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推开门才能一探究竟了。于是弗里斯克毫不犹豫地推开门,动作却是轻缓的,以检查门后是否有任何明显的陷阱,但刚打开门的瞬间,浓烈的腐臭就冲得他晕头转向,像是在分解池里发酵了数年,加入了更多刺鼻化合物的味道,又像是早就溃烂的尸体被蒸煮时发出的极端恶臭。这臭不可闻的味道让他的头感到眩晕,方向感都失去了些许,但他依然强忍着恶心推开了门。
门后没有陷阱,刺眼的光从另一侧床边的窗户里透进来,顶着太阳对眼睛的灼烧,他一时半会儿难以辨清房间里的其它事物,然而,他依然能凭借本能寻找到那臭味的源头——被诅咒的源头、难以想象的残留物。他不敢相信那有些褪色过时的床上躺着一具尸体,一具仍旧“活着”的尸体。绷带缠着它的身体,浓稠得如同石油般的暗红色血液从绷带的缝隙溢出,染黑了床单与被子,同时散发出那一切的臭味。
像是被缠在裹尸布里的死人,但弗里斯克的直觉告诉他那不会是已经死去的人,却也不接近于活着的姿态。那是什么?那是怪物?他一时间竟然陷入了迷惑中,久久无法肯定他目标之下搜索到的究竟是何种存在。
他把手缓慢地挪动着,很快接近了床沿,他想扯下一片绷带来,以调查那绷带之下的肉体究竟处于怎样可怖可憎的境界。即便面对一个已经不会发出声音,似乎也失去行动能力的家伙,他依然无比紧张,寂静的房间、诡异的姿态、粘稠的恶臭,无一不提醒着他有关其中事件性质的严重程度。
他不知道过去是怎样的灾难在这儿发生,也不知道他会面对什么,对凡人而言,他们在此时能做的只有鼓起勇气,握紧武器。
“打扰了。”他带着悲怆的语气轻声说道,手也逼近了绷带,正准备揭下一块时忽然又停止了——身后剧烈地响动提醒他有什么东西来了,极速转身,可黑洞的枪口依然对准了他。
那残破的、老旧的枪管抵在他的下巴上,还好没有遮挡他的视野,他也才终于看清了袭击者的样貌。
身形娇小、瘦削,深红色的、被血侵染成深红的长袍披在身上,头发也多半隐藏在深红色的兜帽下,身上穿的衣服是某种生物组织制作的原始衣装,点缀了诸多生物的器官、枯萎的树叶,还有数颗人类的乳牙。在金色的头发的遮盖下,他看见了数只——按照近似于人眼的位置,纵向排列着四只,总计两对蓝色的眼眸。她左手持的武器像是简陋条件下制作的土枪,右手则紧握一把带有多重倒刺,生了锈且血迹斑斑的鱼叉。
沉重的血腥味迈进他的鼻腔,告诉他来者绝非善类。他从对方的眼眸里察觉到抗争的决意,还有意图杀死他的残忍,于是他只能轻微地叹气,静静等待下一刻不幸的发生——他不喜欢杀人,从来都不。尤其是到了本可以缓和的事实再也没有缓和余地时,发生的悲剧往往引人侧目。
在那发生之前,对方开口说话了,“入侵者。离开父亲。否则。我也会。将你杀死。”
她的声音还能让弗里斯克辨认出其作为尚未成年的少女身份,但说起话来一顿一顿的,有种许久未接触文明社会的迟钝感与粗笨,就连仅有的词汇都显得那么难以辨认,甚至让他愣了足有两秒钟。
“我确定我应该没有听错。”他忽然喃喃着,紧握武器的手也顿时松弛了,随着清脆的响声,长剑于是摔落在地。“请听着,我不是来杀死你或者你的父亲的。不,我不是来做这些事情的。出于对不幸受害者的关怀与帮助,我……恳请你停止对我们队伍的攻击。”他说的很慢,像是为了防止对面的孩子因听不懂而感到困惑一样。在这期间还时不时观察对方的表情,确保不会因为自己的任何失误而造成恶劣的影响。
接着,在他话音落下后的沉默中,她再一次地缓缓开口了,“你们。靠近。我担心。你们伤害。父亲大人。他会死掉。所以阻止你们。”
弗里斯克撇过头又看了看那具“尸体”,有些为难地抚摸着自己的额头,长久之后吐出一声叹息。
“我们不会的。作为他们的队长,我向你保证,我不会伤害你的父亲,日后也不会靠近这屋子。我拿我的名字、荣誉,还有性命担保。”
忽然伸手抓住枪管,他把它抬高了些,恰好正对下颌骨为数不多没有防御的皮肤上。子弹从这里射击一定会穿过他的口腔正中大脑的。
“叫我弗里斯克吧。愿意相信我吗?不相信的话就此扣下扳机吧。我愿意以我的性命抵债。”
“不。我信任。父亲告诉。我不能伤害。你这样。无辜之人。”
她的枪松开了,枪口此时垂下去,随她的胳膊轻柔地晃荡着。
“……是吗?真是个好孩子。那你的名字呢?”
“忘记了。没有名字。现在没有。”
弗里斯克沉默了一会儿,他捡起自己的刀,把它收回了刀鞘。他闭上眼,珍重地呼吸了这儿腐烂的空气。至少它的恶臭总比身临足以致死的危险要好。
“不久后我将会回到队伍。你想回归文明社会,和大多数人住在一起吗?”
“没有理由。父亲需要。得到照顾。”
“还是他吗……”
弗里斯克的意识挣扎了一瞬,他想说服少女放弃偏执地坚守,因为从科学的定义上,他身后的人本是不可以、不可能存活的。可是,他忽然在思考,那具尸体与面前的人应该存在一定的研究价值,可以帮助他们更好地了解现状并做出反应,以及拯救一个人。这是合算的,他想因此再去争取一个机会。
于是他说,“那可以带着你的父亲跟着我们来吗?我们或许能治愈他……存在希望,你想要去争取吗?”
“……”
瞬间的沉默与失神,他注意到对方已经有了不确定的动摇,那副神态正是计划预期内的。不过在那之前兴许还有一件事需要准备。
“我可以吗?”她问。“父亲被治好。存在可能吗?”
“是的。”弗里斯克点头道。
“我同意。带上。”
“……那我得先找个称呼你的方式才好。”
弗里斯克想着,把她的样子与某些故事联系在了一起。
“叫你小红帽吧。你的帽子也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