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
“大小姐,很高兴见到您平安归来。”
这两位女仆对夏洛特的情谊比起亚兰深厚很多,又是累计多日未见,这时候已经是眼眶湿润、脸上尽是感动之色。
她们昨天没有在第一时间跑过来见夏洛特,是因为那时候的大小姐正在享受与伯爵老爷的重逢,贸然上去打扰会失了女仆的礼节。
这时候已经是众人离开卡塞雷斯堡的第四个月月底,因为前面提到的一系列应对措施,人类军队营地特别是将领、骑士、女仆们的居住地卫生条件大为改善,包括两位女仆在内的很多人都痊愈归来了。
至于为什么之前就不散开居住,而是集中扎营在敌城下东、南两边...那是因为在围城啊。
守城的敌将可不是什么庸才,把军队大幅度散开就会变成一团散沙,白送给对方出城迎击各个击破的机会。
夏洛特与欣尔梅伯爵的联军只是分开一个早上,就被敌将卢卡斯的正奇结合分别击破了,更不要说长期分开扎营了,那是取死之道。
与其冒着整场战役失败的风险,不如集中包围硬吃疾病损耗——这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呜哇——好大的船!还是第一次看到双桅帆船呢。”
“据说是北国顺流而下的货船。那位女公爵似乎准备介入西境战争了。”
码头沿岸,罗佩牵着夏洛特的手,远远观看着士兵们从船上搬下一袋袋粮食,用来打发时间。
毕竟现在还是战时,没有书籍、狩猎、郊游或者宴会等等一系列贵族运动来打发时间,而夫妇间的个人运动也被夏洛特自己的下意识否认给断掉了,剩余用来打发时间的活动并不是很多。
而且这也是罗佩的建议。
直接指挥军队的贵族将领亲自来到现场观看,那些本来在摸鱼的辅助兵现在也要卖力气干活了。
就算只有今天也无所谓,就算是装的也无所谓,只要夏洛特夫妇站在这里一天,就能加快一天的进度。
“辅助兵真是辛苦啊...扎营,搭帐篷,挖壕沟,搬东西,砍柴烧火,割草喂马,这些工作都是他们来做,简直就是战时的仆从了。”
“称呼他们为仆从兵,这个称呼也没有错。”
罗佩解释道:“如果战争只有两军约定时间地点正面拼杀,每次都是如此,一切都会变得轻松。但是现实不会这样容易,每当两军主将的能力都高于平均线以上,最后都会发展为严酷的消耗战...你这次已经有所体会了吧。”
“哪怕是个人的勇武,也无法逆转战争的进程。”夏洛特思考着。
“是啊。或许以后我们有更大、更好、更普及的火炮了,这样坚固的城堡才不需要用以年计算的时间攻占了。”罗佩这样说道。
夏洛特点头,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个人的勇武无法扭转战争进程...这恐怕说的只是,人类程度的勇武吧。
如果是那只被两军将士共同目击见证的,同时打退击垮了人类、食人魔两军的形单影只的恶魔,就要另当别论了。
她心里是清楚的。
体内封印有那只恶魔甚至更多恶魔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身边,紧握着自己的手的这件事。
罗佩他...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他曾经无比怀念并为之走上歧路的女人,罗莎莉.曼努埃尔,似乎已经从他的记忆里褪色了。
取而代之的,是自己。
这件事听上去很不对吧?
她只是被恶魔罗佩吃下去了一次,就完全扭转了罗佩的感情观,让他变成了完全钟情于自己的帅大叔——相貌变化是莉莉安娜干的好事,这个暂且不提,每次提了都很生气。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来想,来看。
都觉得很可怕。
人类居然能在其他方面完全没有变化的前提下,只有感情、只有心爱之人会变得如此彻底。
正常人都应该觉得这种事很可怕吧?
话是这么说的。
正因为话是这么说的,夏洛特才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了。
“来,张嘴。啊~”
“啊~”
她坐在火堆旁边,眯着眼睛张开小嘴,欣然接受了丈夫的烤肉喂食。
他的感情,他的心意,现在完全属于自己了。
因为这样。
正因如此。
她会享受这一刻,渴望留住这一刻,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因为这是最爱她的罗佩啊。
“不,不对...这不真实。太顺利了,太友好了,看起来就像是假的。”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夏洛特依然沦陷于精神内耗之中。
“什么不真实?”
“我在想事情你先别摸。”
“好。”
用语言撤掉了罗佩正在摸自己扔子的大手之后,夏洛特仍然在纠结这个问题。
首先,前提是不用纠结的。
现在的这个罗佩与以前的罗佩,毫无疑问是有偏差的。
以前的罗佩是真正的罗佩,作为帕切科分家出生的罗佩,曾经在王立骑士团任职、结识了父亲罗德里戈这个朋友的罗佩。
与罗莎莉这位被评为‘残次品’的病弱大小姐结婚的罗佩,代替罗德里戈出征、从护教军手中救下莉莉安娜的罗佩,罗德里戈回家继承家产后继任了他百夫长位置的罗佩,从帕切科各家混战中胜出、继承爵位与领地的罗佩。
这是罗佩的人生轨迹,他经历的一切反过来塑造了他本身,那个认真、忧郁、克制、有礼的罗佩。
...也是比起自己,更爱已经逝去的罗莎莉的伯爵大人。
是啊。
说到底不就是这点差异吗?
真正的他更爱罗莎莉,现在的他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
从行动到言语,从不自觉的小动作到一瞬间的眼神,他爱着她,毫无掩饰,她轻易就能察觉到。
究竟是选哪一边?
或者换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现在有选择的能力吗?
从心中升腾起的这种懦弱的想法,使得她下意识把希望寄托于他人。
第二天上午。
夏洛特随便找了个理由把罗佩支开,然后去问那些自己熟悉的人,他们有没有觉得罗佩与之前不一样。
“就算您这么问了...我看不出伯爵老爷与之前有什么不同。我认识他的时间不比您长。”这是女仆帕罗的回答。
“老爷的脚步比之前更洗练了。应该是在其他地方经历过了什么,老爷的剑术或许远比之前精湛。”这是女仆卡伦的回答。
这两位都是陪嫁女仆,比起罗佩来说,她们与夏洛特共度的时间要多得多,得不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并不奇怪。
“老爷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硬要说的话,就是他最近太迷恋您了吧。应该是在灵界迷失太久没看到女人了咕喔——”
女仆亚兰话还没说完,小腿就挨了帕罗一脚。
夏洛特也毫无同情之色,斜眼看着她:“我是认真的。好好给我想想,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哎呀...您是觉得老爷太迷恋您了有些刻意?”女仆亚兰发现了华点,“不要纠结这种事嘛,人总是会变的,谁会一直记着死人啊,看不见摸不着的。”
她眼珠一转,以为想到了另一个关键点:“啊!还是您喜欢玩那一套,就是骑在老爷身上然后让他说是您还是前妻更舒服的那种...”
“滚。”
“遵命!”
亚兰一溜烟跑没影了。
“哈啊...”夏洛特叹了口气,然后硬起头皮去问那个她不太想问的人。
十分钟后,庞赛军的主将营帐内。
“为什么这么问?你觉得他不是你认识的他了?”罗德里戈坐在营帐正中的长椅上,示意大女儿坐在他的对面。
“这是有益的变化,而且我知道人是会变的,但是与之前相比还是...有很大的违和感。”
夏洛特叹了口气,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就被烫得吐舌头喘气了。
这是哪个女仆干的好事啊!这个季节还泡这么烫的茶!
看到大女儿还是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吃瘪,罗德里戈露出无奈的表情,然后又严肃起来。
“......我必须要说,看到罗佩那家伙这么缠着我的女儿,我也很不爽。但他已经从那段往事走出来了,我又为他感到高兴。”
“所以...”
“你觉得他心中想的不是你?只是与你容貌近似的某人?”
罗德里戈的一番话,拨开了夏洛特心中的迷雾。
“就是这样!”她激动地一拍大腿,“要是我全心全意地信任罗佩,把身心都交给他,但他哪天突然说什么我喜欢的只是她的影子...”
还有“我其实喜欢的是你母亲”什么的...
要是罗佩或者说顶着罗佩那张脸的恶魔突然说出这种话来,夏洛特号会立刻被击沉、原地ORZ再起不能的!
“——别担心那种事就行了。”
“啊?”
“别担心那种事就行了。”罗德里戈重复道,“别去查找翻阅你的伴侣的心意,万一你真的翻出点什么呢?至少他在行动上为你着迷,愿意做你的丈夫,这就可以了。追寻本质或许对女巫是件好事,但对于妻子...或者丈夫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
就是论迹不论心的意思吗?
夏洛特突然意识到了。
这或许就是父亲与母亲那十余年的婚姻之中,带给他的最大感悟。
不去追问她的心意寄托于谁,别去想那个明显的答案,只要莉莉安娜还是自己的妻子,做到了妻子应该做的事,日子就还能过下去。
自己也要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