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洛丽丝陷入了徘徊之中,那把用以切割的刀边缘锋利,无论是割开动脉,还是割伤面前怪物的触须都无比合适。她时常犹豫,包括现在也一样。在徘徊的心绪里,粘液冻住了现在的时间,透过笼子后模糊的窗户,德洛丽丝看见了漂流的河流,其中的河水蠕动着,沉默着的它们向更远处灰暗的地平线行驶。
闭上眼,永远都在濒临崩溃的世界徘徊不停,德洛丽丝因而举起刀刃刺入怪物的体内。听见它哀嚎的瞬间,好像有些东西从苹果树落下,稳稳砸在深红色的草坪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切是否是正确的?”
德洛丽丝割下了手臂大小的触须作为他们的午餐,她咬了一口鲜脆的怪物肉,只觉得它酸甜却又苦涩。带着苹果的清香,又有着血液的咸腥。她吞吃着自己,一如自己掐灭头脑中的火光般,那是不引人欣喜,不让人流连忘返,总是使人痛苦的部分。如果可以的话,那部分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出现,但既然它们出现了,德洛丽丝也只能留在原地叹息。
怪物悄无声息地死去了,死前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沾满粘液的房间里只有它死时粘液不断向下滴着的声音,它本可以往上飞翔,如今早已折断自己的双翼。德洛丽丝取走了它的一块肉,当她面无表情地捧着尚有余温,仍在轻微地颤抖的肉团时,至少她会从内心感到少许的宽慰,就像她的靴子踏在木质地板上响彻的嗡鸣。
女巫在厨房内的一张长桌上等待,白色的磁盘铺在她面前,衬在深红色的桌布上。盘子外沿是少许西兰花与香菜,盘子内侧是西红柿和葡萄,中间空了一大块位置,只等着德洛丽丝把她收获的怪物残片放在那上头了。
只有微弱的光透过铁栅栏似的窗户传到这儿来,惨白的蜡烛被点燃时的火光为两人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的影子,桌布在漆黑的房间里几乎看不见了,德洛丽丝只能看见四周刀具的寒光闪烁着,眼睛因而被刺得有些疼痛。
女巫的双手分别攥着刀和叉,她的眼睛望向德洛丽丝时,其中燃烧的渴望像是又被添了一把柴火般明媚。德洛丽丝把怪物的触须送到盘子中央来,她坐在与女巫正对的另一侧,只拿起了银质的餐刀,镜面一样澄澈的刀刃反射出她的脸,德洛丽丝看见了分外丑陋的自己——虽然从始至终都一如既往,她只是厌恶那张存在于此的脸,厌恶被投影出来的自己,就像她厌恶自己般铭心刻骨。
餐桌对面的那张脸与她的脸很像,然而仔细分析会发现,其中有许多不太一致的信息。德洛丽丝的特质比女巫要少些,女巫保留的部分要比德洛丽丝更多些,像是彼此继承的拼图此时作为对立的两侧,通过怪物的肢体分割为两股势不两立的碎片。
“其实……”女巫用刀切割着怪物的肢体,每进一分时,德洛丽丝就感受到一分令人难堪的痛苦,像是把心脏丢进了绞肉机,“你可以停留在这里的,我的孩子,继续前进对你而言并无益处,甚至可以说是高度具备风险的。你会遭遇比我更可怕的东西,外部的世界不适合你,它们不爱你,但我爱你,我比任何人都更爱你,我亲吻着你的肢体,那些热忱的触碰,每一次留下的痕迹,都是那种证明啊,正是因为我无比爱你,才最希望你比任何人都好——我已经将你塑造成我们都满意的形象了,你已经成为了一个很好的人,现在该回到母亲身边来了。不是吗?”
咀嚼着肉块的嘴发出巨大的嘎吱声,每一次吞咽都让房间震动,剧烈的噪音让德洛丽丝的耳朵流出鲜血,她仍是继续看着女巫的一举一动,但餐刀早已被丢到地上。像是在等待什么,德洛丽丝最后自顾自地开始读秒,直到她母亲第三次重复完那些司空见惯的内容时,德洛丽丝终于站起身来了。
“我已经杀死了我自己,就像我们赌约里一开始设立的那般。该交换信息了。”一边走着,德洛丽丝一边说,她正朝女巫所在的位置逐步靠近。
“顺着山路一直走下去,穿越一座废弃的大教堂,你就能看到城市的巨大城墙和其中的田野在地平线上延伸,那里有天使的雕像和紫色的花卉,你不会忘记的。”
“当然……我一直记得。此事,我绝不会忘记的,无论是我们的还是他们的。”
几乎凑到女巫的跟前,德洛丽丝的叹息随着她的话语呼啸而出。
“再见了,我敬爱的母亲,再也不见。”
那双手用了此生可以用的最大力气,手腕因为施加的巨大力量而酸软,身子因为激动而颤抖不止。强烈的恶心感翻涌而来,最后只剩下无奈的回音渐渐减弱。
“你永远都无法真正杀死我,无论你在镜子或是梦境里重复多少次都一如既往。”
闭上眼,德洛丽丝想起了狭窄逼仄的浴室,她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眼眶,意识到那儿其实完好无损。她想起了由自己分裂的贝尔丽娜,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受到的痛苦应该是被自己的另一部分承担了。
摇了摇头,德洛丽丝在四周崩塌的塔楼里缓缓向外走。
这座塔会坍塌,但每一片镜子都依然存在。德洛丽丝在离开时才意识到她做的一切究竟多么没有意义,她的内心泛出悔恨的滋味,她的脚步因此加快,而后看着自己的影子越来越远。
天空是黑色,猛烈的风刮个不停,地上的灰尘打着旋,德洛丽丝继续前进,同时脚步仓促。这儿将要有一场暴风雨,那些雷电打在地面上时撕裂了石块,也让沙尘飞溅着。地面比预想里还要坚硬,更远处里果园的树都因为风暴被连根拔起。
现实透射仪不知道从自己的记忆里,于这座童话王国里塑造了什么东西。德洛丽丝不打算把它们都弄清楚,她只需要继续前进,如此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