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邸，厚厚的屏风割开了房间，将病人与医师分在两处。
孟忧右手伏在几根晶莹的丝线上，微闭着眼睛，摸索着丝线上的跃动规律。
丝线长长的，足有六七米左右，另一头延伸至了帷幕后，缠在某位患者的身上。
对于这位“患者”的病情，孟忧是一筹莫展。
行医十几年，诊断的人上至七八十岁老人，下至四五岁孩提，无论临诊经验再如何丰富，都很难看出一个眉目来。
“大夫，我家玉儿可有大恙？”
身侧，身着华服的老妇人满脸愁容，焦急地询问道。
原本悬丝诊断的时候孟忧不想旁人干扰，这也是先前缄默不言的原因。但现在迫于患者脉象稀有，又不能面见这位“闺中少女”，只好另寻他法了。
孟忧思索片刻，询问道：“敢问苏夫人，病患此前可有去过哪里，接触过何许人呐？”
老妇人与她身侧的丫鬟一起回忆了一番，说什么的都有。
孟忧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因为这位玉儿小姐真是个生龙活虎之人，上过屋顶爬过树，下过河流摸过鱼，几乎就没有没去过的地方。
这么一看，与她那驳杂的脉搏倒是有几分相称了。
从下人们的讲述中，孟忧挑出了几个特别在意的点。
“你们说，近日病患有出过几趟门，这几趟中可有去过林坊附近？”
所提之林坊，乃是前不久出现过几例瘟病的地方。现在已经被官府查封，除了专业医师，生人勿近。
这位“玉儿小姐”的脉象虽稀有，但与患瘟病的人却有几丝相似，不由得孟忧怀疑。
毕竟他前几日才去探访过其他病人，正在探寻能治瘟病的良方。
果不其然，丫鬟们说此前抓到出逃小姐时，就在离林坊不远处的地方。
闻言，孟忧不禁扶额。倒不是病情难处理，而是她们对于小姐的措辞竟是“抓”，而不是“找”。又不是什么犯人，对吧？
不过这都是大户人家的家事，孟忧作为一名外人不想多问。
确认病患的患病原因之后，他心中有了些眉目。
找来纸笔挥墨一番，一张药方摆在了桌上。
“此方尚不能彻底治愈所患之疾，只能缓解……”
他一字一句认真嘱咐道，生怕出现纰漏。待到安排妥当，孟忧又是一刻不停歇地，往林坊那个禁区赶。
在林坊可是有二十几号人禁足的，那儿是瘟病重灾区，得时刻关注着。
就这么一忙，天眨眼就黑了。
药房中，一盏孤灯亮着，修长消瘦的身影仍旧忙碌着，摆弄柜子上的抽屉。
茯苓、白芷、当归……一个又一个半掩的开着，孟忧从中抓取一部分，在一柄秤杆上配平着各种药材的剂量。
桌上是一本又一本的医书，还有笔墨未干的黄纸。
瘟病的可怕性，就在医师们这么一点点的探究之中，被逐渐削薄。
只是有时候坐着研磨药材久了，猛地起身会有一阵难以抵抗的眩晕。若不是及时扶住案台，少不了磕破点皮。
孟忧揉了揉太阳穴，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门外传来了守夜小童的声音：“孟先生，您已半日未食了，休息会儿吧。厨房这粥凉了又热，都成糊糊了。”
“无妨，无妨的。”孟忧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又看了看刚刚写下的最新进展。也好，这治瘟病的药方差不多配好，也该治治自己的“病”了。
“小允，有劳你一趟了。将粥送来给我，然后你也去休息吧。”
“诶，好嘞。”
书童开心地应声道，然后立马去厨房取餐食了。其实他早就料到先生会半日不食，这粥和鱼饼一直用温水存着，方便随时取食的。
自家先生就是一个大好人，为了治病救人，一日不睡都是常有的事。
他将油灯挂在一旁，打开砂锅的锅盖，取出里面的餐食。
正要去取灯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带着几分冷意的女子声。
“小娃，你先去睡会儿吧。放心，你家先生有我照顾。”
咚。
书童应声倒地，真的倒在一旁的柴火上呼呼大睡了。
孟忧审查着药方，生怕其中有所纰漏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太过投入，以至于已经闻到了餐食的香气，才转过身来和书童说话。
“小童，你一一等等，你是谁？！”
眼前的人虽与书童差不多高，可是模样却相去甚远了！
她身着一袭深青长裙，绫罗丝带束腰，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在烛光下散发出晶莹的银色光泽，豆蔻花容，黝绿的双眸之中，却有一抹难以言状的冰冷。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孟忧不由得想直起身子说教一番。
“孟大夫，是么？”
没曾想对方先一步问了起来，颇有一副寻衅的意味。
莫非这是哪位病患家的丫头？孟忧想了想，点头道：“在下孟忧，一介医师。”
“好啊，好啊。”
少女阴沉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阴冷。连说两声之后，直接对着孟忧凌空一指。
“跪下！”
噗通！
犹如巨石压顶似的，孟忧只听见一声膝盖断裂的响声，整个人毫无征兆地趴在了地上！
他痛苦地喊叫着，双腿渗出的血液染红了地板。
孟忧此刻的脑海中犹如海浪翻腾。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对方又如何能不用手将一个成年人压倒在地。
“啊一一你，你有话好说，姑娘！我孟忧到底哪里得罪于你一一”
“还敢回嘴！”
似乎是一只脚，用硬邦邦的鞋底踩在了孟忧的头上。
“说！本尊寄养于苏府的灵兽，是不是你下毒害死的！”
什么灵兽？什么下毒？我只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啊？！
孟忧纵然心中有一百个疑惑，此刻却因疼痛说不出个完整。
“我…我只是一介医师，只会…救人……”
哪怕疼到快要昏厥，孟忧依旧坚持着为自己辩解。
“嘴真是硬，看看这个吧！”
身上的那只脚离开了他的后脑勺。随之，一个襁褓掉落在了眼前，像是装着婴儿。
“打开，自己看看！”
孟忧忍着剧痛，一面说一面去解包袱：“在下只行医，不杀人……”
他确信自己最近从未医治过病婴，怎么会被人找上门来的？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解。
当他解开包裹着的某物，亲眼见到其中的死物时，脑子嗡一下宕机了。
襁褓中并无婴孩，有的只是一只婴孩大小的死狸！
“这，这是……”
“这是本尊的玉儿，稀有灵宠。”
“什么？这是玉儿！！”
娇小少女脸上的杀意顿时犹如决堤之水，“果！然！是！你！”
嘭。
一声轻响。
孟忧瞳孔迅速收缩，向胸前望去。
在那儿，一柄寒光闪闪的怪异短剑，不知从哪里飞出的，骇然插在心脏。
“我，我要…死了……吗……”
他缓缓倒了下去，只觉身体轻飘飘的，落在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死，可太轻松了。本尊的恨，要用你九世来填。”
孟忧眼中渐渐失去色彩，朦胧里，像是感受到了灵魂出窍，被抽走了一部分似的，然后又被用什么填补上了空缺。
那一抹象征残忍的银色，成为了他最后记住的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审呜呜呜。大家稍安勿躁，第二章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