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开始吧。”局长坐下,示意穆少聪开始。
“之前我们一直关注的是简露白的个人账户与公司账户的交易往来。简露白虽然贵为公司大股东,但近几年来,除了必要时将自己的资金融入公司账户作流动资金外,没有任何非法交易。表面上看她清白的有些匪夷所思。所以我想应该换个角度调查。”穆少聪说道,“之前一直觉得苏逸只是有帮忙洗钱的嫌疑。直到最近我通过翻看对苏逸近几年的账单来往记录,才发现他果然有问题。”
“什么问题?”林筱匆忙问道。
“苏逸的账户每年都有数十笔来源不明的资金流入。金额从几十万到上百万不等。”
“可以追溯到这些资金来自于哪些账户么?”
“这些转账账单来源于上百个账户,户主大多数是偏远山区的老农,或者一些弃之不用的账户,很显然是有人盗用了别人的银行账号。这些账号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大笔现金存入。因为是分散存入,金额都不是很大,所以没有引起银行怀疑。而且现金存款很难查到资金来源。随后这些资金会断断续续地进入到苏逸的名下。他将资金汇入拐角影视公司,以影视投资、电影制作花销等一系列操作,将来源不明的资金变为合法收入,重新回到自己名下。最后他会将资产以海外投资的方式转移到一个位于加拿大公司的海外账户。”
“有这个加拿大账户的详细信息么?”局长问道。
“据目前的资料看来,那也是一家影视公司,不过更详细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资产海外转移查证去向本来就很困难。需要通过外交途径,得到加方支持,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谈判交涉。”
“跨国经济犯罪是有些复杂,不是我们所能解决的。”局长道,“我会尽快向市局反映,让他们通过外交部和加拿大方面进行沟通。”
“向海外转移的资产金额大概多少?”林筱问道。
“从16年开始,累积向这个加拿大账户转移的资产已经有四亿人民币。”众人听到如此巨额的资金,不免一阵嘘声。穆少聪继续道,“不过从简露白死后,资产转移就停止了。”
“等等。你是说,苏逸向海外转移资产一直持续到了今年?”林筱打断道。
“对。”
“确定么?”
“确定。在今年一月份还有上百万的资金汇入到这个加拿大账户上。”
“但是苏逸在去年6月份就从拐角影视离职了阿。也就是说他离职后还在帮简露白洗黑钱并进行资产海外转移?”
“从目前来看是这样。而且16年初的时候,拐角影视文化的企业法人,就更改为了苏逸。所以这么多年来,操作洗黑钱整个流程都是他经手的。如果事情败露,简露白可以完美脱身,他们可以声称对苏逸的经济犯罪一无所知,最多会因为监管不力,缴纳些罚款。”
“很显然。苏逸只是个完美的替罪羊。”林筱道,“但洗钱可是重罪,更何况涉及的金额如此巨大。苏逸为什么要以身犯险,甘愿冒险为别人承受牢狱之灾呢。”
“应该会有丰厚的报酬吧。经济犯罪无非是为了钱。”穆少聪道。
“绝不会是。”林筱反驳道,“他母亲现在还在医院,命悬一线,需要十万块的手术费。如今时间已经过去快半月了。他还没凑够手术费。”
“他应该知道警方现在正全力调查他吧。如果这时候露富,突然拿出十万块,可能害怕引起警方怀疑?”新来的实习警员方莱突然在角落里说道。
“你在开玩笑吧。”穆少聪说道,“他已经工作十年了。如果工作十年连十万块的积蓄都没有的话,那岂不是更要引起警方怀疑?”
“而且如果只是出于这种顾虑,就弃病危的母亲于不顾,那真是禽兽不如。”林筱接过话道,“所以我想,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这就是我目前调查到的全部线索。”穆少聪道,“接下来,我会持续跟进与加拿大方面联合调查跨国经济犯罪的有关进展,如果得到加方允许,咱们就可以查找那个海外账户的详细信息了。假如加拿大的那个账户确实和简露白投资的公司有非法往来,就可以坐实她洗黑钱的罪名。”
会议接近尾声,众人欲要起身离开。林筱叫住了大家。
“我还有件事要请大家帮忙。”
众人皆疑惑,抬起的屁股又粘在了椅子上。
“我刚说过苏逸母亲现在的病情了。她还躺在医院里,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苏逸现在也一筹莫展。我想他可能真是遇到难处了。所以...”
“所以,你想怎样?”张姐是刑事档案科的科员,在警局工作了一辈子,已到了临末退休的年纪,身为警局任职时间最长的警员,她已经察觉到林筱欲要脱口而出的意思,“所以,你想要花钱给他娘治病?”
林筱半开的嘴突然闭住了,沉默片刻说道,“我是这意思。我想十万块钱对于我们警务人员其实也不算很多。大家都凑一点,应该可以解决问题。”
“可是他们母子都是犯罪嫌疑人阿?”方莱小声说道,但因为房间寂静,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所以才被林筱听到。
“我也认真想过。其实帮助他们母子渡过难关,利大于弊。首先现在还没有任何确凿证据证明是他们母子杀了人。其次苏逸是个戒备心特重的人,我们这时候伸出援手,无疑雪中送炭。这可以拉近与犯罪嫌疑人的距离,有利于查案。”
“真没想到,你破案却要我们掏钱。”张姐讥讽道,她眼角满是褐色斑,此时因为脸色阴沉更沉积下来,仿佛灰色的泥点要掉落了。
“是阿。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生活也是捉襟见肘。”人群中又有人说道。
林筱脸庞有些涨红了:“如果他们母子果真证实杀了人,最后判死刑都无可厚非,但审判他们的应该是法律,而不是穷苦。”
说罢。林筱便意识到现在毕竟是有求于大家,方才有些失态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局长适时站了出来,化解了林筱的窘迫:“我觉得林筱说得不无道理。再说见死不救也不是我们人民警察所为。大家可以视个人能力而定,最重要的是份心意。我率先捐出一万。”
局长言罢人群中不时出现呼应声,纷纷喊出捐款金额。善款在三天后凑齐,林筱和汤文望着捐赠单,相对一笑,那根本不是以经济能力捐出的金额,而是依据职称层级,仿佛强制才缴纳的数额,毕竟谁也不愿脸上不好看。但他还能说什么呢?不管怎样,苏逸母亲金秀的手术费总算有了着落。警员们的这份恩情,他是要一直记住的。
林筱和汤文来到医院,并没有直接进入病房,害怕病入膏肓的老人因为见到警察,刺激到情绪再出现什么意外,毕竟他们之前是有见过面的。
透过门上的小块玻璃,可以看到老人躺在病床上神态虚弱,瘦骨嶙峋,已经苍老了许多。她正在喝着清粥,每喝几口后都要暂缓下来,舒着长气,沉重的呼吸时常伴随着痛苦的呻吟。谁都没有想到,半月前这个乡下老妇虽然身体偶有不适,可在简露白的老宅里拎起中型的铁线蕨盆栽却也不太费力的,可如今面色苍老,头发花白,已然是奄奄一息的老妪了。点滴液挂在床头,滴液如沙漏般落下,像是生命也在倒计时。苏逸在一旁端着瓷碗,慢慢喂着。突然金秀呼吸急促,面如死灰,手掌抓紧护栏,手臂青筋暴起。苏逸便迅速拍打老人脊背,让她气息通顺下来。这样的场景,不仅林筱和汤文站在窗外潸然泪下,就连在一旁拍摄的真人秀节目组人员也都红了眼眶。
林筱让医生去通知苏逸先出来片刻。
“是你们阿。有什么问题就在这里尽快问好了。我不能走太远。我母亲现在身边片刻不能没有人看护。”
“我们不是来审问你。”林筱说道,“是来问你凑够母亲的手术费没。如果没有,这是我们警员的一些心意,请你务必拿着。”
那个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一时没了反应。汤文心想他怕是又要哽咽了。然而苏逸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有些难堪起来。
“先给你母亲做手术吧。总会好起来的。”
“谢谢。”苏逸道谢声呢喃如蚊蝇,缓缓抬起了手,接过林筱手里的纸袋。动作平常的就像是接过一袋炒栗子。突然里屋又传来母亲急促的喘息,并伴随着猛烈的咳嗽。苏逸仿佛终于等待到这种时机似的,马上趁机逃离了现场,赶忙冲进病室,又接着用医用雾化器帮母亲清除气管里的痰液去了。
林筱一行人只好先行离开。
“这算什么?”回去的路上,汤文压抑内心的不忿,怒斥道,“难道我们拉下脸面,不惜得罪大家,祈求所有人捐款,却只换来一句平常的谢谢。甚至我觉得连那句道谢也是他不情愿说出的。真是一番好意喂了狗。”
“是阿。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连真人秀节目组导演也义愤填膺地说道。
林筱神色凝重,并没有言语。
“我们没经历过他那种生活,就不会知道他的感受。”身后的一位摄影师突然低声说,“也许,对于那些从小到大都迫不得已经常接受别人施舍的人来说,不仅仅是需要救助,更需要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