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黛酒吧位于夕惠路尽头,位置稍有些偏僻。每天下午两点开始营业,凌晨三点打烊。遇到节假日,开门时间会提前到上午十点。回头客居多,生意不温不火。总之,维持生计倒也凑合。
如果没有意外,林筱晚上总要来这里喝上一杯。老板潘冬是林筱曾经在警察学院的校友。当时以警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但是毕业却没有进警队实习。因为他父亲在胡同里当了一辈子的警察,自然希望子承父业,但当警察是他父亲的愿望,并不是他的。爷俩都是相同的脾性。老爷子当时气急败坏,威胁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但他极力抗争。父子二人最终妥协,各退一步,他立誓说要自谋生路,不啃老也会养活自己,于是东拼西凑开了这家酒吧。
下午两点刚过,林筱就走进了酒吧。潘冬在吧台前擦拭酒杯。
“哟。刚开张就有大明星来了。”潘冬打趣道。
“别说风凉话了。这次我遇到了大麻烦。”
“只是做个综艺节目而已。怕什么?”
“你都知道了?”
潘冬示意他看吧台上方的悬挂电视:“已经循环播放好几遍了。”
画面里,新闻节目住持人正在播报:轰动全国的女星简露白死亡案件警方目前已经成立了专案调查组。据悉,因为此次事件的重大社会影响,本次警方的破案过程将由某电视台拍摄为电视节目,实时为民众报道案情进展。此为史上首例。警方高度重视此案,希望以此接受民众监督,也希望警方能尽快破案。给社会舆论一个交代。
“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潘冬安慰道,“就当摄像机不存在好了。按以往的查案流程来就行。别乱了方寸。”
“你说得倒轻巧。我又不是明星艺人,还要配合他们节目录制。”
“就算他们真是做综艺节目的团队。应该也不会胡来。肯定还是想尽量还原你的探案历程。”
“不止如此。我现在其实真觉得简露白的死是一场意外。因为就目前来看,几乎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
“现场没有任何疑点么?”
“倒不能说完全没有。但那些线索不足以构成嫌疑人作案的条件。”
“那也不能完全否定对吧。你做刑警这么多年了。有疑点就应该去调查才对。这还要我来告诉你么?不要让摄制组的人和网上的舆论影响了你的判断。最重要的是平常心。”
林筱要了杯烈度的百加得朗姆酒一饮而尽。
“有件事我想不明白,犯罪嫌疑人怎么会愿意出镜呢?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们会愿意的。只要节目组对他们说明情况,权衡利弊得失后,他们自然就会心甘情愿,参加拍摄。”
“为什么?”
“你想阿。假如他们拒绝出镜,会怎样?这起案件有这么高的关注度。如果他们不配合节目组,节目组肯定会将内幕曝光。那时候他们只会引起民众和警方更大的嫌疑。如果网友人肉搜索出他们的个人信息,那时候他们就别想安宁了。”
“哦。”林筱恍然大悟长吁了一口气,便从高脚椅上起身,欲要离开。
“急着投胎去阿?”潘冬揶揄道。
林筱感到一股刺鼻的清凉涌入鼻腔,随后胃里就火辣起来。他感到头重脚轻,却仍然晃晃悠悠向门口走去。
“节目组的人还约了我去培训怎样录制真人秀节目。”
潘冬还在擦洗酒杯,他把杯子抬高到眼前,看杯壁是否蒙尘,玻璃后的景象被扭曲变形了。林筱在玻璃杯后像是个细长的阴影,慢慢走进了门外白光里。
电视节目制作中心里,汤文已经在等候了。培训持续了近一周的时间,主要是讲解了真人秀节目录制的规则,拍摄时演员需要掌握的一些要领。他们告诉他,虽然大多数时候摄影师会手持摄影,但如果在有固定机位时就请不要越过轴线。说话或者要有大动作时注意机位变化,要正面面对镜头。因为涉及到真实的犯罪嫌疑人,所以本次节目需要现场收音,就不给入镜人员佩戴麦克风了。因此当摄像机镜头存在时,即表明节目录制已经开始,就需要林筱汤文交谈时声音尽量洪亮清晰。如此等等诸多繁琐的细节。培训末了,他们又为节目组录制了一些列冠名商赞助的广告,林晓虽然满心不情愿,但也不愿在节目还没录制就和摄制组有不愉快,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当真正开机时,两人望着摄像机后成群的节目组人员,几台机器同时运转,收音师高举毛绒绒的话筒,工作人员拿着反光板,在镝灯照射下,脸庞灼热的发烫。众目睽睽之下,两人面面相觑,不禁噗嗤笑出声来。曾经他们侦查破案只是本职工作,如今却只能在听到Action之后才开始进行刑侦工作。两人莫名觉得这更像是一场闹剧,一场儿戏。
林筱当然也明白,这次受命不同于以往,但当想到自己将以某种事先被安排的方式进入电视画面,总感到自己在扭捏作态,浑身不自然起来。导演告诉他们那些刚出道的演员大体也这样,习惯镜头就好,而且节目录制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导演不停对其做心理建设,让他们明白自己不是在录制那种有剧本编排的娱乐综艺节目,而周围的灯光摄影也不是在拍戏,是警察确实在侦查命案。何况,全国还有亿万网友翘首等待他们揭露真相呢。
两人努力平复内心,才让自己进入本人职业中的角色。但即使这样,林筱却仍然心神恍惚,不知该怎样切入调查。
“就按你们平时查案的流程来。”真人秀导演提示道。
曾经屡破奇案的刑侦警察,在镜头下,竟然到了要外行人提醒的地步。林筱愈发觉得荒谬起来,似乎曾经熟络的探案技能此时已经全然忘却了。
“那我们就先从死者生前的通话记录来调查吧。”还是汤文提醒道。
于是两人便首先去了网络监察部门。简露白生前的通话记录并没有什么异常,大多是公司方面的会议,和与其他合作伙伴业务往来的通话。但有两起通话记录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其一是在4月9号晚10点左右微信上有一则长达近一个小时的视频聊天记录,是与好友郑佳慧的通话,另一个就是在4月10号凌晨左右,也就是事发前,有个被她挂断的未接来电。信息显示是陌生号码打来的。林筱顺藤摸瓜,让电信部门查询此号码,那是已被弃用的号码。经查证,号码持有人完全与本案无关。但起码可以证实,就在那夜凌晨,简露白还没有死亡。
晚上医院打来电话说,尸检报告已经完成,要他们过去领取。
电话那头法医语气异样:“有些出乎意料的发现。你们还是尽快过来吧。电话里说不清楚。”
第二天清晨,他们早早就赶去了法医鉴定机构。解剖室里光线阴暗,天花板正中央的无影灯被调暗了。正下方的移动解剖床上死者安静地躺着。因为死亡已有些时日,死者皮肤已经干皱,两颊也严重塌陷了。
“死者的真正死因是什么?”林筱绕着死者缓缓走动。
“是针灸扎在了错误的穴位上,冠状动脉血管破裂,导致心肺功能衰竭,最后心跳骤停导致的死亡。”
“什么穴位竟这样致命?”
“我不是中医专家,不过我之前请中医看过。死者毫针刺入在脖颈处的神关穴,这穴位本来就是禁忌穴,但只是针灸此穴位其实并不能致死。只不过死者脖颈处其他的针灸穴位和神关穴同时作用时,就会使气血混乱,急火攻心之下,则可能会导致死亡。”
“死者死前没有察觉到异常么?她为什么没有及时终止呢?”
“这就不太清楚了。”
“身上还有其他伤口么?”
“手臂、腿部都有部分划伤,但伤口很小,有些伤口处还有碎玻璃插入其中。”
“死亡时间呢?”林筱扒开死者的嘴巴,里面并无异物,舌苔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大概在四月十号凌晨一点左右。前后误差不会超过半小时。”
“你昨晚说还有什么意外发现?”林筱直起身子问。
“死者血液中含氧量偏低,二氧化碳含量偏高,血清素和多巴胺的含量高于正常值。这一切迹象都表明死者在死亡前,正处于高潮状态。”
“什么?”众人一时哑口无言。
“还有肾上腺素,这些含量并不只是略高,而是达到了一种罕见的高度。说明这并不是一般的快感,而是极其强烈的高潮刺激。”
“死者下体有受侵犯的痕迹么?”
“并没有。死者体内也没有任何男性的体液,死前产生的高潮,应该是在体外导致的。她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之中。但等到她激情正酣,发现自己身体不适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心脏迅速衰竭,很快就骤停,导致了死亡。所以她血管里的血液比平常更充沛,毛细血管末端的血液都没来得及回流。”
“你是说死者在强烈的快感体验中,然后瞬间死去?”
“是的。另外,我们在检测死者脑组织液时,发现在其脑垂体中β内啡肽含量高于正常值,在死者血液里也含有微量的吗啡成分。”
“也就是说死者在去世之前也吸食了毒品?”汤文望着法医,神情诧异。
“从目前来看是这样。不过血液中吗啡含量不是很高。”
“可以确定死者吸毒的时间么?”林筱问道。
“不太能确定。存在两种可能。一种是死者在意外发生前不久吸食了少量毒品,还有一种可能是死者在很久以前吸食了大量毒品,后来由于身体排毒的作用,血液里的吗啡含量逐渐下降到了现在的程度。”
“可以检测死者吸毒史么?”
“毛发检测是最为精准,追溯期最长的检测方式。我们发现死者是最近半年才开始吸毒的,但是频率也不算太高。应该还没有严重的毒瘾。”
“如果没有很强烈的毒瘾,那么可能性只能是在意外发生前,死者吸食了少量毒品。”
“没错。”汤文应声道。
“咱们现在得再去案发现场看看。”林筱转头对汤文说,“你通知缉毒队,让他们去案发地搜查。”
棕榈泉别墅区位于朝阳区CBD核心区域附近的高地上。站在商业区的摩天大楼顶层俯瞰,绿荫掩映中,可以望见一栋栋复式别墅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却种满了银杏树,夹竹桃和无花果树。从繁华街市转过两道弯,再向前走上数十米,城市喧嚣就会被林木完全阻隔了。鸟鸣阵阵,花香四溢,静谧的宛若隐藏在闹市中的世外桃源。
林筱两人带着摄制组来到死者家中。按了半晌门铃,保姆才从屋里出来。她双手湿漉,掀起围裙擦拭双手,慌张地跑来开门。门栅栏里老远可以看见她脚步蹒跚的身影。随着她逐渐走近,才慢慢看到这人清晰的面貌。她身材瘦高,身穿灰色上衣和黑色宽松长裤。下颌处打着仆人的领结,穿着干净整洁,胸口还别着一颗廉价的四叶草胸针,俨然一个掌管有钱人家家务的佣人模样。然而皮肤粗糙,肤色黝黑,掩盖不了乡下人长年累月在土地里摸爬滚打的印记。额头、脸颊、嘴角布满细碎的皱纹,一双深陷的眼睛被松弛的眼睑遮盖在了深渊里。两鬓白发也已经开始向前额蔓延,满头的银丝被盘进了丝网状的头花里。
“您好。我是区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我们需要再次勘查现场。请您配合下。”
保姆有些疑惑,望着他身后架着长枪短炮的摄制组。
“哦。”真人秀导演上前解释,“这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他们在将这次侦查案件的过程录制成综艺节目。”
随后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便上前交涉,一通解释后老人便答应了。
门开了。保姆穿过庭院,林筱、汤文和节目组紧随其后。老人走得并不很快,但仍然发出沉重的喘息。以林筱多年经验来看,那并不是感冒咳嗽临时引发的,而应该是某种多年缠身的呼吸道顽疾。
“简露白女士的两个女儿呢?”林筱问。
“那件事之后,简凝受了不小的惊吓。孩子还那么小,谁想到会碰见这种事。一听说要回家来,就吓得直哆嗦。简丹就把她接走了。”老人说。
“接走?去哪了?”
“简丹在学校附近租了套房子,和简凝暂时住那。等简凝情绪平复了,再把她送回来。”
“看来她们姐妹俩感情很好。”
“是阿。简丹每星期回来一次。临走前妹妹都很不舍,每次都难过得眼泪直打转。”
“你知道她们现在的住址么?”
“简丹这倒没告诉我。不过她给我留了电话。要我有事就打给她。”
保姆拿出老年智能机,在通讯列表里下滑寻出简丹手机号码,那汉字和号码大的仿佛要溢出屏幕了。
“大娘。我还没问您姓名?”
“我么,金秀。在这里做保姆已经3年多了。之前一直在乡下,后来儿子在北京工作,才到城里来了。”
“简女士这样的人家恐怕要求会稍微高些吧。当时家政公司怎么会让你这样大的岁数来这里应聘的?”
“我不是家政公司推荐来的。我儿子认识简夫人,听说她家里需要保姆,就让我过来试试。夫人觉得熟人推荐的人会安心些,就让我在这里做下去了。”
突然间,老人呼吸急促,双手扶膝,不得不停下歇息片刻。黝黑的脸色涨红起来。
“您怎么了?没事吧。”
老人摆手示意:“不碍事。老毛病了。每到下雨前后,肺就不舒服。”
林筱心想眼前这位老人的儿子竟认识简露白这样的社会名流,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但是何至于让自己风烛残年的老母亲在这里受人驱使呢?而且像简露白这样的人家,找个年轻能干的保姆肯定轻而易举,却为什么非要聘用眼前这个上了年纪,还疾病缠身的老妇呢?
默想着,他们已经来到大厅的落地窗前。一切还是原来模样,连桌椅餐具的摆放还和事发前一致,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晶莹闪烁。装饰摆设还是原来模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书桌下的油渍被清除了。瓷砖光可鉴人。
“您把屋子都重新收拾了?”林筱问保姆。
“对。发生这样的事大家心里都很难接受,简丹就请家政公司的人来,把屋里屋外都清洗了一遍。”
缉毒队约摸在半小时后赶到。门外响起了警笛声。警察带着缉毒犬对死者住宅包括庭院在内的每个角落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却一无所获。
“这就奇怪了。”林筱暗自说,“难道事故发生前死者是在其他地方吸食毒品的么?或者吸毒痕迹被后来擦除了。”他想到了简丹。
“咱们不妨先问下保姆。”汤文说道,“她跟简女士走得最近,兴许能提供些线索。”
“你把她叫来吧。”
就在这空当,导演将林筱拉到一旁道,“那老人看来是有些肺部炎症,等会审问的时候,你把这个品牌的药物赠与她。给她的时候,加条口播,就说肺宁胶囊对肺炎,肺部感染有很好的疗效。”
林筱神色凝重地望着那导演,不满道,“我早就说了,我不是演员,而且没拿你们一分钱的通告费。不会听你们摆布。”
“这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念了这口播,我们会付给你丰厚的酬劳。”导演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手势。
林筱瞥见那数目,那一句口播可是他做警察半年的薪资,便犹豫不决了。
导演看林筱正惊怔着,趁机说道,“如果你不愿意说口播,只要把这盒药递给她就好。让她注意身体。但你得把药盒正对着镜头,这样方便我们给它拍摄一个特写。”
林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然接下药盒。这时他晃动盒子,竟发现那药盒是空的。但也只好悻悻然离开了。
保姆再次被带到警察面前,说是要审问,不免紧张起来。汤文望着老人,那幅愁苦的面容被岁月过度侵蚀了,她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汤文竟生出了许多怜悯。
“大娘。我们简单了解下情况。您把您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就行了。”
林筱也安慰道:“我们并不是说怀疑您,只是想向您了解一下简女士的情况,尤其是简女士逝世前的那段日子。”
老人坐下了,仍有些局促。
“四月九号到十号您在做什么?”
“我九号上午做了些家务,那天夫人兴致很好,非要和我一块去买菜,回来后要我歇着。说要自己做饭,煎牛排。她不知为什么事高兴着,就开了瓶红酒,喝了几杯。”
“她总这样么?”
“偶尔。大部分时候夫人不太爱说话,但她为人很好,只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即使和她两个养女交流也不是很多。”
“在她最后那段日子,她有什么反常么?”
“夫人每天作息时间非常稳定。除非是接了新戏,可能会打乱生活节奏,大部分时候她生活规律。没有什么反常。而且最近几年她再也没有复出拍戏,除了偶尔去见老朋友叙叙旧,生活几乎没有变化。她晚上会在书桌前看书到夜里十二点,第二天七点会起床练练瑜伽什么的。谁知道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老人说着,眼睛就有些湿润了。然而因为眼窝过于深陷,眼泪还没爬出崎岖的沟壑就在眼角处干涸了。只是屋子里光线昏暗,那泪痕在昏暗中像蜗牛爬过留下的涎线似的。
“简女士逝世前身体怎么样?有什么疾病么?有没有服用过什么药物?”
“夫人身体一直很健康,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其实我们俩年纪差不多,但她很懂得养生,保养得也很好。所以身体比平常人好很多。”老人说着又咳嗽了几声。
林筱不禁惊愕。眼前的老人,旧病缠身,满脸都是岁月的刻痕。说是年龄古稀也不为过。可是简露白在荧幕上仍以风韵犹存的女子示人,皮肤白皙洁净,没有任何褶皱斑纹。说是同龄,但就说成是母女也毫不违和。
“你之前见她对自己针灸过么?或者看过什么中医的书籍?”
“没有。她都是去美容会所保养。从来没见她对针灸感兴趣过。”
她的丹凤眼深陷在眼窝里,虽然只是一道狭长的裂缝,但林筱还是察觉她眼白稍微上翻,有过闪躲。
“九号下午到十号呢?你在哪里?”
“九号下午我收拾好了房子。就去我儿子那了。我每月有四天的假期,总是在周四的时候请假。夫人好心肠,一般会提前半天让我休息。后来就一直在儿子那里。”
“谁可以作证?”
“我儿子和儿媳妇都可以证明。”
“除了他们呢?”
“噢。他们住在天通苑北。每次我都是坐地铁过去。我手机上应该有那天的乘车记录,大概在下午两点半左右。”
老人把智能手机给林筱,打开地铁乘车APP,翻到那天的记录,记录确凿无疑。但林筱注意到在四月八号晚上和四月九号早上金秀也有乘车记录。
“四月八号晚上,你也回家了么?”
“对。因为那几天经常下雨,空气潮湿,到了晚上我肺病发作得很厉害。所以就回家修养了一晚上。”
“你向简露白请假了么?”
“没有。这种情况经常会有,夫人不算我请假。我只要禀告她一声就好。因为第二天一早我就会赶过来。”
从这里到附近的地铁站约摸15分钟的路程。也就是说金秀是在下午两点一刻左右离开死者家的,“你走之前注意到番茄酱被简凝打翻了么?”
“没有。走之前我没有检查厨房。”
林筱愣了下,随后又问道,“你走了以后,简露白和她女儿的饮食起居谁来照顾?”
“我会把晚饭和早饭都做好放在冰箱,只要微波炉加热一下就好了。再说夫人这时候一般点外卖,或者带孩子出去吃。”
“在4月9号之前简女士家里是不是清扫过房子?”
“对。在4月7号的时候,请了家政公司的保洁人员来,把里里外外都清洗了一遍。”
“家里多久请一次保洁人员?”
“大概半个月一次。但因为在那前一天简夫人宴请了宾客。客人走后,屋子里总有股怪味。夫人才请家政公司的人前来。那天距上次清扫也就一个星期时间。”
“慢着。你是说在4月6号简女士在家里请了客?都有谁?有多少人?”汤文神经紧张起来。
“包括简凝简丹大概有七八个人的样子。具体都是谁,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个保姆,客人的事我不方便过问。不过都打扮光鲜亮丽,有个上了年纪的夫人是简女士的朋友,全身都带着珠宝首饰,应该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保姆回忆着,“那天是为简凝庆祝生日举办的聚会。夫人表面上有些清高,但其实内心却很喜欢热闹。她明知道有些旧相识只是来蹭吃蹭喝,却依然热心招待。他们先是在庭院里有酒会,大家喝着红酒聊天,夫人请法国餐厅的厨师过来,做了丰盛的海鲜大餐,桌子上摆满了三文鱼刺身,金枪鱼意面,鱼子酱寿司,波士顿龙虾和各种口味的起司蛋糕,香槟和威士忌调制的特制鸡尾酒。”
“您从乡下来,怎么会认识这么多西餐名?”汤文打断了保姆的话,真怕她会像德云社的相声演员那样报起菜名来没完没了。
“咳。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在这里已经干了三年了。各种菜名是夫人吩咐必须要记住,而且要会做的。”
“他们聚会都做了些什么?有什么特别的活动么?”
“那天我只是在聚会开始前帮了会忙。他们开始庆祝之后,夫人破例给我放了假,我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是夫人不想让你参加,提前支走了你?”汤文插嘴问道。
“不是。夫人也让我和客人坐一块。是我觉得不合适,他们讨论的话题我也完全不懂。所以我跟夫人说接下来有厨师帮忙,自己想回家看看。夫人就同意了。”
“非常感谢您。大娘。我们走访已经结束了。哦。对了。看您肺不是很好。我送您一盒肺宁胶囊,这药对肺部炎症治疗有奇效。”林筱矫揉造作地说着,也矫揉造作地将那药盒的正面推向镜头,随后又递给了老人。
别克商务车在高架上疾驰着。汤文一直在凝思着什么,望着车外如幻影般转瞬即逝的路灯出神。
“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你能得出什么结论?”林筱头也不回地问汤文。
“嗯。简女士不像我们在社交媒体上看到得那样完美无瑕。她是个吸毒者。而且她可能并不高冷,内心似乎还孤独。她生命中最后的聚会,与其说是为了给女儿过生日,不如说找个理由想让大家聚在一起热闹,否则她不会款待那些只会占她便宜的人的。她最后一次吸毒,很可能是在那次酒会上。”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对那天参加酒会的人逐个审讯。”
“头儿。不管聚会那天有没有人吸毒,都改变不了几天后,简女士在家中针灸时意外身亡的事实。而且除了简凝外,所有人都可以提供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照这样侦查下去,我们可能正在远离真相。如果真是场谋杀,我们甚至不知道凶手的杀人动机。情杀?仇杀?还是为财杀人?因为这太像一场意外了。”
两人鸦雀无声,陷入了冗长的沉默。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真人秀的节目录制人员一直在尾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