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朋友，”欧若拉深吸一口气说，“绝对会嫉妒我们的。你把你从未告诉过他们的事告诉了我，倘若他们要是知道这一点的话绝对会大失所望的，说着类似于‘你怎么背叛了我们’这样的话，再迎上你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嚯嚯，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德洛丽丝没有回答，她在教堂的光影下等待时，骰子砸在地板上的声音那么清晰。
“也许吧。”似乎是感到无趣，她把视线转到雕像的左侧，好像那里留存有某人的痕迹。欧若拉循着德洛丽丝的目光也往那里看，但什么也没看到。
“我很好奇，不过，你到底在看什么东西？”
“不，没什么。”
德洛丽丝又从长凳上起身，走到被蒙上的雕像前，死死将它凝视。
“不管你现在跟我的领导一样发什么疯，嘛，至少我都得走了。你知道的，我们永远都在看着，阻挠着你们。下次见面的时候要记得，至少我还是带着对你的感激的——拜拜咯~”
“我会记得的。”德洛丽丝说。
这里的一切再度重归寂静，德洛丽丝想，她至少还有值得等待的那么一个人。就在更远处摇曳的风雨所浸染的荒野里，没准那个人就在那其中挣扎着。
奈落的声音在教堂门口飘来：“而你一直在这里头等我吗？真是谢了。”
“嗯。”
回过头去，背着昏迷的卡洛琳的奈落正浑身脏兮兮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德洛丽丝往更后头看时，发现了奈落身后呼啸着风和雨的另一个由黑暗所构筑的，苍茫而辽远的世界。她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探去，但那里没有枪，没有刀，只有被盗走的一切换来的一颗苹果味的糖。
把卡洛琳放在长椅上，奈落如刀割般的目光步步紧逼起来。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德洛丽丝反过来好奇地问。
“不！这儿那里都是问题！你从未告诉过我们航行至此的目的，我们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这个该死的世界里，我们无比憧憬着实现我们各自的愿望，但你却欺骗了我们——你什么都没有替我们完成！你欺骗了我们……怪我还相信你了那么长的时间。”
“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听我说的话，我会解释的。”
“不……我想要结束这一切。这一切就是虚假的！自从我从火里被抢救回来为止，我的生命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里！别碰我，我现在就要去死，那个疯骑士说的一堆蠢话才是真的——我真傻，真的，我早知道我疯了的话就没必要大费周章了。诅咒我吧，我现在就要让我自己被火烧死！”
在撂下这么一句残忍无情的话之后，奈落立即转过身子往教堂外走。她穿着粗气，险些连脚步都站不稳。她在门槛处摔倒，又趴在地上哭泣着。一直到泥巴里也混上了她的泪水，她被那些砂石呛住为止，那些声音才安静下来。
德洛丽丝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哭泣的时候该做什么。“停止哭泣吧”是她的家人曾经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她只是蹲在旁边看着奈落，僵硬的脸上几乎做不出表情，哭泣和笑声都会逐渐远去，她只是平静地陪着奈落，直到对方在痛苦的恍惚里终于清醒。
奈落断断续续地哭诉：“我不知道……如果我早知道你是骗我的话，我就不会大费周章让你帮我的忙，我就……不会再想参加这趟没有结果的旅行了。为什么我的生活里一切都是那么虚假的东西呢……为什么每当我想要相信一件事是好的时候，它总会变得更糟糕呢？我夜以继日地割伤我的皮肤，撕开我的肌肉，敲断我的骨头，我的皮肤上现在都还留着那些伤痕——我如此反复地让我自己铭记，我如此让我自己去感受那份痛苦，为什么我还是无法得到那个我所期待的回报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你。”
德洛丽丝的手搭在奈落的胳膊上，紧闭双眼。
“我只能回答，我没有说谎，并且，倘若你要管我问个答案的话，我也会告诉你的。我不懂安慰人，所以你哭吧。我可以等哭好了再上路，或者后面的事情你自己决定。”
“我还需要时间……我恐怕很难再信任什么了。”
奈落拍开德洛丽丝的手，挣扎着爬起身来，把自己的脸收拾得如同往日般沉默——除了那些泥巴提醒着他们有关过去那些引人痛苦的哭诉与挣扎。
“也可以。”
“让我们回归正常吧。暂时地。”
“是的。”
“你知道她是谁吗？”奈落指着椅子上昏迷不醒的卡洛琳问。
“我不知道。”
“她是童话里的人物，好吧，她让我把她带到这个地方来。但这里似乎并没有神父，我只看到了你。”
“也许。她能醒过来吗？”
“试过几次了，不大行。”
“放弃她吧。”
“什么？”
“是的，放弃她吧。她不是我们的人，按照当前的情况考虑，我们应该去探索这座教堂里有什么可以让我们通向下一区域的结构。”
“我们就直接把她晾在这儿？把她扔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如果要前进的话，这似乎是当前的唯一要素。此外，根据我了解的信息，这儿所有的会出现的人都是那个‘爱丽丝’的复制体——在大众所认可的合理性中不该存在。”
“……我明白了。”
德洛丽丝把自己口袋里唯一的糖放到卡洛琳身旁，头也不回地拉着奈落往教堂的更深处，绕过那座被蒙上的石膏像，往它左侧禁闭的一扇门内走。在这座教堂的更深处，他们起先是看见了一条挂了许多幅宗教油画的走廊，而后又顺着这条走廊的尽头进入到一处逼仄的院子里，被天空上头的雨水再一次打得湿透。院子的四个边上都各自有不同的门与房间，在每一扇镶嵌了门的墙壁上又都各有一扇窗户，玻璃后头被人用布蒙着，让他俩看不清背后随着灯火摇曳的影子究竟代表了人还是怪物。
“我们现在应该往哪里走呢？”奈落回头时，发现他们来时的路都消失了。他们现在被困在了这院子里，不得不仓促地作出决定，“而且，我们不保证这儿的空间到底会怎么扭曲，我们又会遭遇什么。”
“我没有办法得到确切的答案，这里没有足够的信息。”
“我不觉得跳出这地方会有什么……突破口，那就让我们随便敲一扇门试试看。”
这么想着，奈落走到他们前方的一扇门前，这扇门所对应的窗户里散出浅红色的光，一男一女两个影子彼此贴着，偶尔上下攒动，不知在干些什么。
“喂？有人吗？”奈落短促地敲着门问。
里头的影子怔了一下，接着有个男声回应她说：
“这里有人，你要住就找别的地方去，别打扰我们。”
“你就不能告诉我们里头是啥吗？喂！我们真的很需要帮助！”
“我他妈都说了，”里头的男人怒骂道，“这儿有人了！”
“去你的……”
奈落不再忍耐的时候，一脚把那扇门连带门框踹开了。
男女声的尖叫合奏了一秒，随后彻底陷入寂静，浅红色的灯光熄灭，淡淡的蜡烛光从房间里往外透，照亮了被生硬地拆开的墙壁。德洛丽丝因此感到好奇，
一直从未行动的她顺着缺口往里看，发现奈落正浑身是汗地盯着房间正中央一张被粉色网纱与紫色玩偶装饰的棺材，棺材里摆了两个抱在一起的骷髅，嘎巴嘎巴地响着。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奈落喊，她揪着自己的脸，大约是在确认他们现在看到的是否依然是现实。
“一切皆有可能。”
德洛丽丝回答说，接着撇过头去，继续观察房间的其它部分。这里并没有太多的东西，不过她还是很快锁定了位于尽头的，蜡烛的光照不到的房间尽头的一扇石门。
“奈落。”德洛丽丝提醒说，并且腾出一只手拉住了奈落的衣袖，“我们得走了。我发现了出口，虽然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安全的出口。但总之，让我们走吧。”
“好吧，我就不和这些怪东西纠缠了。”
他们两人最后合力打开了这扇石门，他们发现教堂的后头是一处花田，而在长着蓝色花朵的田野间分布着许多彼此交叉的路，在更远处是一座巨大建筑物投下的阴影。那座巨大的城墙又一次出现在他们眼前，尽管它现在的大小已经符合寻常人的认知了。
城墙下头有两个卫兵，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人戴着白鹤面具，一个人戴着鹌鹑面具，两个特征互不相同的人把特征组合起来就成了他俩，简直没一个地方是相似的。
“让我们进去。我们要进城找国王。”奈落没好气地说。
“可是，小姐，您还没有支付进城的路费啊。国王规定只有交了路费的人才可以参加他们的假面舞会。”那个瘦卫兵用沙哑的嗓音说。
“进城的费用是十五枚金币。”另一个胖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去你的吧。要么现在让我们过去，要么你俩就去死。”
奈落挥出拳头想打中距离她最近的胖卫兵，不料对方却抖动着肥肉，一跳一跳闪开了。城墙在这时候发出巨大的震动，一块巨石从更高处脱落下来，避开了德洛丽丝与奈落，径直把卫兵们砸成碎肉。
德洛丽丝蹲下身来，注意到从岩石与大地的孔隙里渗出的血肉是仍在活动的，她听见里头传来几声气急败坏的咕哝，不过最后安静下来，好像失去了活力般再也抬不起来了。
“好吧，”奈落幸灾乐祸地耸了耸肩，“那就让我们前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