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内部是一团黑暗，一团超乎所有思维能想象的黑暗，浓稠似淤青，沉淀如沥青。这并非明亮的光线，或是任何比黑暗更为透彻的东西造成的，不，他们只是黑暗本身的威力，被支撑在这儿，像是阻挡某物的入内般。
亚伯里安尝试过许多办法，包括但不限于：打开手电筒、引燃火焰、摁动墙壁上的电源按钮等，但它们都收效甚微。他们聚在一起，如同农田草垛里的老鼠，小红帽的四只眼睛反射出一种危险又不安定的光芒，德洛丽丝在徘徊和盲目中似乎看见了别的文字，奈落在队伍的最后方，手握刀柄，精神比以往更紧绷。
在战斗里，人们总会思考、怀疑世界存在的真实性，当黑暗涌来时也如出一辙，它们提供了生理上的不可置信感，因为那些激素此时涌上了大脑，模糊、干扰了理性思维衍生而出的正常判断。
好像无限延伸的下水道，又像是循环往复的迷宫，这儿的所有东西从来不到头，也从来没有任何人存在于此，它们并不会寻找到什么。
“不，但我确实感受到了一条路，就在所有人都无法察觉到的地方。”
恍然之中，德洛丽丝果断地说。其他人把目光从黑暗的步步紧逼投到她身上来，沉默地聆听德洛丽丝的意见。
“我听见了，似乎是其他人都无法简单地陈述的声音。它们呼唤着我的名字‘德洛丽丝’，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畏惧，喃喃着，就位于一个全都是恶臭肉团的地方。它们说，千万不能让我通过母亲的怀抱，否则我们就会进入被编织的仙境里破坏他们正做着的梦想。”
“我熟悉我们的城市，”小红帽低下头反驳道，“它不是什么仙境，它什么都不是，只是冷灰色墙壁砌成的，未经允许就不可逃脱的迷宫。”
“它们正在创造，你不能否定这种可能性。”
德洛丽丝直勾勾地看向小红帽，哪怕在黑暗中什么也无法窥视，小红帽依然觉得某种极为阴森的东西正凝视着她。
“它们……根据自己的意愿改造了某些东西，就像是你身体上发生的变化。那眼睛肯定不是你愿意长出来的，对吧？在某个早晨时，你醒来就发现了它。”
“……的确，那天，我对着湖水再一次看向自己的脸时，意识到自己多了眼睛。”
“所有被传染的人都无可避免地陷入了这种因癔症而诞生的变异里，我们现在必须找到那个爱丽丝，只有梦游之国里唯一清醒的她才能……终结这种疾病。”
“我也是，我就不可以吗？”
“不，”德洛丽丝再次肯定道，“只有那个唯一的，不会被传染的，唯一的爱丽丝的身体上才有我们需要的抗体，那些声音窃窃私语着，她一定还活着。就像是，不，她在一座宫殿里，那里没有红色或是白色的扑克牌，那里有一位王者，浑身被捆缚，因此于王座上长久地伫立、守候。他看上了爱丽丝的美貌，并最终决定派人强占她。从结果而言，他们成功了，然而爱丽丝并不爱他，她被关在宫殿的最深处，独自一人被铁索押着，国王要她屈服才能得到解放，然而这个姑娘早就有心上人，她坚贞不屈，因此……至今深居于那地牢之中。”
“她是在讲什么童话吗？奈落小姐，你清楚具体情况吗？”
亚伯里安似乎发现了某些不对劲，他有些好奇地问。
“不清楚。”奈落回答说，“德洛丽丝大人总是如此……令人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她眼底里的世界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小红帽在黑暗中握住德洛丽丝的手，自己仍旧一言不发。德洛丽丝依然在说话，语速较快，从未停止。
“我们循着这种吟唱的路行走，最后会随着体内的蠕动被排出城墙体内。现在只需要向前就可以了，只要不打退堂鼓，不就便会离开这地方。我们接下来会被分开、冲散，在河流里四散，又会在国王的宫殿前再会。在那之前，我们会进入童话，进入他们编织的好地方里，以及……这些考验，记住吧，它们都不过只是幻觉。”
“您……”
奈落戳了戳德洛丽丝的腰，她不太确定，但的确准备确认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您还好吗？我的主人？”
“不，我没疯，我正在尝试复述我从那些模糊的信息里得到的一切。”
“好吧……？那既然德洛丽丝大人都发话了，我们也就……略过咯？”
亚伯里安或许正在说服自己去接受刚才那疯言疯语的那一刻，在黑暗中，他的机械触手不慎与墙壁剐蹭了一段路，它们发出了极为刺耳的噪音。
继续前进着，他因受到机械改造而比寻常人敏锐得多的听觉系统捕捉到了四周除心跳外的动静，那是令人诧异的水流声，瀑布般的流水顺着城墙不断往下流淌，那些声音他都能捕捉到。
“我也应该没有做梦，你们都听到了吗？水声。”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在黑暗中意识到了这突兀的水声，那是通路的象征，只是……
“不，也没什么需要在意的。”
像是意识到其他人的顾虑，德洛丽丝补充道。
“从那地方往下跳是死不了的，它们重复着这个事实。不过……亚伯里安。你不觉得很像什么东西吗？那些异常的波动……凭空出现的不可思议的东西。它们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扭曲，强化过了一样。”
“现实投射仪，正如同我们上次回收的那台般……您是想说这个吗？”
“嗯，你一直都很敏锐。”
“哈哈……真幽默。”
黑暗之后是一束光，接着整个视野都被光覆盖，他们像是走到了下水道的排污处，滚滚的水从另一端涌来，经由巨大的通路被排出去，以不可思议的轨迹下落着。
往下看，底下的世界藏在迷雾之后，害羞地遮住自己的面庞。
在那后头不像是被常理束缚的地方，这几个人都明白这一道理。跳下去固然可怕，不过相信自己没有事总没有问题。它们不可能比信息紊乱流的侵蚀或是其余更糟糕的灾害更难以估量了，所以跳吧，不会有事的。
德洛丽丝是第一个跳的，她面无表情。
小红帽是第二个跳的，闭上双眼，咬紧牙关，冲动地一跃而下。
亚伯里安是第三个跳的，他跳下前似乎抛下了什么，很快那东西就消失在迷雾里了。
奈落是最后一个跳的，首先是有些忧愁地往下看，而后伸出脚又很快缩回，接着进入长而缓慢的深呼吸期，最后才跟上其他人的步伐。
因为她在身后的远处听见了短而急促的脚步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