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星星都在我们之上的地方流转，所有我们的心绪都一如既往地闪烁和变化着，所有我们的世界都重叠成圆圈，以超越意识的角度下落，最后沉入永寂。这是故事里最后的结局，是新时代的开始，它象征了旧的事物离开，而新的事物登场，一曲戏剧落幕于是又开始下一曲，可它的背后却是虚无的，因为故事的背景之后已经没有别的了，在纷繁的世界之中，唯独残页遗落于世。”
合上书本，面前的男人若有所思着，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路灯照亮他的半边身子。他的脸笼罩在四周黑暗的阴森的诡秘氛围里，一只蓝色的眼睛反射出微弱的粼光，他的身体因为长期枯燥的生活而逐渐消瘦下去，其精神却随着折磨愈发强大，在他粗糙的皮肤与层叠的皱纹下，满溢的是那些火花四起的智慧。
如果这里不是在一个虚无的梦境中就更好了，但事实通常不具备“如果”可以考究。德洛丽丝如是想，她坐在正对着男人的长椅的方位上的另一只长椅上，翘着二郎腿，两只手交叉搭叠在膝盖上，饶有兴致地听着男人的发言。
“你怎么觉得呢？多洛雷斯？”
“我觉得它太过繁琐了。没有时间再去探讨意义了。”在忍受了极长时间的心声后，她终于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意见吐出，“这些黑暗的、复杂的、沉重的童话真的会有意义吗？男默女泪？倍感伤怀？你应该会知道的，没有人愿意去看这些故事的。你写过的那些东西如今都成为了废纸。更何况你故事的结局不够完善，美好的结局太过草率，为了强行在原先的故事背景里插入符合读者喜好的内容，你破坏了原有故事的一致感，破坏了原先的逻辑合理性，无论对于童话还是成人小说，它都是失败的作品，最好的结局就是在某个特殊的爱好者群体里发光发热，让他们——你所鄙夷的、唾弃的人铭记你的名字。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吗？浪费了我如此之多的时间，如此多的妥协，如此多的愚笨和粗鲁，最后构造了一个足以将人的意识置身于下水道的故事，构造了一个不够完善的、不够合理的悲剧——它最后的结局就从悲剧转身成了喜剧，只能成为时代的嘲弄，无助地消失。”
她把上半身探出些许，叫了几声对方的名字，“卡罗尔，卡罗尔……你拉我在深沉的意识里睡了十四小时三十六分钟十七秒，讲了足有二十八万四千六百五十二字……一切的一切最后看起来是那么的没有意义，是那么的荒诞，它的最后的价值被我们的谈话破坏了，你把它剖析，同时也剖析了你自己，你撕碎了你的灵感，同时也撕碎了你爱的人儿，撕碎了你的心，这个被你希望以得到广泛传播的故事最后的结局就是这样的——你一事无成，蹉跎半生，最后也只能得到惨烈的失败。拥抱自己吧，因为我不愿意拥抱你，所以此时拥抱你的只有你自己，双臂彼此交缠，两手交错着扣在肩膀上，像是撕裂你身体的动作——去拥抱你自己吧。”
沉默并不是今晚的康桥，卡罗尔的嘴唇剧烈抖动着，他的身子连带着颤抖，整个人像座火山仿佛在下一刻要喷涌而出，又如同被扎破的气球在下一秒瘫坐在长椅上，胸口无助地起伏着。他尝试起身，但德洛丽丝摆了摆手让他坐下。
“没有必要握紧我的手，那没有意义。像是我到达这个梦境开始被你承诺的，你现在该履行我们的诺言了，把这个世界的故事回赠于我吧，那是比你的故事更精彩的故事，是超越了世俗现实，以到达更高境界的故事——起源于我们的现实，又超脱了它，如同飞蛾般在世界上绚烂地扑火，焚烧自身直至灰烬。那些残酷的死亡、严厉的批判、毒辣的讽刺恰好是你缺少的，不止是我希望你告诉我，更是我希望你从故事里收获到教训。”
“多洛雷斯……我，请你告诉我，我真的十分失败吗？”
“我见过那些就连标点符号也写不全的人，连最基本的书面语言叙述都存在明显的问题。你不是那个最差的，但也不是最好的。多去看看自己，看这一秒的你自己与上一秒的你自己是否存在不同，看你到底发生了哪些改变，然后你就会知道答案了。”
撑起身来，德洛丽丝的腿有些麻木，她双手抱胸来回在她的长椅附近走着，权当是作为舒缓身体疲惫的消遣。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分钟，她再次严厉地问道，“所以那故事呢？把它告诉我。这是第一次警告，遵照我们的契约，它必须得到执行。”
“可是，可是……”卡罗尔吸着冷气，“我不知道我应该告诉你有关这世界的哪部分，它太大了，大到直到你醒来之后，你也不可能想起来它的繁多与复杂，任由我在这里说来说去会把你给饿死的，因为我还需要至少五十个小时才能完整地叙述……噢，多洛雷斯，对你这样具备优秀天赋的生活家，我实在不愿意因此白白牺牲掉你的生命。”
“我不在乎是死还是活着，生命还是死亡都一样。但的确，我需要一个更有效率的办法。从一些碎片说起吧，我会把它们整理起来的。而我的第一个问题是，‘爱丽丝’是什么？你会告诉我的，对吧？”
“……你乐于看见我的答案吗？”
“是的。”
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回答，德洛丽丝坚定的眼睛像是无法被任何事情阻挡。但卡罗尔却因此沉默了，他不想违背承诺，可爱丽丝，那是爱丽丝……那是他珍贵的爱丽丝。这是一个代价，一个惨痛的代价，故事渴望结局，他渴望爱丽丝，他们彼此那么……相同。
短暂的释怀决定让他开口说话了，第一句就引来了德洛丽丝的侧目。即便她的面庞依然平静，但总会有人相信她正平静地呆滞与震惊。
“她是我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