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序——断流

作者:旧日明耀 更新时间:2024/7/6 12:26:23 字数:4080

“似乎是深海征伐的明灯,将渊下的翳影唤醒。有如天上凯旋的繁星,在世界的终点静听,待一切归于混沌,直至月如火荧。”

都纳米斯·欧里森(Tunamis Oricean)的手轻轻拂过石柱上錾出的刻痕。形似滴水的符文从他指尖流过,青石的起伏在指下翻涌,古岩的冰冷宛如深水。

“源上,您还要继续行猎吗?”

都纳米斯抬起头,看着石柱对面的侍卫,又将视线转回石柱上的字符。

“源下,我允你与我同行,你遂至我身边。”

侍卫诺伊亚克(Noiake Brecean)走到王子的身边,微微欠身,和王子一同看向石柱。

“你能把碑文读出来吗?”

侍卫皱了皱眉头,把石柱上刻写的海兰依符文读了出来。诗句在他的嘴里显得很生硬,都纳米斯点了点头。

“这是皇族内部流传的一句古诗,语法用词与庶民之语不同。”

他往后退了退,顿了顿手中的长戟,望向翠蔓中的一线天空。

边涯森林的天空浩荡无垠,灰蓝色的碎云,自灰暗的天边升起,穹顶般笼罩着海卓拉的大地,如同朝圣的流水,在朦胧的光海旁簇拥。层云如冰纹的裂痕,透过缕缕苍白的阳光,在弥漫的水雾中留下光影有序的刻痕,随潮水的微风流转。太阳发出的光辉,九经折映,终有一束纯白的日光,有幸落在海卓拉国王子的脸上。

“源上,帝王有令,要您在日落时分返回,而时间如无溯的流水,现在已近日暮,我们是就此返回,还是……”

“在这样一座边土的森林里,竟会出现古皇昔日之语,你不应感到惊奇吗?”

“……”

“源下,你作何感想?”

侍卫的身子又压低了一丝。

“源上,您的智慧如溯源的众生般不绝,而我的见识如无源的流水般干涸。”

都纳米斯叹了口气,将侍卫低垂的身躯扶正。

“我待你如手足,你无需行此礼,诺伊亚克,我的朋友。”

都纳米斯转身,走向残缺的石台下的马,他抚摸了一下坡塞罗浪沫般的鬃毛,翻身上马,将长戟背在身后,伸手取弓。

“走吧,源下的众,既然王令在上,我们也不便逗留,且待我们下次在这片边土的森林一探究竟。不过归途中,我可不愿意浪费我今日游猎的兴致。”

侍卫与其他随从向王子欠身,随即也翻身上了马。王子示意前方的护卫退后,让侍卫与他并驾齐驱。王子一振缰绳,游猎的队伍便扬起初秋的草叶,踏破层林的寂静而行。

侍卫跟在王子身侧,小心地让自己的马落后一小段距离,王子似乎不是很在意。

“源上,恕我愚昧,方才的古韵诗中,有几个词汇我未曾见过。想请教一番。”

“你尽管说。”

“Ka Lo,Se Bor。”

王子怅然的看向行进的前方,似乎在回忆。

“老师曾经告诉过我一些在部族里失传的词汇,这便是其中两个,它们的意思分别为……‘征伐’与‘凯旋’。”

侍卫听后摇了摇头,但是王子没有看见。

“远古的词文,失传已久,其中‘对外’的一部分,早已磨灭于所有庶民甚至是大部分贵族的记忆之中。你不能理解,也情有可原。”

“对外?”

王子沉默了一小会儿。

“你对外面的世界,有什么理解吗,源下?”

“源上说的是,树林外的世界?”

“不……至少不全是。我指的是……天外的世界。”

“源上,请再次恕我冒昧,但是当我努力去想天外的景色时,无论是好是坏,天空中的灰云似乎总如那离岸的流水般,将我思绪带回。我无法想象外面的世界,或者说,不敢想象。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怯懦,还是一种服从。”

都纳米斯点了点头。

“海卓拉的子民不向往天空,正如那飞鸟不向往游鱼。你所说的,不是怯懦,也不是服从这是责任。是我们的的子民数万年来的责任而已……”

王子的话,之后就听不清了,像是一些自顾自的呓语。侍卫也并未费心去听。

都纳米斯的话语声开始变小,而后声音越来越清晰,直至他突然勒住马,整个队伍猛地停顿,王子直视着前方茂密的树丛,他们很快就要进入密林区了。

王子的呓语,逐渐的清晰,但这次终于不是呓语和复述,而是一句清晰的咒语。

那一刻,王子闪电般地从身后取出一支箭,将箭搭载那把蓝色的长弓上。

“源上!请三思!”

“Nar Va Ti Lus So Roi Le Moeis(将晨雾中的残影击碎)”

耳边响起刺耳的声音,像是巨剑划破凝重的空气,幻显律如流水的符文,在王子身前六边环纹中旋转。蓝色的长丝,裹挟着箭矢向前飞去。箭头化作一道幽蓝的光影,直直刺入密林的黑影。

“源上,巡猎不得使用‘韵律’……”

都纳米斯抬手示意侍卫安静,诺伊亚克遂一言不发。

前方的密林,果真传来连续的,细微的簌簌声,方向无法确定。

“So Rei Na Ti Far Nan Lu Na Dis(众韵终于缄默之中)”

雾气弥散而开,充斥着密林的每个角落。背后响起了随从的惊异之声。

“祂轻捻大地的枝头,尘雾便如落叶般飘落(海卓拉古语)。”

“怎么回事?”“王子……为什么……这种规模的‘韵律’?”

“So Rei Na Sei Nor Nan Ti Far Nan Sa Mere La Lu Na Dis(众音长存于缄默的至韵)”

迷雾似乎更浓了,灰暗的浓雾胁迫着一个个生灵跳动的心脏,似乎连生命最深层的声响都要抹消。缄默压抑着整座森林,每一片绿叶都停止了舞动。

“他准予雾中的众缄默的权机,寰宇便只余一念间的死寂”

环绕他们的声音被隔绝了,仿佛一切都在一层厚厚的水幕之外。而王子的耳边,簌簌声还在持续,比以往更清晰。

在雾中,王子闭紧了双眼,仿若看清了声音的来源。

“没有伏兵,但是……”

王子抬头凝望,雾云变幻破碎的天空,他仿佛透过其中看到了森林在天空的折映。沉重的声响中,一圈圈树木拦腰倒下,一个无形的荒芜的圆环,向着王子所处的位置收缩。而在环的内部,一对金黄的巨眼,环绕着都纳米斯的巡猎队,四处张望着,贪婪地试图看破突如其来的迷雾。巨眼之后,是万米长的躯体

“该死,是赛维塔……大意了……”

若是刺客的伏兵,那么迷雾便能让他们彻底失去方向,而对于这个无限逼近他们的万米长蛇,迷雾的出现无疑是对都纳米斯的存在的标注。

“所有人,不要走动。”

王子听到身后的人拿起了武器,不再是游猎的弓弩,而是辉煌战歌下熠熠眀烁的刀剑,而王子仍旧将长弓拉开,弓臂如同云上的皓月,将白羽箭笼住。只是王子不知在瞄准何处。

不排除这是赛维塔的一次普通的猎杀,只是我们凑巧遇到了。虽然这么强大的猎物,整个巡猎队也是第一次遇到。

都纳米斯的脑海中,黄色的巨眼仍在闪烁。他才意识到,边涯森林至今从未出现过赛维塔。这条赛维塔蛇的出现,是于《灵纲录》记载之外的。

只是赛维塔的行动略有些怪异。平日,这种体型的赛维塔蛇会包绕自己的猎物,待到圈内的一切念想神志殆尽的时候再进入猎物圈,饱食早已绝望的生灵。而今天,这里有几十号不知所措的随从,对于以绝望为食的赛维塔,这无异于饕餮盛宴。

但是赛维塔只是环绕着他们,一圈又一圈,巨蛇环不断缩小,长弓的半月不断紧绷。不过王子并未执意瞄准蛇眼,只是让箭指向一个意义不明的方向。

“源上……”

“保持沉默,诺伊亚克。”王子低声道,“迷雾外的,无论何物,只怕你们无力面对。”

都纳米斯屏息聆听着迷雾中的一切。森林内,除了巨蛇,别无他物。

不可能,如此庞大的赛维塔,不可能穿过森林外围的守卫,深入森林腹地而不惊动守卫。难道《灵纲录》的记载有误?

巨蛇的身躯,离他们只有五十步远。随着巨眼一圈圈环绕,蛇圈也在不断缩小。

都纳米斯示意,游猎队向前移动。直觉告诉他,一直站在巨蛇包围圈的中心,不是正确的选择。

部队缓缓前进,都纳米斯走在前面,高举长弓,直至他们距离巨蛇仅有十步之遥。赛维塔又绕行了一圈,巨大的身躯掀起迎面的微风,裹挟着草木催着的气息,还有血的腥味。但重重迷雾遮挡了巨蛇的视线,并未看到眼前的王子。都纳米斯安静地下了马。那张长弓再次张满。

这一次,都纳米斯将长弓直至前方。

赛维塔黄色的巨眼,从身后几十米外的地方经过。

身后的部下并未察觉到丝毫异样,只觉得王子正带他们走出无意召唤的烟雾。但此时,他们看不到王子,只能看到朦胧之中,仍未解鞍的马。

赛维塔轻吐着蛇信,从左方靠近,除轻微的簌簌声外,不出一点声响。都纳米斯感到身侧的空气微微扰动。

“Nar Va Ti Lus So Roi Le Moeis so lor dai nan ru mirs(尘封的密影,为黎明的晨雾退靡)”

正当巨眼流火般划过他面前的瞬间,木与弦的皓月,为诗文的青蓝燃烁。韵律的中骨,一处银光自长弓的臂弯逃逸,直直刺入赛维塔金黄色的右眼。长箭自右眼刺入,无声穿颅而过,从巨蛇的左颅射出,带出一股红色的血水,似乎玷污了诗韵的纯白。

“Fo Re To Ra Ken Mar Sa Ro Derh Lai Se More(我遂窥探长空的隐秘)”

似乎是诗文的征召,一股劲风自脊背吹来。那是万马齐喑的啼鸣,又如生长的沉默般嘹亮,一道银白的雷电,自巨蛇的颅骨迸发。风将迷雾吹散,沉雾消退之处,银雷如融冰的裂痕绽放燃烧,转瞬间,森林又回到了白昼的照耀之下。

都纳米斯把弓扔到一边,顺势拿起了背后的长戟。他将长戟向后一指,又一阵涌流的风,把侍卫吹倒在地。这时,雷光照耀的的森林出现了些许异样。

太阳在西方的云幕上折映出一层轻纱般的橙红,但不知是不是日薄西山的照耀,已然静止的蛇环中心,一抹红晕悄然浮现,如同鲸鱼的脊背,缓缓从深渊的黑暗中浮出。

王子纵挥了长戟,一道淡蓝色的长月,银光细若纤丝薄缕,从倒下的侍卫中间划过,一时间,夺目的光芒,遮蔽了消失殆尽的雷火,劈开凝重的空气,直直刺向圆环的中心,在那里,红色的光芒越发真切地闪烁。

蜂鸣声响起,如同沉重金属的触碰,又如粗糙的手指拨弄着粗重的琴弦,一切的声响在这狂野而华美的振动中摧折。

红色的光晕中心,几道红色的丝线从地上生长,是新生的枝芽,在一瞬成长为曲折的枯木,绽放着尖刺状的花蕊,枯枝彼此纠缠,很快汇聚成一个荆棘横蔓的人形,随着血红如烈阳的爆发,在光与雾的交叠中逐渐模糊。琴弦的振动被扰动,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狂野而绝望的嘶吼,在红色光晕急速的扩散中噬咬着月光的纯粹。

暗红色的枝条,触手般生长,却又如万年古枝般曲折,浸润着血液质感的黑色流体,从红阴的大地中喷薄而出,像是骨质的手,成团成簇地试图拉住疾驰的刃光,奈何螳臂当车,细枝被斩断,空中纷飞着血枝的片段残缺,在白月之后,形成一道亮红色的拖尾,仿佛红色已将白月点燃。

又是一道暴戾的红色烁光,伴随着一道沉钝的冲击,一时间红色的灰尘被扬起,血色的沙尘荫蔽了一切,只留下红色与银色的光束在不知何处缠斗着。

待到晨雾散去,王子才看清了红色光晕的中心。无数残枝的簇拥中,一个扭曲的人影,似乎是竭尽全力,双手撑住一把血红的长刀,将白月阻止在原地。

“被你看到了,是吗?深水的王子。”

一声狞笑,紧接着是一声嘶吼,千般的光束从红刃中迸发,将白月斩断。银色的光,如同折断的流水,眨眼间便干涸破碎,只余下红色的暗光,染尽白色的月,燃尽巨蛇的血,撕裂了边涯森林终究无源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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