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勤早才剃的，现在还只是晌午，就连指头都看不见了……唉。”
静谧异常的闺房中，年轻的妇人面对着一面明镜，看着里面映出自己的倒影，幽怨地长叹了一口气。
正是被邪修下咒，不得不戴以面纱示人的修士一一涂雨蝶。
其实相比较其他有同等遭遇的人而言，这番模样已经算是运气绝佳了。那些不幸的人或是遭受背叛，或是死了，下场十分凄惨。
而自己呢，无非面相生了须丑陋了些，和夫君也有几分外貌、甚至生理上的相似……说不定这就是“夫妻相”的证明吧。
涂雨蝶自嘲一声，以此排解心中的苦闷。要是连声音都变得粗犷起来，那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掐着指头算算，前些日子碰到的那位梦姓修士，也该是成功炼制出关键的丹药了吧。
还阳奢金香的品级只能是一品的才有效，稍次一点的，其药效根本无法彻底根除咒术。
夫君他向本家求援，听闻是有大事相求，结果一问竟是要这等低淫的丹药，想也没想便给拒绝了。
那些心高气傲的一品炼丹师们，同样也是万分反感自己的精湛手艺被亵渎，受不了名誉受损吧。这要是传出去了，人人都来讨要还阳麝，那真是颜面尽失。
一想到梦道友慷慨大方地应允，涂雨蝶心中自然是感激涕零。她将锋利的剃刀重新拾起，再次仔细刮掉面上的绒须，尽量在今日会面的时候，给她留下一个比初见那般吓人样儿更好的印象吧。
虽然胡须长得比以往还要快，但是只要在会面前一直刮，就不至于太过浓密的。
等啊等，等啊等。直到院子里有了斜阳的色彩。
一枚传音符划破空气，落在了涂雨蝶身前的桌面上。
她用神识扫了扫，紧蹙良久的眉头，终于是舒展了几分。
“涂道友请来城南香坊的茶楼一聚，天字号甲间恭候多时。”
一句熟悉而简短的声音响起，涂雨蝶赶紧擦净脸上的水，稍作打扮一番便出了门。
香坊茶楼仅有一家，平日里基本只有城内的凡人会来喝酒吃菜。
此时正值下午饭时间，茶楼几乎客满。
涂雨蝶刚进门，一位小厮便立马迎了过来，热情地弯腰恭迎道：“夫人您里面请，请问是来赴约的，还是……”
涂雨蝶摆摆手道：“赴约，天字号雅间。告诉我位置就行。”
“好嘞！您请往上走，右拐几步就到！”
入道以后涂雨蝶基本都不需要怎么吃饭的，因此和凡人之间也是隔上了一道天堑。久不入茶楼，四周都是吵吵闹闹的，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不过选在茶楼会面，想来是有自己的考虑吧。这儿确实能避开绝大多数的修士。
涂雨蝶迈着莲步上楼，轻松找到了标注着天字号甲等的雅间。
叩响柴门，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涂道友，请进吧。”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几分熟悉又几分陌生的女修。熟悉在人，不熟悉在外。
她那日尽情勾勒身姿的衣装已然不见，换成了一袭朴素的黑裙；高高的衣领遮住了整个白皙的脖颈，领子上的扣子像是玉做的，闪着翠绿的光泽。
在她身旁空着的座椅上，摆放着一只带纱的斗笠，想来是模仿侠客装扮，用来遮挡面貌的吧。
这一点倒是和自己有异曲同工之处。
涂雨蝶关上门，取下了面巾道：“三日不见，梦道友别来无恙啊。”
梦犹怜对她取下面纱的行为有些意外，不过一想到这是对方为了表示真诚拿出的勇气，心中生出几分敬佩之情来。
她没有按照童音音嘱咐的顺序，先去拍卖场。反而是带着成品丹会见涂雨蝶，这是本着“救人如救火”的心思，将这件事放在了第一位。
“涂道友才是最需要别来无恙的吧，不多寒暄便是。”梦犹怜一面说着，一面取出一只玉匣来，开门见山地道。“这是你要的还阳丹，都是品质最好的。”
她将玉匣推到了涂雨蝶面前。丝毫没有防备人的意思，一点儿不怕别人拿了匣子就跑。这份与寻常一品炼丹师有别的信任，倒是让涂雨蝶莫名为之动容。
涂雨蝶没有急着打开查验。都已经亲眼见证过她的炼丹术了，还怕别人以次充好不成。
“有劳梦道友了，你先开个价吧。一枚需多少灵石，妾身一分都不会少。”
梦犹怜以前给人看病，从来都是“看人开价”的。像是本来就住大宅子的富贵人家，就以药房价定，一分不少；若是家境贫寒的苦命人家，那就只收几枚铜钱，能买碗粥果腹就行。
鉴于涂雨蝶的情况，梦犹怜便以此前见识过拍卖会的经历为基底，缓缓举起了两根手指。筑基丹那种稀有货色才能卖一百灵石的底价，最后甚至卖出六百天价。那自己这点小物件，收贵一点点不过分吧？
涂雨蝶见到了报价，略有点为难之色。她决定先看看玉匣。
玉匣之中，静静地放着三枚事先准备好的金色灵丹。论成色、论品质，是绝非寻常修士能拥有的奇物。
涂雨蝶满意地点点头，同时有些意外，询问道：“道友，妾身只要两枚足够，为何其中还多一枚？”
梦犹怜道：“那一颗是为数不多的极品成丹，就当是赠予道友你的吧。不过得询问一下道友一些事情，如实回复之后方能取走的。”
“诶？如此便宜，妾身怎能消受得起？”
涂雨蝶虽很想用上极品丹，可既然对方敢白送，那一定是有什么目的的。万一问的东西是和祖家秘闻相关，自己可不能答应。
梦犹怜安抚道：“不是问一些私人问题啦。我就是想知道，这丹是什么来头，有何功效。其实道友提供的灵草炼制出不少成丹的，你只要两枚，反而是我占尽便宜过意不去呢。”
“道友……”
涂雨蝶稍微有些混乱了。以她当日那番一一奔放的打扮和举止，不应不知此丹来历吧？要知道还阳麝金香这等丹药，可是难登大雅之堂、却又是道侣双方常备之物……
她都有那么大一个孩子了，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涂雨蝶对梦犹怜有着深深误解。这也难怪，谁让梦犹怜初次见面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少女呢。
“道友你是果真不知，还是只想揶揄妾身呢？”
梦犹怜此刻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然是真不知道了。没事捉弄人玩，脑子才是有问题吧。”
见她信誓旦旦的样子，涂雨蝶勉为其难地相信了她的本意。
她凑近一些，面色绯然地小声告诉梦犹怜。
梦犹怜听后，呆在原地不动了好久。缓了好一阵子，同样红着脸颊道：“这、这不就是催晴药吗……怎么在修仙界里，还改了个这么雅致的名字。啊，真是的！”
涂雨蝶道：“果然，道友也为炼制此丹而恼怒了。不过道友请放心，妾身对心魔发誓，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不是发誓的问题，制丹救人乃是义不容辞之事。”梦犹怜也不是没给人开过这种药方，看着恼怒的样子，只是在对童音音不满而已。“我只是气不肯给我准确答案的那人……就当是我的师父吧。”
不就一副调理的药么，搞得这么神秘。还害得自己向一位恪守妇道、矜持不苟的女性打听此事，简直是羞死人了。
梦犹怜这副气鼓鼓的样子，涂雨蝶见了竟觉几分可爱。她将一个储物袋递给了梦犹怜，轻笑道：“你的师父不肯明说，肯定是有他的道理嘛。毕竟若不是道友赠与一枚极品丹，妾身也羞于言齿的。”
“她才不会羞于言齿。”梦犹怜接过储物袋掂了掂，突然发现不对劲。
“诶，怎么是五百灵石？”
“这不就是道友给的数目？多出的一百，就当是妾身的由衷谢意好了。”
“不不，我伸指头是指二十啊，不是二百。”
“咦？”
“嘶一一诶？”
涂雨蝶觉得物超所值，毕竟是救命一品丹，甚至还有极品丹相赠；梦犹怜觉得物有所值，还阳麝就是个壮气血的丹，不能和筑基丹比。
二人相互交流意见之后才发现，事情全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小小乌龙，却是增进了二人不少的情谊。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过如此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