军舰的唯一的人便只剩下德洛丽丝了。

从他们第一次相见便是如此,时至今日,他们依然无法理解这舰船的电子系统究竟以何种方式运作,究竟在这舰船的深处埋藏着何种神奇的存在。他不知道,哪怕只是希望明白,那对求知欲的不断埋藏也几乎要毁灭他的自制力。

战斗还将继续,这座城市还会继续燃烧,蝴蝶仍旧继续废物,歌声还是那么嘹亮,持续飘扬。不知何时的远方有人唱起了歌,唱的是一首他能认出的古老调子,“大风吹,吹着谁,谁就倒霉……”他听见他们是这么唱的。但他不会唱歌,从前他嘶哑的嗓子只会发出不和谐的杂音,而到现在,他的自我早已不愿意再为此开喉了。他只能听着炮火作为伴奏,听那首歌继续唱下去。

看着那些尸体,那些炮火铸就的缺陷和残垣断壁,对应着炮火而生的复杂掩体。一边用脑内设备发送着信息,一边穿行在那些东西之间,亚伯里安目睹了会流血的战争的一角,他明白这只是开端,但那些真实地死去的人却已经结束了自己一生的旅途。被他的算力分离出来的,供给给感伤等情绪的自我踌躇着,犹豫着,他于心不忍,他爱好和平,但现在那些事情绝非一句话两句话可以平息的,尤其对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士兵们更是如此。

除非被碾成碎片,或是接触控制中心发布的指令,否则他们绝不停息。在这样的攻势里,所有人都感到疲乏,所有人都抱怨着这场暴雨究竟何时会终结,但没人敢懈怠。像是吊挂在悬崖之上,死死抓着藤蔓那样的绝望。知晓自己的死亡总会到来,生存意志却让生命奔涌着,即便肌肉撕裂也抓着藤蔓不放,只是为了那些许的存活的可能性,哪怕那种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哪怕根本不可能有他们存活的未来,他们也依然如此,从始至终从未放下过自己的武器,从始至终只是抱怨着,从未有所动摇与退缩。

亚伯里安想,倘若自己能以一个完整的人的身份再度返回自己的家乡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写一篇关于这艘船上的所有人在这次航行里发生的一切史诗事件的小说,以此为这个崩坏的时代提供些许精神上的慰藉。只是他从没研究过写作,想要办到这一切恐怕得找个优秀的助手才行。

这么想着,他心里的压力减少了许多。兴许其他人也和他一样用可能的未来和过去的事情来排解内心的沉重,只有这样人才能支撑自己,人才能控制自己不去发疯,因为他们剩下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不多了,连带时间一起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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