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1

作者:弗兰迪海默 更新时间:2024/7/17 12:18:59 字数:3792

最新一期真人秀播出后,民众对苏逸一家都颇有微词。诚然,苏逸母亲的遭遇的确让人同情,但被资助后一家人的反应也着实令人心寒。网上一时讨伐声四起,怒斥他们一家为白眼狼。苏逸后来有次会见客户,到了最后签合同时却被辨认出来,客户一时怒不可遏,随即终止了签字,指责他们一家忘恩负义的行径,并表示不会与品行劣迹的人有任何业务往来。那天已经是月末,本来是要靠这次签单来完成业绩,却在紧要关头化为泡影。苏逸意识到,无论如何也要在媒体面前树立他们知恩图报的形象,扭转网络舆论。他苦思冥想,开始谋划在真人秀节目里的一场作秀。

而林筱这边呢。加拿大方面并没有和中国签署引渡协议。关于跨国经济犯罪也态度暧昧,迟迟没有表露合作意向。外交谈判举步维艰。查证再次中断,调查陷入了僵局。

林筱也对方念慈展开调查。她年逾四十,至今未婚,孑然一身,未免让人起疑。然而调查结果显示她以往经历并无什么可疑之处。她本科北航毕业后出国留学,就读于斯坦福大学,攻读工商管理专业,拿到MBA证书后在好莱坞的二十世纪福克斯电影公司工作几年后回国。之前在一家国企工作,那是一家传统制造业公司。任职期间,更改公司经营模式,让其和互联网行业结合,业绩斐然。还有她生活富足,却是素食主义者,吃食总是清汤寡水,为人平和,过着修行僧般的清苦生活。另外她有男友,只是人在美国,不常见面。除了发现她和简丹平时关系走得近些,并无劣迹。

而简丹仍然夜夜笙歌,转战于各大夜场与酒吧之间,在灯红酒绿中醉生梦死,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仿佛死去的并不是养母,而只是一条狗。林筱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总是醉意微醺,在一群粉妆玉琢的女人之间,或者徘徊在深夜街头,等待豪车接送。那辆法拉利Portofino经过改装,添加了CVT无极变速箱,排气管也更改为大口径双排气管,加速时声浪惊人,常常引得人们侧目。

再次造访费鸣夫妇家的时候,他们仍然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时他们的山庄也陷入了死寂。外孙敏禾因为上次马受惊,一直躺在ICU里。马拖着孩子奔跑的时间太长了,被解下的时候,小孩皮肤细嫩,脸部肌肤被磨损得血肉模糊。在医院虽抢救了过来,但是脑部因为受到猛烈撞击,神经已经受到了严重损伤,感知系统完全失去了意识。一个月后,孩子最终还是因为脑组织损伤而死去。他们的女儿带着儿子的骨灰前往了美国。只留下两位孤寡老人留在北京。不过临行前,女儿和父母达成了和解。外孙的死并没有让积怨加深,反而化解了他们之间的层层隔阂。女儿曾表示想让他们跟随她举家搬迁到美国。但他们没有顺从。这次换成了两位老人开始愧疚,外孙的死变成了老人的心结,他们无法原谅自己。郑佳慧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话题和案情毫无相关。林筱实在没有时间听她没完没了地自我救赎了。便示意汤文出门给他打了电话,说警局有要事,才得以脱身。

还有那两个神秘的男演员,只在简露白死前的聚会上露过一面的男人。如今像幽灵那般,仿佛人间蒸发,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而且至今再也没有调查到他们的任何消息。

拐角影视偷漏税案件的调查工作也难以进展。公司显然做了万全的准备,可以配合税务局各种形式的查账。林筱虽然知道那是徒劳无益,但仍然幻想着能在其中意外发现一些关于账目的漏洞。

另外,那个无法查证的匿名电话,半夜向死者死前打电话,通了以后却又莫名挂断,他意欲何为?还有向吴士礼揭发拐角影视偷漏税和洗黑钱的神秘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知道如此重要的商业机密,既然决定要揭发,却为什么不给吴士礼留下证据呢,他的目的是什么?所有的线索缠绕在一起,林筱感觉自己左脑是水,右脑是面粉,轻轻一摇,全变成浆糊了。

七月下旬,寻常的三伏天气。林筱照例在整理案宗,他接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你好。是我...”

“我听出来了。”

“嗯。谢谢。”

林筱不知道他是在感谢自己辨认出了他的声音,还是其他。

“你母亲怎么样了?”

“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手术很成功。伤口也愈合地很好。母亲几乎是痊愈了。我们马上就要出院。”

“阿。那恭喜。”

“所以。我们一家人都很感谢你们。”更长的停顿,“等我们安顿好,想请你过来吃个家常饭。请您过来,聊表我们的心意。嗯...”

“不用这么麻烦。再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警局大家集体捐助的。”

“请您务必过来。”语气坚定,甚而带着一丝恳求,“一来是谢谢你们帮我家渡过难关,二来这也是母亲的意思,她大病初愈,也想当面给您道谢。”

汤文坐在旁边,用手肘碰了他,眼神示意肯定。

“那好。我准时到。”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语气轻快起来,“那就这周五,下午5点。可以么?”

“没问题。”

“那我稍后给您发我租房的住址。”

随后照常在一阵嗯嗯啊啊地客套中挂断了电话。

“我是非去不可了。”林筱说,“如果再推诿,会让他感觉我们在瞧不起他。而且正好借此机会可以近距离了解下这个古怪的嫌疑人。”

“这样的人太敏感了。如果真和他做了朋友有多累。”

“或许,他只是不想对谁有亏欠。”林筱想了会又说,“我准备只身赴宴,不让真人秀节目组跟去拍摄了。我想这也是难得一次和他接触的机会。不想让他觉得我在镜头前作秀,心里再存了芥蒂。”

“你放心去。真人秀节目组那边我去解释。”

“就告诉他们说我有私事要去处理好了。”

到了赴宴的日子,林筱早早就出了门。买了些水果还有一束剑兰和雏菊混合的花束。到了苏逸所在的小区,时间还很富余,并没有提前上去。举目四望,小路尽头是林荫路,有几个滑旱冰的孩子在树下玩耍。那是所老旧的小区,位于天通苑北。楼房外墙都被蒙上了灰尘,使得原先白色和褐色相间的墙体失了色泽,花园里有宠物狗拉下的粪便。稍微不慎,便会踩雷。林筱便从花园里退了出来。看看时间正好,他便乘坐电梯上去了。

开门的是位中年肥胖大叔。

“找谁?”

“这里有住着叫苏逸的一家人么?”

“是这。”

“哦。我是来找他的。”

“进来吧。”

苏逸闻声从房间里出来。

“阿。你来了。快进来,我母亲刚才还念叨你呢。”穿过肥胖大叔的裤衩可以看到林筱手里还惦着水果篮,他便用近乎责备的语气道,“人来就可以了。怎么还带着礼品?”

“没什么。一点心意而已。”

苏逸准备走上去接过礼品。此刻中年大叔还站在门口,想要上前就得越过他。可是玄关过道狭小,仅肥胖大叔独自站着还尚有间隙,却再也无法允许其他人通过了。他们至今还没看到对方,只是隔着人墙对话。

肥胖大叔向客厅退去,苏逸也只能先回退。等到大叔转身离开,他们才真正看见彼此。苏逸看到林筱身后空荡荡的。

“您是自己来的么?”

“对。我想像这样的家宴,有外人在,说话也不方便。所以就没让别人跟着。”

苏逸神色里略过一丝失望,不过转瞬即逝,又将笑容挂到了脸上。来客显然会错了他的意,但即便没有观众在场,苏逸也不能就把不快堆在脸上吧,也只好逢迎着。

林筱走进玄关,那过道本来就拥挤狭长,却还被几台鞋架占据着。鞋子款式颜色、形状大小各不相同。

这是家合租公寓。从鞋架和鞋子推测,住户应该在五户以上。租客应该有年轻情侣,也有带孩子的人家。

玄关里光线昏暗,天花板上几盏筒灯光线微弱,忽明忽暗。两人怔怔地望着对方,原先的热情却突然沉默,陷入莫名的僵局。

“你母亲呢?我先去看望一下。”片刻之后,林筱问道。

“阿。在里屋。过道里左手第二间。”

林筱走进他们的房间。屋子不到二十平米大小,一张双人床和衣柜,剩下的空间几个人可以站着,但是放下一张有些偏大的餐桌就显得极为逼仄了。房间角落里放着一张单人的可折叠行军床,那大概是苏逸晚上睡觉时的床铺。林筱想,如果金秀去简露白家当保姆,这房子暂且可以容下两人居住,但如今母亲在家养病,也大概只能如此这样了。金秀就躺在床上,她久病初愈,脸色虽然黝黑,看不出红润,但也不再苍白。身体仍有些虚弱,但呼吸已经顺畅而均匀了。

老人见林筱进来,立刻喜笑颜开,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林筱赶忙绕过餐桌去搀扶她。

“不碍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她打趣道。

“大娘。您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好多了。”林筱笑道,“那时候您哮喘一发作,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哎。老毛病了。谁知道,一辈子都熬过来了。现在却熬不过去了。”

“治这种病怎么能等呢。您早就该去医院看看了。”

“以前身体硬朗着呢。这人要是老了,身体零件就全会出毛病。马上不中用了。”

“不过现在好了。我看您用不了多久,就能下床走路了。”

“还是得感谢你们阿。是人民警察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老人说着,眼眶便红润起来,赶忙用衣襟擦拭眼角。

这时候苏逸洗完水果装盘,走了进来,轻声责问道:“唉。人警察好不容易来咱们这,你怎么还哭起来了?”

不知觉间,一个清瘦的女人已经站在了门楣下。她中等身材,穿一件碎花围裙,想必刚才一直在厨房忙活,所以和林筱并没有照面。她上身穿着件印花衬衫,双乳干瘪下垂,虽然有围裙遮盖,但仍然可见隆起的小腹。显然是已经怀孕了。那种脸。嗯,怎么说呢?林筱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语言,只能尝试在内心复述她艰难的容貌。她肌肤出奇白皙,虽然这种年龄怀孕已算高龄产妇,可是眼角却并没有因为妊娠生出斑纹。她柳叶眉未修剪却也修长,高鼻梁,薄嘴唇,突出的颧骨上有双黯淡的杏仁眼。额头饱满,秀发繁密。脸上并没有先天的残障和疤痕。脸部器官精致小巧,可是聚集到一起却出了问题。林筱无法理解,如此完美的局部,怎么会拼凑出这般让人不忍卒读的脸。他心想兴许多看几回就会顺眼,然而越是强迫自己盯着对方看,越是无法忍受这不堪的容颜。林筱最终放弃了努力。对面毕竟是个女人,被人这样反复打量,不免脸色通红。苏逸正在帮母亲拿衣物垫在后背,并没有发现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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