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的瘟疫意味着死亡,但这里的疾病却让人恐惧于死亡却又无法死亡。无论是海伦记忆里陈述的“红温病”,还是德洛丽丝发现的、笔记中描述的“红色瘟疫”,都是它的一部分,却远远无法涵盖这一可憎疾病的整体。
有关它的一切,包括起源与形态都埋藏在过去的时代中。海伦只记得进攻他们的人从那些他们带来的特洛伊高塔上释放了这种瘟疫,而其余的信息则无从查起,但哪怕以主观时间进行记录,它存在的时间也至少超过了三十年,或许四十年乃至更久,但那就不是能仔细考究的理论了。
德洛丽丝记得地球上曾出现过和它类似的,突如其来又匆匆消失的瘟疫,症状同样包含了严重的出血,不知它们二者是否存在联系。
无论如何,那份无尽梦魇都是他们将要面对的未来。一份被诅咒的、心怀恨意的未来。
永恒警戒号周边依然在戒严中度过,肃穆的死亡与清晨的薄雾为这儿蒙上了一层白纱。当德洛丽丝走过那些无人看守的岗位时,她只能听见耳边里那些隐隐约约的呻吟。一份安眠的祷告,一份绝望的坚持,无人的守候。
在阴暗的角落,德洛丽丝注意到了将她凝视的神秘目光。她没理会它,接着继续往前走。和她预测的类似,经历过灾难的永恒警戒号要比过去时萧瑟了许多。她一路走来,特地绕开了那稀少的看守时,心底甚至有些惊讶于此时除了那道目光外,无人将自己发现。
她踮起脚尖,抬首看向苍白的阳光,许多灰尘落到她眼睛里,让眼角处多了许多泪水。奈落在不远处的地方等待,站在高地上背过身,此时尚未发现她的存在。德洛丽丝没有逗弄人的性质,于是点了点头,接着说:“我回来了。”
奈落转过身时,德洛丽丝看见她的瞳孔从漫无目的地放射转为一个集中的焦点,那对红色的眼睛下的一瞬间浮现出了许多情绪,最后化作了孤独的叹息,以及一声带着渴盼的守望。
“您回来了。”她只是这么说,脸上并无任何多余的惊喜或是悲伤。她搭在箱子上的手颤抖着,这让她不自觉闭上了眼,在三分之一秒后进行的叹息中又睁开了眼。
“嗯。”德洛丽丝点头,“我回来了。”
“那现在就由我来介绍情况。我觉得以下事情是您需要知晓的……有关于我们的困境。也包括……当然,您的信息我收到了,我会……”
哀怨地喋喋不休着这段时间里的一切奈落忽然被德洛丽丝的“嘘”手势打断了。顺着好奇的目光看见某个地方那儿站着的人,那是弗里斯克带回来的孩子——那个被他们称呼为小红帽的,有着四只眼睛的变种人。
奈落向德洛丽丝解释了这一事实,后者则饶有兴致地思考着。虽然从来没人知道德洛丽丝在思考什么,然而她所思考的事实大部分理应是符合她个人的思维发散,或是属于当下掌握的信息而衍生的逻辑产物的。她的目光抬向那四只眼睛,后者也给予了同等的注视作为回应。
他们无言地对视了一阵子,难以忍受的奈落站在德洛丽丝身旁小声问了句:“您好?这么看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或许有吧?”德洛丽丝扭过头来反问。她像是在考虑什么般声音越来越低,随后不说话了,让气氛陷入到了尴尬的静默中。
“这……好吧,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找弗里斯克。还请您回到自己的……不,就到那座营帐里吧,我觉得海伦女士和您还有些话要说。”
低下头,奈落甚至于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在说这些话时语无伦次,她不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在带着怨气的嘀咕声后又匆匆自建筑之间彼此垒砌的幕布后消失了。德洛丽丝依然没有说话,她再回头看时发现那两对眼睛的主人已经不见了。
于是,遵照指示,她决定来到海伦正身处的医疗帐篷里。那里头传来细微的声音,德洛丽丝把头探进去,正瞧见了亚伯里安和海伦的争论现场。
“这个方案……”亚伯里安的扬声器里似乎再次传来了久远的叹息,“我不同意。不,海伦医生,保持冷静。这儿暂时还没有人真正死去,德洛丽丝大人也迟早会回来的,我们大可不必采取如此极端激进的治疗方案。”
说出这些话时,他的四只胳膊至少有三只在因为紧张的辩解上下扭动着,关节间发出引人舒适的嘎吱声。海伦的脸色则紧绷着,她的黑眼圈很浓重,眨眼的频率相较于平时要更快了些。在他们之间,文件散开在办公桌上,杂乱不堪的样子显然被特地弄乱过。
“我不知道。亚伯里安,万一……我不想拿其他人的生命来冒险。我和德洛丽丝那个时不时就抛弃责任出走的人不一样,这是我曾经见证过的疾病,我曾经目击到的那样多的灾难的聚合,它此时作为我的梦魇出现在我脸前,我怎么可能不竭尽全力地去应对它。我比你们任何人都知道它的风险,也比你们任何人都更手足无措……我……”
海伦吸着气,情绪极度地不安定,不只是因为数天的加班工作,而是更多过去的回忆促成了如今她眼中焦虑到仿佛每个人都濒临死亡的世界。
就像刚才同奈落的见面,德洛丽丝踏入房间时,这儿的争斗瞬间消失了,转眼间就只剩下彻底的死寂。海伦和亚伯里安面面相觑,他们却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海伦明显是含着怒气的,因此没过几秒她就把注意力转到德洛丽丝的身上,走上前开始说话了。
“德洛丽丝大人……我们的舰长大人。我的脾气并不是深不可测的,可是您如此贸然地离开我们总会导致一些不可预料的风险,现在这儿的许多人都患了病,现在他们都身处危险和绝望之中,被痛苦覆盖……作为舰长,既然您回来了,我恳求您,总得去做些什么吧?”
“是的。”
没有否认这一切,虽然也没有承认什么,德洛丽丝点了点头,继续说。
“我正是因此而来的。”
“哈?”
海伦的表情陷入了半晌的凝固,亚伯里安在一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索性开始整理起办公桌上的文件,好让一会儿对信息的查阅能更顺利地进行。
“在我迷失于世界的那段时间,我发现了关于这个世界的部分事实。”
没有再看海伦惊诧的眼神,德洛丽丝开始自顾自地解释。
“这儿曾经有一位外乡来客,他带来了一位叫爱丽丝的女孩儿。出于对那女孩儿的迷恋,他开始克隆、复制那女孩儿,同时将她的复制体不断地修改,好让她更接近于自己心目中的形象。这个故事我只了解到了一部分,不过,可以察觉到的是,这瘟疫的扩散来源于那个外乡人,而名为爱丽丝的女孩儿体内有对抗这种病毒的成分。我知道,对于那个叫爱丽丝的女孩儿的寻找是个问题。这也正是我们接下来需要攻克的一点……”
德洛丽丝的话还没说完,帐篷外奈落的声音又响起了。
“我把……那个家伙带来了。您过来吧?”
“嗯。”
德洛丽丝点了点头,又甩下了愕然的海伦。
“我长期投身于医疗工作而忽略了这些问题……亚伯里安。”
海伦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是愤怒还是无奈。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所以我当初劝你的时候就跟你说,和她相处的时候要放平心态,毕竟她就是这么个……很奇怪的人。”亚伯里安依然收拾着东西,连头也没抬起来,“好啦,让我们重新投身于诸如文件整理这样的工作吧?既然她回来了,就让我们看看尊敬的舰长大人可以带来什么新的好东西。虽然她看起来总是不靠谱,但有时候取得的效果确实让人意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