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这个世界之外,有人窥视着一切。他们麻木,他们沉默,他们齐齐唱起理想的颂歌,而后归于死寂。在他们中世界的一处,在世界彼此间的距离里,那些实际并不存在于宇宙间的间隔,那些混沌漆黑,无法侦测到任何存在的地方里,一处地方亮起灯火,有人在那儿活动,并持续窥探着另一个世界的一切——迷雾之海,深陷于信息紊乱这一灾难的诅咒之地,就连他们也无法看清其全貌,只能通过透镜里折射的,由仪器定位的那部分来持续地了解这个世界。
有德被跃迁技术第七百三十五次转移到这神秘之地外的观察哨站来,她身后跟着面色沉重的奥珀斯特。在光亮下,他们踏过这建筑内部滑溜而泛起银光的古怪地板,途中还历经了数道门关的扫描与检查,但终于,他们终于还是踏过基地内部的检测机构,来到了休息区。
这里就是审判庭的前进基地。
那些灯光明亮又刺眼,那些机械时刻嗡鸣着,发出难以忍受的噪音,那些地板光滑到可以反射出人的脸,那些其中的存在都沉默着,他们在死一般的世界里维持着绝望。有德想起了一些东西,一些关于这儿从没有花或是草,没有猫或是狗,不存在其它色彩的故事,在无数次目睹之后,她甚至可以批判那些其中的人将词语用得太保守,完全无法形容这儿的恐怖姿态——像是把人不断往内积压的房间,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因为墙壁挤在一起,成为附着在墙壁上的、滴着血的肉团。
但那一天还尚未到来。
有德走进自己的房间——亮如白昼的狭窄房间。她不喜欢这地方,只不过自己因为合同的束缚无法脱身。她粗估了一件事,即这儿的环境比她想得更恶劣些。那些用反重力技术构成的床或是桌子飘过来,承载她睡与工作在随时被监视的光影中,内心能泛起的情绪只剩下令人作呕的嫌恶。一个正常的人绝对无法忍受在这种地方待上三五天,因为白昼绝无停歇之日,噪音永远都在徘徊,无论怎样都无法真正除去。说是休息,不如说更像是回到了苦修的刑场。
她在简单利用墙壁上的内嵌屏幕,让床载着自己游荡在这房间,不断转圈之后,就一头栽倒于柔软舒适的枕头上——那是这地方唯一值得提及的人性化之处。
滴……
“嗯,他们就是有不让人睡好的传统。”
抱怨了一句。有德立即跳下漂浮的床,她在查看信息时注意到了今天留给自己的备注:“请在针对永恒警戒号船员及其合作者的策动任务后来到会议室”。
署名人是莫拉莱斯。有德并不太熟悉这个存在,或许也是因为不想与之更深地进行接触。她曾经在这地方活动时听见了不少有关那个家伙的传闻,一些人说莫拉莱斯对尸体有着特别的癖好,一些人则说她乐于广播惨死者凄厉的叫声。不,深究这一切是没有意义的,需要注意的永远只有一点——作为簒夺计划的开启者,她现在是这个小团队的领导,现在其他人要服从她,这样就对了。
虽然不太愿意再次提及,然而,有德依然不幸地发现,自己在走廊的分叉处与那家伙打了个照面。当那对红色的眼睛——滴着血的眼睛,虽然那是一种形象比喻。但其瞳孔的确是怪异的红色,而眼白却被染成了漆黑。头发像是黑色的蛇挂在对方头上,虽然这么比喻也不太像,或许可以说是像寄生虫——漆黑的纠缠的寄生虫扎根于头皮,再缓缓垂到腰上。
还有那张引人讨厌的嘴,那张弧度夸张,总是露出一嘴略微发黄的牙齿的嘴。有德对牙齿并无意间,不过莫拉莱斯的牙齿明显是未经矫正的,许多偏移了其本应有的方位,而不像她自己那样整齐。
难以忍受倒是说不上,毕竟无论是什么都很难让她感到莫大的惊讶。如果要肯定的话,那种感觉应当是“适度的厌恶”,提醒自己不该和那种人相处,以防掉入更尴尬的处境与更危险的事件里。但现在没办法,毕竟他们是同事。
“噢……我敬爱的、亲爱的、最爱的有德医生,你看上去比想象里还要疲惫,世界上的蠕虫和刀刃看样子把你摧残得不欠。当我们耳畔的飓风呼啸而来时,我能嗅到你皮肤上因为这一切艰难事物发酵后的酸臭——如此不堪。却又让我对你升起无尽钦佩,老实说,你比那些只收钱不干活的外来者好多了。”
“而你,我耳道里最讨厌的,不,是第二讨厌的寄生虫现在又在我的耳朵里窃窃私语。”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有幽默感啊。无论如何,都让我们聆听无尽蔓延影子的窃窃私语吧,就在我们的会议室里。”
把雨伞当作手杖,莫拉莱斯一敲一敲地往前走,有德索性跟在对方后头,却不看着那令人讨厌的家伙,她还是觉得凝视手术刀会更好。
会议室里来了其余几个人:目前作为有德助手的奥珀斯特,被授权来解决他们技术问题的欧若拉,有德身旁的莫拉莱斯,以及有德自己。她统统不熟悉其他几个人,她不在乎,她只是闭上眼,感受这儿凉爽的空气——确切地说是她现在站在空调下。
坐上椅子,由莫拉莱斯主持会议,无趣的东西——正式开始。
“成员们,我们走过了相当艰难的三年,自从穿越者林恩成为德洛丽丝来到迷雾之海领域接受其职责开始,我们的队伍就成立了。我们跟着她的脚步探索城市,标记那些迷失在世界的伟大光景,这一路我们得到了许多有用的东西。随着我们道路的继续,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获得最终的胜利!鼓掌吧。”
在四个人里,有德是唯一没有鼓掌的,她只觉得头疼和无趣。
“反驳,我们根本无法和他们相提并论。”欧若拉说,她的袖口不知怎的冒出一个二十面骰子,它在桌面旋转,最后“四”留在上方,“我们只有四个人,他们大约有六个,而且还在不停增加,我们可没法保证我们中的一个人可以对付两个或者三个,甚至还不止。”
“纠正。现在是五个人了,我们的新同伴正在接受改造的途中。”有德补充道。
“好吧,那就五个。五个人也比不了。”
“我的脑海中被钻开的孔依然在和他们对话着,我很欣喜,当然了。我们有权利招募更多人,我们可以拉拢更多人到我们的伟大事业里,前去抢夺……让这个世界恢复秩序。为了我们人类的大同。哈……啊哈哈哈哈……多么美好。当然了,我不否认我们需要更多成员与更清晰计划的打算,所有这些都是高度合理的,毕竟这是舰队无法抵达的区域,我们和他们的交锋只能在个体之间出现。”
“你还打算什么做?”
欧若拉嚼着软糖,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她娇小的身形让自己完全可以缩在那张宽大的椅子里,墨绿色的头发盖住了半张脸,仅剩的那只毒蛇般竖起的眼眸死死盯着会议桌另一端的主持者。
“我要再次提醒,莫拉莱斯。如果不是本次任务特殊的话,你把公共资源用以满足自身欲望的行为早就得让你自己被回收了。已经到了较为紧迫的阶段了,如果我的测算对的话,他们距离那个巨大的放射装置不剩下几座城市的距离了,只要他们发现了锚点,那地方就唾手可得——无论之前我们无论收集,无论我们如何赶着他们的步伐,现在都必须抓紧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明白了,所以我正是为此而来的。不再拖沓,让我们进行到故事的另一个阶段吧。”
莫拉莱斯拍了拍桌子,桌上立即浮现出形状各异的全息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