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人的河水涌过鼻腔,将要溺死的痛苦堵住了挥舞的手最后的希望。德洛丽丝蹒跚地从水里爬出来,被浸湿的头发上盖了少许水草。
这里有一条金黄的路,鹅卵石铺在它上面,在阳光的簇拥下辉煌地闪耀。这里还有另一条模糊不清的路,四周的野草和灌木被翻过来,许久未经人类踏足。在德洛丽丝脚边有座告示牌,里头写:“这是一条无数人曾考虑过的,纷纷攘攘地走向不同命运的道路”。
德洛丽丝如今也站在这两条道路的交叉处,并很快要决定接下来从哪儿走。她的表情如往常般显得绝望又沉默,那一对蓝色的眸子先是扫过金碧辉煌的大路,又看向蜿蜒曲折的小路,最后迈步向第三个从未被规定的方向走——恰应和着她此时面对的前方。
没有人可以规定这件事,包括但不限于一定要往这两条路上走。
第三条路藏匿在树丛之间,准确来说根本与路这一概念毫无干系。德洛丽丝踏上这条未经开发的,被野蛮生长的枝条和从未修剪过的高大杂草凝聚成的小路,她没有向左或是向右看,那儿值得看的事物理应也只有阳光透过水雾的一片朦胧景象。她自己则在艰涩的道路上穿梭着,不时得抓住树干防止自己摔倒,最后成功离开了这片遥远的树林。
金黄色的康庄大道和无人问津的冷漠小道都消失了,一片湖水清澈如镜,被平铺在德洛丽丝面前的视野中。
湖边又蔓起隐约的雾气来,能看见远方只露出层叠轮廓的高塔。德洛丽丝在湖边的泥泞里发现了一艘小船,她把它推到湖面上,独自一人划着船。
湖面的空气有些冷,她的脸被冻得冰凉。越是靠近塔楼的方向,这冷漠感就愈发严重。像是掉入了冰窖,却从未升起任何一块寒冰来,这儿只是冷而已,是那些湿润而难以阻挡的冷,冰冷的水雾透过衣服的空洞,钻进皮肤的,宛若是寄生虫蠕动着的滋味。
塔楼的大门紧闭,德洛丽丝敲了敲门。
“你好。”
门后吱呀作响,一切在沉寂后有了声音,那是个温婉的女人的声音。
“当然了,你也是,小可爱。”
从紧闭大门的缝隙处透过针扎般的视线,德洛丽丝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她的后背不知为何激起冷汗的涟漪,面对尚未露面的塔楼里的人,她从潜意识里感受到了极端的不适——令人恶心,使人呕吐,想要拼命奔逃的窒息感。她的呼吸因此不自觉变得急促起来,心跳在胸腔内猛烈地激荡。
德洛丽丝愣了几秒钟,里头的人好像是觉得她正在慎重地考虑些什么,便伸出一只手,把她径直拽进了塔楼里。从跪地的姿势平复过来,德洛丽丝看清了对方的样貌——宽大的女巫帽,和她相似的白色长发与蓝色眼眸,或许……不。
德洛丽丝撇过头去,似乎竭力想去否认这一事实,她瘫坐在地,目光里出现了久违的震惊。她的眼眸低垂下来,再往上抬时,女巫伸出了自己的手,德洛丽丝再一次看向那张脸。她永远都相信自己的视力,她知道,这是不会出错的。
“怎么了吗?我的孩子?”对方不解地问。
“不,”德洛丽丝没有接过那只手,她把自己扶起来,本就苍白的脸上好像盖了一层霜,“没什么问题,我只是想起了别的东西。”
“是这样吗?嗯……”
女巫闭上眼,用着与德洛丽丝相似的神态和姿势考虑问题。
“这位可爱的小姐,现在又是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我不过只是一位孤独伶仃的老女巫,我们也从未见过,您不可能有必须要造访我的理由吧?”
德洛丽丝深呼吸着,因为面前之人而被不安定充斥的心灵此刻依旧动荡不已,“的确……没有。但我迷路了,我需要一个人来为我指明方向。我是一位旅客,为了传说中的国王和他的爱丽丝而来,我想要寻找那座传说里恢弘的宫殿。尊敬的女巫小姐,请问您是否能为我指明方向?”
女巫的表情出现了一种玩味的变化,她微笑着凑近德洛丽丝,把一只手轻易地搭在对方的肩上。
“我同意了,但我也有个请求。你……先留在这儿陪我用一餐如何?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得帮我收拾厨房——怎样,不是个很难的工作吧?”
“嗯……当然。”
德洛丽丝的内心萦绕着不好的感觉,她当然不会知道女巫究竟想烹饪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认为那是不好的东西。如果那张脸的确对应着她熟悉的,对其怀着深切憎恨的那个人的话,那么她或许已经猜到那家伙吃的是什么了。
跟着女巫上楼,来到二楼的厨房里,在一侧的幕布后,似乎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正在蠕动,并于地板上滋生了许多粘液。女巫递给德洛丽丝一把刀,让她去割掉里头生物的一块肉作午饭用,德洛丽丝答应了,她接过这把冰凉的刀,踏入幕布之后的世界里。
“可是……为什么是你?”
那是个怪物,在德洛丽丝的心底又如此令人熟悉。它被囚禁在笼子之内,肿大、溃烂的猩红色触手几乎要溢出狭窄的笼子,在层叠的触手和腐烂的躯体之间的是无数只直直瞪着她的眼睛,然而德洛丽丝从这些眼睛中看到的情绪并非痛苦,而是……同情?她怎么可能同情这个怪物,这东西又怎么会同情她?然而事实的确发生着,她似乎与这怪物共鸣着,她伸手抚摸这被困在囚笼之内,将要死去的恶心怪物,全然不顾它宛若流着油脂的肥肉般的触感与依然生长、累加的粘液,两滴眼泪也从眼角滑下。
“我们都是被囚禁在笼子里,备受折磨的可怜东西。”德洛丽丝喃喃说,“这恶心的姿态就是卑贱的我们成为的样子,我们一如既往地厌恶着自己……无所谓了。我只是一时半会儿有点下不去手。”
“怎么样啦?”帘幕外传来女巫的声音。
“我要做点心理准备,它看起来比想象中还恶心……”
“那样的话,就慢点吧,但可别让我等太久哦!”
德洛丽丝蹲下身窥视着女巫不断膨胀,越来越大的影子,那面目全非的扭曲影子和怪物的影子一般无二,畸形怪异而且丑陋。当然了,德洛丽丝肯定都不喜欢它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