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着,和人群搏斗着,弗里斯克和许多人一样意识到天色渐晚了。他有些担忧地看向那些攻势渐弱的、伸来的手,他意识到他们的恐惧并不是因为被剜出的双眼或是被斩断的手导致的,而是更深层次的东西造成的。他看向天空,那些蝴蝶沉重又缓慢地扇动着翅膀,仿佛下一刻世界将要迎来巨大的变化,或是带来一场猛烈的暴风雨。他甩掉手中长刀上的血液,忽然聆听到了巨大的防空警报声,那声音刺得他与他的队员都站不稳脚跟。那些手退去了,人群消散在漫开的迷雾中,弗里斯克惊讶地望向这个模糊不清的世界,陡然意识到他们逃往了更远处凸起的金字塔形建筑内,但他不能去那里,他还有自己的任务,找回德洛丽丝是他绝对不能忘记的目的。
“可,我的舰长,您究竟在哪里呢?倘若能发送那么些信号就好了。您可以听见我的声音吗?可以感受到我的踪迹吗?”
弗里斯克呼唤着,但自己的声音石沉大海。这里什么都听不到,是这样吗?兴许是,但他忽然注意到迷雾后方的神秘灯塔矗立着,它不像是自然出现的,在黑暗降临的迷雾中那么明显。在他的目光向那儿投去后,灯塔忽然闪烁起来,他读出了其中的信号,拼写过来是“Here”,所以他说:“您在那儿吗?我的舰长?不要着急,我这就去找您,我会来的。”
于是,这支队伍朝那个位置的方位前进。他们别无选择,看起来稀里糊涂,但已经没有给他们选择的余地了,在这种情况下,在苟活回永恒警戒号而无法实现自我愿望的可能性下,无论多么危险,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只是为了那份契约中所写的“得到自己渴望之物”,为了自我愿望的实现,无论如何他们只能向前。
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空旷的街道满是响彻的警报。他们孤独地行进在路上,很快来到了灯塔下。这是一座破碎的灯塔,唯有稀疏的火光淡淡燃烧,它的建筑风格是鲜艳的,与周围被冷色石灰砌成的奥涅斯城格格不入,看上去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世界里。弗里斯克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依然推开了灯塔破旧的门。
沙发和长了霉的茶几在大厅里随意地拜访,零落四散毫无美感,弗里斯克并不是来欣赏艺术的,所以在队员们搜寻一层没有结果后,他立即前往灯塔的上层继续搜寻。紧接着推开另一扇金属制成的门,被黑暗裹入其中,他依然平静地握着自己的剑。
“……呃,这地方。”
“抱歉,”黑暗里传来男人的声音,“我刚才在调试灯塔信标,现在好了,我开灯。”所以灯就这么亮起来了,弗里斯克看清了这房间,是个全都是镜子的房间,自己的无数形态被投射到镜子中,从各方位都被这些阴影盯住了,他下意识地握住刀柄想抽出自己的剑,但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嗯……!”
刀刃随着一声惊呼顿时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队员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把枪口对准灯塔的主人。“你是谁?为什么这么鬼祟地出现。”弗里斯克质问道,好像他才是灯塔的主人。被威胁的家伙举起双手,尴尬地笑笑,直截了当地说,“我这儿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她已经回家了,就在远方的路上。所以,可以放下武器吗?现在真的很紧张,是个经常会擦枪走火的场合。但我不想这么草草地丧命。”
“你的一面之词无法证明你与她的关系。我没有相信你的理由。”
“是这样吗?好吧,我这里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录。我得想一想怎么说才能让你信服,不过,对了,出于我最后的善意,我希望在雨天时你们别离开这地方,就留在灯塔里吧,这里上次来客人还是好几天前。”
“我们带了伞。不必了。”
意识到这里大概率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弗里斯克决定带着自己的队伍离开。但那个男人又拉住了他的胳膊,这次语气变得诚恳了,“我认真的。而且你们的伞是挡不住那雨水的,连我的灯塔也不行。哪怕相信我这个陌生人一次也好,这实在是关乎生命的大事,而我不愿意看着另一群陌生人,尤其是我认识之人的朋友就这样白白送死,她可不会喜欢的。”
“你说什么,她?她在哪里?”
弗里斯克又突然转过身来,毫不犹豫地拔出剑。
“我认识的不是现在的她。而是其它世界的她,他们可不知道现在的她在哪里。”陌生人说,“而且,我们快没时间了。风暴快来了,回到你们的归所吧。”
弗里斯克并不擅长思考,实际上,对比思考,他更喜欢作为护卫果断地拔剑,现在的场合让他一时间有些失去了判断,他没有分辨这样复杂信息的能力,但他能意识到自己必须做出抉择,否则自己的队伍会陷入比先前更糟糕的困境。
“……我们能去哪里,我们的路应该怎么走。”
“走?就这么走。有个人为我打开了一条路,可以直接回去。”
陌生人推动一扇镜子,在那后方的路赫然呈现着永恒警戒号的走廊。弗里斯克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只能被动地走到这其中。他意识到,这里就是如假包换的永恒警戒号,甚至不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部分,因为他赫然记得那副墙壁上前些天才被加上的简笔画。
“这究竟是什么技术?”
“来源于未知的技术,虽然我不是你们的船员,但现在我不得不加入了。对了,你们渴望的那个人应该已经回到了这里,虽然很仓促,不过总比见不到好。”
陌生人叹了一口气,回味着什么,又露出微笑来。
“对了,请叫我赫尔曼,我们接下来应该也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在更远处之外,短暂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具备自恢复能力的永恒警戒号显然没有受到任何致命性损伤,船员们的死亡、受伤名册则被统计后送到了海伦医生手中。看着逐渐阴沉的天空,亚伯里安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发言,他只能继续在通讯频道中冷酷地指挥着船员们,潜意识里庆幸自己又赢下了一场战斗,而令更多人避免了死亡的命运。只是那个人,那个他们的指挥,那个他们所有人都盼望的存在,她究竟身在何方呢?
亚伯里安沉思着,忽然被船员们推搡了。
“德洛丽丝舰长回来了!这艘船可以继续启航了!”
他于是抬起头,看着濒临崩溃的世界里那个缓慢又坚定地走过来的身影,用几乎没人能注意到的机械脸孔上的僵硬表情笑了笑。德洛丽丝走来了,依然是从前的模样,尽管换了身衣服,但那独特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她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依然和过去相似。
“根据统计学,您每次都能从这危险中脱身。概率是100%,不,也只能是100%,倘若是其它的话,我或许就看不见您了。”
用自己冰冷的机械术语庆贺了德洛丽丝一番,他没有再说更多话了。他明白对方需要休息的事实,但德洛丽丝只是幽幽地问:“还有多久下雨?”
那是个好问题,因为亚伯里安显然因为紧张而忽略了这个问题。蝴蝶的活动变得更缓慢了,地上已经有某些事物被卷起,慢慢腾空了。而凯瑟琳先遣队目前尚未回归永恒警戒号,这是一个值得被提醒的事实,他们现在的损伤不容许他们失去更多人了。
“……我立刻就去计算。”
德洛丽丝想着什么,她望向更远处,和逐渐被抽离,变得辽远的地平线,意识到它因为这样的紊乱早就超过了自己可以理解的信息里能容纳的极限。她需要睡一觉,但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她必须重新开始指挥永恒警戒号。由计划的判断推导,还有大量的事件等待她的行动,她的进度已经落下了不少,现在不允许再落下更多了。她的武器迷失在了即将毁灭城市的大雨中,那不重要了。
报告里描述了一位陌生人“赫尔曼”和弗里斯克先遣队回到永恒警戒号的事实,目前仍面临危险的是从一开始因为信号干扰就无法联系的凯瑟琳先遣队。关于前者,德洛丽丝会抽时间与他们会面的,而关于后者,德洛丽丝能做的只有继续等待。她喊其他人把永恒警戒号内的信号进一步地加强了,好在那样的大雨维持形体而不至于崩溃。
接着是诸多事物的管理,通过内部的有线通讯,远处的无线通讯,她都一件件确认着,几乎没有留下给自己的自我思考的余地。只有贝尔蒂娜的嘀咕,以及不时的计数声提醒着她某样高度重要的事实。
“你好像忘记了一个人。”靠在墙边,看着正工作的德洛丽丝,贝尔蒂娜提醒道。
“谁?”
“奥珀斯特,她去哪儿了?”
的确,她遗忘了。尽管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都不值得自己把精力投入其中,因为那女孩儿应该选择了别的东西。但德洛丽丝抽出了一些空隙思考着,为何贝尔蒂娜会如此在意那姑娘呢?
那是个未解之谜,同样作为未解之谜的还有凯瑟琳先遣队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