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领主权力与威望的根源是什么?
是财力?是魅力?是号召力?是传统与秩序?
绝大多数一等女仆、贵族夫人,包括女仆玛丽、梅尔特在内,她们的回答都不会跳出这个圈。
女仆帕罗与他们都不同。
“统治的基础是武力,大小姐。”
她沉声劝说道:“老爷现在失踪了,您是这座城堡里身份最高贵的人。将常备军抓在手中,这样就能应对一切变数。”
帕罗自认为剑术与蛮力都不输给男人,跟那些锤炼了十几年武艺的封地骑士也能碰一碰。
但她只有一个人。
贵族的威严在于武力,更在于军力。
当叛乱农民举起草叉与镰刀时,贵族的一切脸面、骄傲与传统都会瞬间坍塌,能信任的只有剑、长弓、铠甲与骏马......这种事在可追溯的历史上并不罕见。
“大小姐,请您派出所有轻骑兵,维护周遭村庄的秩序。士兵们确保家人安然无事,士气与组织度都会逐渐恢复。”
夏洛特点头赞同:“我明白了。那么就以百人队为单位,让他们尽快去往自己家人居住的村庄恢复秩序,想必维护自家人的安危,会激起他们的斗志...”
“万万不可,大小姐。”
“啊呀。”夏洛特有些惊奇。
女仆玛丽以头脑见长,因此经常会与自己争论;但是女仆帕罗主打的是力气与忠诚,她会当面提出不同意见这还是第一次。
不过,夏洛特惊讶的表情被女仆帕罗看去,让她误以为自家大小姐被她冒犯到了。
“请务必派遣那些骑兵,分别前往【不是他们自己的家人】所居住的村庄,大小姐。”
女仆帕罗嘴比较笨,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致歉的方法,干脆效仿骑士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向夏洛特表示自己的忠诚与恭敬。
她继续强调自己的主张:“这是一个动乱之夜,后面动乱还会持续。如果您将士兵派遣到他们的家人身边,他们后面可能就不会离开家了...即使您捉住首犯处以极刑也没有用。”
“原来如此。”
夏洛特理解了,就是说不要把这些常备军真当做近现代军人对待了。
他们就是这个年代领饷卖命的打工人,家人在他们眼中肯定比领主重要。
“那么。”夏洛特从善如流,“以百人队为单位,让他们前往并非自己家人所居住的村庄。这个命令将会公开给所有骑兵,防止他们抵达村庄时纵兵劫掠。”
“是。非常感谢,大小姐。”
帕罗深深低头,随后起身拎着剑小跑,去轻骑兵的住所传达命令。
满员400人、现在应该还有300人左右可以出动的轻骑兵,兵分四路维护周边村庄秩序。
满员200名披甲步兵、50名火枪手,负责守备城堡,防止卡塞雷斯堡被灵界跳出来的大股兽人冲击而陷落——那样的话夏洛特本人也完蛋了。
“希望兽化病的感染者少一点...”夏洛特自言自语着走在回廊上。
这个年代对于“医疗”这两个字的概念,基本就是三板斧:放血、截肢、闻羊屁。对于患者的折磨效果,总体来说远大于治疗效果。
特别是涉及兽化病这种超凡瘟疫,女巫们的记载都比医生靠谱的多...
“对了!女巫的手稿!”
夏洛特一拍手,急忙在女仆卡伦的护卫下来到自己的书房,开始翻找起母亲莉莉安娜遗留的手稿。
果不其然,被她找到了关于兽化病症状、防治的相关记录。
“所以说这个年代的女巫真是了不起...”
夏洛特这时候心里有多么感谢素未谋面的母亲大人,对于那只假扮莉莉安娜的未知生物就越是来气。
在罗佩面前就假扮罗莎莉,在我面前就假扮亲生母亲——让我逮到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
“莉莉安娜大人,使徒的制作已经完成了。”
“恩里克.怀特,那个拒绝死亡的牧师吗?”
“是的。预计在两次重置以后,将其投入表层世界,测试凡世对人工使徒的排斥力。”
“啊啊,交给你们了。”
“是...”
戴着厚重眼镜的年轻女巫,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因为那位一直睿智冷静,完成飞升以后更是对一切事物包括死亡都淡然处之的,她最为憧憬的莉莉安娜大人。
这时候对自己宝贵的研究一点都不关心,却对那道竖立在虚空中的门报以她从未见过的期待。
“莉莉安娜大人?您在等什么人?”
“一位...故人。”
跟夏洛特容貌有八成相似,不,这么说是弄反了因果关系。
准确来说,是夏洛特继承了她的美貌,从那双高地贵族特有的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到凹凸有致的姣好身段。
这时候,就来阐述一个简单的哲理吧。
如果一个人外表与莉莉安娜相同,记忆与莉莉安娜一致,能力比莉莉安娜更强,知识比莉莉安娜更广,而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那么这个人,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自称为“莉莉安娜”,可以自称为夏洛特的母亲、罗德里戈伯爵的前妻——尽管这两个称呼她都非常讨厌。
但是。
成长。
一个多么宝贵的词语。
一个只属于青春年华的词语。
年少时的自己对于成长、对于勇敢踏出那一步有多么害怕,现在就有多么渴望。
“......”
女巫莉莉安娜对那扇门是如此期待,以至于前来汇报的两位年轻女巫都跟着沉默下来。
终于。
随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踉跄着从门里面摔出来,门扉本身也破碎并消失不见。
“这、这是?”
罗佩.德.帕切科直起上半身,发现自己跌落在一片枯朽的花田之中。
先前还被自己聚集在身边的,包括夏洛特的陪嫁女仆玛丽在内的十几名平民,现在都消失不见。
灰黑色的枯朽花田一望无际,就这样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白、黑的三色调。
而在这单调昏暗的世界之中,唯有一处生机盎然、春暖花开。
在那片时光倒流般仍然盛开的圆形花田中央,一位穿着熟悉衣服的熟悉之人正静静站在原地,用那满是怀念与追忆的眼神注视着他。
“啊,原来如此。”
罗佩茫然,醒悟,随即苦笑:“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白痴!”
下一秒,他就被气恼的火魔法给崩飞出去,翻滚着压断了无数枯枝朽叶,整个人都变成了灰白色。
“呃...”罗佩好不容易再次爬起身来,正看到那片盛开花田移动到了自己附近,中间那位好似摆脱了岁月磨损的美人,正竖起眉头瞪着这边。
他只能苦笑:“果然是你啊,莉莉安娜。因为一句话就把我炸飞的人,在地狱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还有,坎萨多小姐,以及阿罗拉,好久不见了。不论是亡魂还是幻影,在这里重新见到你们都令人欣慰。”
“哈啊...”眼镜女巫薇薇安.坎萨多,只是自顾自地叹气。
“贵安,罗佩叔叔。能与您再见,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高个子女巫阿罗拉.德.巴达雷斯,出生于卡塞雷斯南部接壤的伯爵领中,身为现任伯爵的长姐、去世前时任王都近卫军中副团长一职,以得体的微笑向罗佩问候。
“哈啊——”
莉莉安娜的反应偏向于薇薇安,大大叹了口气:“有没有可能,我根本没有死,这里也不是地狱呢?”
“但是,你的尸体...还有事故的现场...”
“的确是死了一次没错...但魔法的事情,你反正也不懂,就不要纠结那么多。”
莉莉安娜直接打断了罗佩的发言,让他再次体验到了罗莎莉、莉莉安娜相继过世以后,许久都没有见识过的喧闹感。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宫装丽人,目睹她那副与六七年前毫无区别的模样,做出自信十足的宣言:
“我生,我死,我死而复生!我已推开永生之门!”
“这是...精灵也做不到的事情吧?”
罗佩的质疑合情合理。
就算是最擅长操纵元素妖精的精灵族,还有最擅长治疗法术的圣教会,都无法施展名为“复活”的奇迹,更不要说触及永生之门这等狂妄发言了。
“但是,事实的确如此。”
莉莉安娜很自然地摊手:“你最后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
“是...你领了国王的命令,来到卡塞雷斯堡抑制瘟疫的时候。”罗佩面色有些痛苦,那正是让罗莎莉丧命的致死瘟疫。
“那你好好看看我嘛。我那时候已经三十三岁,现在又过去七年,按理说会皮肤松弛、眼袋沉重的吧?现在又怎么说呢,我这副模样?”
“这...青春永驻与长生不老,不是一回事吧?”
罗佩的辩驳有些苍白无力。
归根结底,他并不是男巫,对施法者的理解有90%是以前莉莉安娜强行塞给他的,还有10%是莉莉安娜的女儿进行日常施法示范。
“哼,固执的家伙。那就让你亲自体会一下吧,实现永生的密仪——飞升仪式。”
莉莉安娜身后,眼镜女巫又开始无声叹气,多亏了女巫阿罗拉疯狂打手势,才让她没有出声劝谏,或者对着有几面之缘的伯爵阁下口出恶言。
“不。”
罗佩拒绝了。
“永生对我来说并没有吸引力,那只是永恒的痛苦罢了。卡塞雷斯遭到魔法之风袭击,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都塞给夏洛特会让她很辛苦,那不是我的本意。”
他低下头去:“不论如何,感谢你将我从魔法的天灾中救出,莉莉安娜。如果能送我回到领地——不,哪怕是回到王国境内,我都会感激不尽。”
“啧。”
罗佩似乎产生了错觉,让他听到了只有莉莉安娜年轻气盛时才会发出的咋舌声。
而他没有看见的是,经过身后的阿罗拉打手势示意“打老夫少妻牌”以后,莉莉安娜果断开口发难:
“这么急着回去——不会是想着多睡几次我女儿吧?你很有本事啊,罗佩。我照顾了罗莎莉那么多次,你现在就这么报答我???”
“...哎呀。”
被戳到了难以解释的话题,罗佩也面露为难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