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三首帕格尼尼的协奏曲《魔鬼的笑声随想曲》尾声的时候，简丹赶到了现场。她身穿白色修身长裙，短发齐肩，耳垂上晶莹闪烁的是卡地亚今年最新款的耳坠。她打扮素雅，却隐隐显露出优雅的气质，一副上流社会的名媛模样。她手捧水仙、桔梗花和文竹掺杂的花束。低头弯腰越过前面的人群，坐在了贵宾席。林筱一时并没有辨认出来。因为这和那个在夜店和酒吧颓堕委靡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唯一不变的是，她脖颈处仍然带着那个黑色棉质项圈。
“实在不好意思。路上堵车。”她解释道。
“没关系。”林筱转头不再看她。断言的沉默。随后却奉承道，“简凝真是天才阿。年纪轻轻就展现出这么高的音乐天赋。”
“是阿。上天总是公平的。收走了她的声带，所以就让小提琴成为了她的嘴巴。”
“怪不得。她这么小就能获奖无数。”
“第一次发现她对音律敏感，是在她不到四岁的时候，那时候小提琴演奏家吕思明老师来我家拜访我母亲。晚宴后，他即兴演奏了一曲，随后将小提琴放在一旁。简凝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就自己跑到了小提琴旁，拿起琴弓在琴弦上来回拉。旋律竟然和方才的曲子有些吻合。思清老师得知简凝之前从未学过乐理后非常震惊，让母亲一定要重视她的音乐禀赋。还让她有时间就去他那里，他可以给简凝专业的音乐辅导。”简丹说着，如数家珍。
林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便话锋一转道，“你们剧组最近很忙么？”
“是阿。新剧在紧锣密鼓地拍摄着。我最近几个月都是住在影视基地那里。”
“你不回来，谁来照顾简凝？”
“我把她暂时留在念慈那里了。”
一曲演奏完毕。接下来是简凝的成名作，和钢琴合奏的《梁祝》。曲风就突然哀婉起来，声音如泣如诉。观众静得出奇。然而简丹在这里驻留时间短暂，询问必须迅速，林筱就极力压低声音问话。
“我们这次主要想了解你家保姆金秀的一些情况。”
“她的病现在怎么样了？我总说要去看看她。但最近实在太忙了。”
“手术很成功。已经几乎痊愈了。现在在家安心养病呢。”
“她来我们家有些年了。之前她照顾我们一家人起居。后来我上了大学，自己在西土城那边的房子住，就和她接触的没那么多了。”
“她和你们一家人关系怎么样？”汤文越过林筱问道。
“她人很好。勤勤恳恳，朴实，又任劳任怨。我母亲尤其喜欢她。不会让她做很重的活。毕竟年纪大了么。”
“你们完全可以去家政公司招聘一个年轻能干的保姆，为什么会招这么大岁数，还没什么文化的人？”
“那时候苏逸还是拐角影视的会计，我母亲很赏识他，听说老人刚从乡下来，在找工作。但上了岁数，还不识字，所以过了很久也没找到。母亲就提议说，让她去我家当保姆吧。还说会以保姆的最高薪资聘用她。”
“大概多少？”
“一万左右吧。”
“保姆的薪资会这么高么？”
“我和母亲有时候在外拍戏，整个家里外都需要有人打理，而且那时候简凝还小，需要人照顾，所以就用月嫂的薪资水平雇佣了她。”
“你们一家人都很喜欢她？”汤文再次问道。
“是阿。有什么问题么？”
“她是在你们家做保姆的时候昏迷，送进医院的。后来病入膏肓的时候，急需一笔钱续命你们知道么？”
“我知道。不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见死不救了？医生也说了，她那是几十年的顽疾，并不是在我家的时候染上病。难道我们还有义务为她治病养老不成？我们是请保姆，不是请祖宗。”简丹并没有气愤，只是疑惑，言语里透露着冷漠。
林筱赶忙阻止汤文继续问查下去了。舞台上乐曲突然激昂了，谈话声被淹没。几人只好暂时沉默。等音乐稍微平缓，林筱又继续问道：
“金秀在你家的时候，肺病发作过么？”
“没发作过。假如像上次那样昏迷了，谁还敢雇佣她阿。不过每到阴天快要下雨的时候，她就会有些呼吸困难。我们问她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总说是老毛病了，不碍事，回家休息休息就好了。她晚上就会回儿子那里住一晚，也从来没有请过假。但是再回来后，她嗓子总是变得沙哑，寡言少语，还一直带着口罩，她说是因为最近肺受寒，扁桃体发炎，说话困难，再不能受到任何气味刺激了。我们想也许苏逸那里确实有治疗肺病的特效药，因为到了第二天她虽然不至于完全恢复，但是干活做家务却比先前还利索，甚至有次初愈后搬起大厅里的大盆栽也不觉得费力。我们也问过她，苏逸那里是否有什么祖传的土方，但她总是闭口不谈，只说回家喝了些中药和莲子雪梨汤养了肺。她实在不愿说，我们也不好再多问了。”
“我想苏逸那里也确实可能有什么偏方。”林筱说，“但是那药应该不能根除金秀的顽疾。要不然又何至于去医院手术呢。而且就在我审问她的时候，还见过她哮喘发作。”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那药大概是有时效。因为没过多久，金秀的哮喘病就会复发。那时候她就会像以往那样回家休整一晚。第二天再满血复活回来。这几年都是这样，每回如此。”
“这么多年她就一直这么忍受过来了。从来也没去医院检查过？”
“据我所知，是没有。刚开始我母亲还经常劝她，说再这样任病情发展下去，最后很可能会恶化。她老是推说，是年轻时候落下的毛病，几十年都熬过来了。没什么大问题。她总是推脱，我们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们一家人真是为了挣钱不要命了。”汤文在一旁感叹道。
柴可夫斯基的《C大调弦乐小夜曲》第三乐章《悲歌》开始奏响了。这是最后一曲。弦乐队全部加上了弱音器，音调愈发悲凉起来。
乐章转换停顿的间歇。
林筱转头说道：“我们需要再去你家老宅侦查一回。”
“没问题。不过金秀生病住院以后，那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钥匙我放在了念慈那里。要去的话，你们提前跟她打声招呼。”
音乐会接近尾声。全场再次掌声雷动。在观众热切的注目下，简丹起身手捧花束，上台献花。她半蹲着身子，两人在台上久久相拥，想必早已泪光闪烁。观众席中有人喊起了喝彩声。简丹在简凝耳旁低语着什么。没过多久，两人在舞台上就要告别，简凝上前追随了几步，就被指挥家拦住。简丹没有再回到座位席，便从贵宾通道匆匆离场了。
方念慈比约定时间来得要早些。林筱一行人赶到简露白老宅的时候，她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方念慈为他们开了门。别墅庭院里仍如平常，里面的花木似乎刚被修剪过，假山上的盆栽被摆置得错落有致，水池里的金鱼仍在游荡。只是久未有人居，有些落寞死寂，缺少了烟火气。
“现在这宅子是你看管么？”
“只是简丹出差去外地拍戏的时候，会把家里钥匙放我这。平时没有什么要事，我不会过来。”
他们走进大厅，屋子被打扫得整洁如新，已经丝毫看不出原先的痕迹。在落地窗前想要再寻找几月前案发现场的蛛丝马迹已经不太可能了。
“我们想要去简露白的房间看下。”林筱环顾客厅道。
“好。请跟我来。”
